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時光,在游逛美景,品賞風味中,轉眼即逝。
離開師傅僅月余時光,便已經將其要求三更便起的習慣,拋到了九霄云外。加之,這幾日,玩得有些倦,故而這日直睡到午時方起身。
因要去九龍幫參加婚禮,故而選了一身淡雅、輕靈的水藍色勁裝。梳洗一番,略施薄粉后,便攜著形影不離的琴,來到客棧堂廳。
放眼循望,只見哥哥早已坐在大廳一隅,靜候著我了。
他依舊一身似雪白衣,飄逸而空靈。世間一切,于他都仿似糞土般污濁。
“雪兒!”哥哥凝著一抹清淺的笑意,沖我輕輕招手。
含笑點點頭,方邁著輕快的步子,行了過去。
剛行數步,卻驀地發現哥哥的目光已經飄到了門庭處。那本溶著點點暖意的墨黑眼瞳,漸漸冷卻,變得幽深似潭。
側首回望,卻見一身水藍色對襟錦袍、腰束雪白緞帶的楊旭,正舉步邁過門檻。那雙雪白的靴子、和腰間的白練,交相輝映,稱得他那粉似朝霞的眼眸和面龐,更加絢麗。優雅的身姿,一種倜儻風流之韻,悄然散發。
絢麗?用在一個男子身上,似乎有點不妥,可今日的他,確是很美。倘若哥哥是天宮中的嫡仙,那么他,便是紅塵中的翩翩公子。
“呵呵,來得真巧,競有幸與二位共用午膳!”楊旭入了大廳,不急不徐地來到我的身旁,“雪雪,今兒怎一個‘巧’字了得?”說著,他目光一低,從下至上打量起我來。
幾分戲謔、幾分欣賞的眸光,讓我一張臉不由又似發燒般滾燙。
稍廝鎮定,恨恨地瞪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徑自朝哥哥走去。
心中卻暗暗懊悔:自己早間怎么忘了楊旭喜好水藍色這一出,弄得現在為他嘲笑!
哥哥面色依然淡定如水,平靜無波,可雙晶亮似黑耀石般的眼眸,冰清似玉,不見絲毫熱度。
我揀了哥哥身旁的位置坐下后,便揭開桌上那盛著稀粥的瓷罐蓋子。
滾熱白粥,糯稠適中。裊裊熱氣,盤旋而上,飄至空中。
取過瓷勺,為哥哥盛了一碗后,便拿起面前的瓷碗,準備為自己添一碗。
剛弄妥當,不知何時來到身旁的楊旭,競突兀地一把伸手過來,意欲接過我尚端著的碗。
指尖輕觸,淡淡的暖意游離其間,似電,似火。
忙收手,碗幾乎傾覆,眼見一碗滾熱的白粥,便將全部灑在我另一拾瓢之手。
斯時,楊旭手腕一抖,一抬,碗已經又穩穩地停在了他的掌中。
就在這時,原本舉箸夾菜,喝著稀粥的哥哥,卻驀地放下了碗筷。轉瞬,一道白影閃過,手已經似離弦的箭般攸地探出,襲向了楊旭的胸膛。
驚愣一詫,驀地明悟:哥哥必是已瞧見了方才碗下的一幕,故而才……
輕嘆一息,靜觀其狀。
哥哥既然出手,必不會希望我再相幫。況,那楊旭……
想著,心沒來由地一熱。煩亂之意,洶洶而來,好似潰堤之江河。
楊旭身形一側,躲過了哥哥當胸一掌。旋即,將碗輕拋至右手,左掌探出,向哥哥的腹部擊去。
哥哥雙足點地,身形一躍,騰空一轉。就在這一刻,他已趁勢伸手,一把奪過楊旭手中的碗。
清冷的眼眸,掀起長空雪浪。點點狠勁,流瀉而出。
楊旭面上一直凝著的那抹從容淡蕩笑容,此刻悄然褪去。幽深的黑眸,漾起一潮潮的冷厲。轉眼,他也“嗖”地飛身而起,撲向哥哥的后背。
一時間,悄寂清冷的大廳內,“呼呼呼”夾雜著勁道的風聲,“撲唆撲唆”的衣袍聲,拳腳相交的聲音,充盈不絕。
就在這時,一個嬌柔的聲音,悠悠響起,打破了一室的寂然。
“這是……”遲疑的聲音,疑惑綻現。
循聲望去,只見盧小姐,扶著丫鬟,立于門檻外。
她今日顯示一番刻意裝扮。金鳳步搖,嵌于烏黑的云鬢間。淡白梨花面上,一雙青黛長眉,妖嬈纖細。粉鼻纖巧,似瓊瑤,小小的檀口,似櫻桃。纖柔的身姿,似晚風弱柳,千般旖旎,萬般裊娜。一襲粉色長裙,金銀絲線交織。步步行來,似流水輕漾。
本已勢在必得的楊旭,驀地一愣,哥哥抓住這個時機,攸地一把奪過已經停在楊旭手中的碗,旋即,右掌擊向楊旭的胸部。
“啪!”,一聲悶響之后,哥哥借著這力道,身形一旋,人已經飛出丈遠,回到了我的身旁。
“雪兒,快用!”淡淡的話語,不見絲毫波瀾。
若非方才親歷那一幕,我真會以為這粥,剛從瓷罐中盛出的般。也決然不信,纖塵不染的哥哥競也會有那般狠厲的一面。
微怔片刻,我方接過那粥,俯首用了起來。
棋輸一招的楊旭,飄然落地,輕輕彈去袍間的點點塵埃,方徐步走回桌邊,徑自為自己添碗粥后,就著桌上的小菜,慢慢用了起來。
那被其視為空氣般的盧小姐,面上不由一怔,幾絲尷尬,驟現眉眼。
猶豫片刻,我還是擱下碗筷,沖盧小姐說道,“正要前往貴府,不曾想盧妹妹競親自前來。”說著,起身,向其走了過去。
“雪姐姐好。”盧小姐輕移蓮步,向我施禮,“那日倉促,不曾告知寒舍所在,故而今日特意前來迎接姐姐和斐哥哥。”
我宛爾一笑,“多謝!”
