靈貴人出宮的那日,陽光晴好,碧空如洗,一如她入宮那般。
章華將她送至宮門處,恭敬地打了個千兒:“靈貴人,皇上吩咐奴才將您送至此處。”說話間,從懷里拿出銀票,遞給她,“這是皇上吩咐給您的。”
“章公公,我能出宮,已是畢生之幸!這銀票,我就不要了。”靈貴人打從心底地不愿同宮中的人再有任何牽扯。
章華面上帶笑,堅持道:“靈貴人,您這么做不是為難奴才嗎?您若是不愿意拿,出宮后,隨您處置。但皇上交代的差事,奴才若是沒有做好,皇上會斥責奴才的。”
靈貴人心中雖有抗拒,但面上仍舊淡淡,從章華手中接過銀票,不甚在意地塞入包袱中,說:“如此,便請公公代我向皇上謝恩。”
“靈貴人,那您請自便,奴才就不送了。”章華再次躬身說道。
靈貴人點點頭,邁步走了出去。身后傳來沉重的宮門關上的聲音,她的心微微一顫,雖說再三告誡自己不必放在心上,卻仍做不到無動于衷。
走出十余米后,靈貴人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看著高大巍峨的城墻,心中感慨不已。這里曾經是她生活了兩年多的地方,曾經的她,正值花樣年華,滿懷少女之心,做著一朝成寵妃的夢,走進宮門。然而,不過短短數月,她的夢想就被現實擊得粉碎。接下去的日子,就像是煉獄一般,將她的心與夢,一點點打磨得面目全非。
嘆口氣,她收回目光,就如同昨夜蘇太醫所言,要想開始全新的生活,必得徹底放下心底的執念與苦痛。過去的種種,她今日便要徹底告別!
靈貴人轉過身,深深地呼吸,隨即堅定不移地邁步離開。從今以后,世上再無靈貴人!
太醫院內,蘇諾語倚在門邊,若有所思。
“小姐,您今日一早便心事重重的,可是還在為靈貴人的事兒費神?”心云問。
蘇諾語看向她,悶悶地開口:“后宮中的女子若真是能像她一樣,也是不錯的。離開這兒,以后的日子,便是自由自在。藍色的天,綠色的草,新鮮的空氣,清澈的溪流。總好過這四四方方的一塊天。”
心云語氣中隱隱擔憂:“小姐,您是觸景生情了吧?皇上不是答應過您,一年后,若是您還堅定不移地想要離開,他便放手讓您走嗎?”
“話是這樣說,可一年的時間,會發生多少事,誰能說得準呢?”蘇諾語嘆息道。
心云握住她的手:“小姐,只要您堅持,皇上也不能勉強您。”
蘇諾語唇角微微上揚:“是,你說的不錯。只要我自己心意堅定,任誰也不能勉強!之前的歲月,夜離已經為我做的足夠多,這一次,也該我付出了。”
心云重重地點頭:“是,小姐,我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您和公子一定會在一起的。”
蘇諾語也笑得淡淡:“我的事兒還好,我身邊有你,有夜離,還有清然他們。”說罷,嘆口氣,“今日靈貴人出宮,可你猜猜看,宮內可有人相送?”
心云毫不猶豫地搖頭:“必然不會有。宮里的人最慣常的便是拜高踩低。別說靈貴人之前待在冷宮,哪怕是寵妃,也是一樣的下場。這一旦出了宮,便再不會有牽連,誰還會去在意她呢?何況她本身就只是個不起眼的貴人而已。”
“是啊。”蘇諾語感慨道,“這件事,說是楊嬪的詭計,其實皇上也難逃干系。說到底,楊嬪當日之所以會選靈貴人下手,也是因著靈貴人的得寵。可是,你看看皇上,一旦涉及子嗣,便可不問青紅皂白,將她打入冷宮。”
心云聽她這么說,臉也沉下來:“幸好只是打入冷宮,一切都還有解救的法子。若是當初就賜死,只怕今日說什么都晚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所以,即便我身邊沒有夜離,也斷然不會選擇做宮里的女人!”蘇諾語信誓旦旦地說。
如蘇諾語和心云所說,靈貴人的離去,并未在宮里掀起波瀾。對于宮里的女人來說,靈貴人的存在甚至不如一個得寵的宮女,如此,何須計較?
就連皇上,也只是在章華回去復命時,淡淡問了句:“走了?”便再無其他。
靈貴人的離去,更加堅定了蘇諾語的心意,她再一次見識到季舒玄的無情。雖說季舒玄現在是喜歡她,可那是因為他還沒有得到她。若是有一天,她也變成宮里的那些女人,每日活著的目的,便是翹首等待他的駕到。他又怎會喜歡?
以季舒玄的身份,他早已習慣了予取予求,之所以一直對她保有如此的耐心,不過是因著她的與眾不同罷了。若她也開始在乎,也開始爭寵,她便同其他人并無二致。時日久了,季舒玄必定心生厭倦。
就好像是靈貴人,以及冷宮中的那些女子一樣,她們在初入宮的時候,必定也是得了不少寵愛的。真正默默無聞的人,不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自然也不會遭人嫉恨,用計除去。
而當她們被人陷害時,曾經的枕邊人是如何做的呢?一旨手諭,便打入冷宮,再無只言片語的問候。對于皇上來說,沒有了舊人,還會有新人,就像是御花園中的花兒一樣,今秋凋零,明春還會再開!
說來說去,造成這些女子悲劇的罪魁禍首便是皇上!他才是始作俑者!
蘇諾語越是看透,心中越是慶幸!幸好她遇到的人是夜離,夜離是長情且專一的人,生命中有他,于她而言,足矣。
自從從季舒玄口中得知了夜離抵京的時日,她幾乎便是整日地數著日子過。每一次的東升西落,便離與他見面又近一步。她心中充滿期待,開始幻想著,兩人見面后的種種場景……
在蘇諾語的望穿秋水中,褚哲勛一行大軍順利抵京!
京郊處,褚哲勛拉動韁繩,坐騎停下來,身側有隨從上前,問:“將軍,副將早傳下皇上的旨意,說是大軍可以直接入城。”
“我知道。”褚哲勛言簡意賅。
隨從見狀,雖不明所以,也不敢多接話,后退幾步,回到自己的站位上。
褚哲勛看著城門,心底微起波瀾。縱然他不愿意,可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他心底竟有怯懦!率大軍出征時,他壯志滿滿,想著為朝廷建功立業,想著凱旋后,便向諾語坦誠一切,向她提親。
可自他知曉她擅自出谷,貿然進宮,心底就有些慌亂;之后更是聽清然說,諾語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撞見了他的真實身份。這樣的認知令他亂了方寸、不知所措。
那個時候,他領兵在外,一切都可以自欺欺人,說諾語只是暫時誤會了他,等他回來一切就都好了。可現在他真的回來了,這話竟不敢再說。諾語的性子那般執拗,他豈會不知?連著清然的解釋她都不相信,若是他解釋,她又豈能聽得進去?加之宮中,皇上待她用心,萬一將她感動,他要怎么辦?
褚哲勛嘆口氣,他何時變成這樣猶豫不決、毫無自信的人了?這次抵京,無論如何,一定要找機會,將所有的一切都同她說個清楚!無論如何,一定要解釋清楚,不能讓諾語誤解他!他好容易得到她的心,他視若至寶,不能這樣給丟了!
思及此,褚哲勛不再遲疑,大手一揮,大軍開始入城。
嘉德殿內,季舒玄早早就得到了消息,身著朝服,在章華的陪伴下,走上城樓。烈日之下,季舒玄挺直背脊,站在城樓之上恭候褚哲勛的凱旋。朝中臣子也都紛紛立于兩旁,一起迎接大軍抵京。
前朝有這樣大的動靜,后宮自然也都知情。只不過這樣的事在后宮中無法引起太大的波瀾,雖說褚爺的名頭在那兒,可對于這些宮妃而言,他不過是臣子。
大家更盼望著,在這樣的大喜事之下,皇上能夠一時高興,想起后宮中的她們,能夠雨露均沾。自從小皇子夭折后,皇上膝下再無子嗣,所有人的心思皆在這事兒上。大家心中明白,誰若是能生下個一兒半女,那便是大朗王朝的有功之人,也會是皇上心中的有功之人。
可問題的關鍵在于,皇上自蘇諾語進宮后,便再不進后宮一步。這些娘娘小主縱然是有千般主意、萬般計謀,也無用武之地啊!
眾人心急于子嗣一事,而蘇諾語的全部心思皆在褚哲勛身上。她自昨日從季舒玄嘴里得知了褚哲勛今日抵京的消息后,便既緊張又興奮,幾乎是一夜未眠。
清晨早早地就起身,那衣衫換了一件又一件,總覺著不滿意。銅鏡前心云瞧出她的緊張,輕聲安慰:“小姐,您無需如此緊張,您本就是個絕色美人,何況公子心儀于您,你穿什么都是極好的!”
蘇諾語淡笑著,微微有些緊張說道:“女為悅己者容,我自然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