九龍幫,既然如此有名,就是傻子,必也能找得到。她今日特意前來迎接,恐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倒正可因此看看這楊旭的熱鬧。想著,不由一陣偷笑。
用過早飯,我們便一同出發了。雖然盧小姐幾番熱情邀請,我終究還是婉拒與之同車。和哥哥自后院牽出各自的坐騎后,便來到當街,與她和楊旭一同向九龍幫的府邸行去。
楊旭今日騎的是一匹褐色駿馬,從其四肢、骨骼、鼻翼看,依舊算得上是匹百里挑一的好馬,可比起我那黑馬,還是差了許多。
在他戀戀不舍、極為惋惜的目光中,我怡然自得地騎上了那匹黑馬。
不到一袋煙的功夫,便來到了揚州城西一條寬廣的大街。
此處,一遛高門宏宇,毗鄰而置。粗看,皆是黛瓦粉墻,朱漆門庭,細細瞧來,卻差別甚大。臨街口的幾處,門宇纖窄,梁棟樸實無華。庭前的獅子,僅為石制。深巷之地那幾處,門庭宏大,雕欄刻畫,甚為精巧恢弘。宅前的獅子,也乃漢白玉雕制而成。
如此看來,能居于這條街的人,非富即貴,且隨著街巷的深入,而品第漸升。
盧府,座落于臨街第二座府院。今日,因是其長子大婚,故而張燈結彩,紅綢四懸。一應仆眾,男子穿上了簇新的玄色衣褲,女子皆身著桔色衣裙。看來,甚為喜氣洋洋。門前的石獅,也不甘寂寞,戴上了大紅的綢花。
隨著盧小姐踏梯下車,我們也翻身下馬,隨之步向仆眾恭立的大門。
厚實的黑色大門洞開著,一個身著一襲暗紅色錦緞長袍的中年男子,立于一側。
想來,這,便是九龍幫的幫主了。
思憶楊旭那日的話,不由停住目光,細細打量起這個叱詫風云的幫主了。
魁梧而硬朗的身形,一看便知其武學造詣絕非淺顯。修長而直入鬢角的長眉,濃黑而挺立,幾分英武、直朗之氣,暗然叢生。那細細的雙目,炯炯有神。道道精光,在談笑間,郝然流瀉。看來,此人能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絕非僅憑武學。
此刻,他們正忙著應酬著陸續前來的賓客友人。
隨著盧小姐拾階而上,駐足門前。
“爹爹。”盧小姐嬌滴滴的聲音,柔綿似水,恁似鐵石心腸也能被熔化。
盧幫主微微頷首,“這便是你的幾位朋友?”說話間,眸光已經越過盧姑娘,飄了過來。波光一轉,已經將我們三人掃視一番。
“嗯。”說著,盧小姐微微側身,向他們介紹起我們來,“這是雪姐姐。”說著,又指了指我的身后,“這是斐哥哥,后面那位……”說至此,她白皙的面龐攸地紅霞一飛,瞄了瞄楊旭,方繼續道,“便是上次救我的楊公子。”
救人?楊旭也為出手相救于人?這,倒真讓我有些驚異!
盧幫主聽聞此話,忙緊走幾步,上前與楊旭抱拳道,“楊公子仗義而為,搭救小女,老夫感激不盡!”
楊旭淡然一笑,回禮道,“盧幫主言重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盧幫主仰首一笑,回身對我們說道,“各位,既是小女的朋友,便也是我九龍幫的貴客!快請!”說著,手臂一揚,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微微頷首,便隨著盧小姐進了府邸。
雖乃江湖門派之家,可不見絲毫粗俗之氣。一路亭臺水榭,假山美石,目不暇接。雅致之余,頗有幾分巧麗、瑰秀之感。
沿著曲廊,迂回盤繞一番,來到了一座宏麗的華宇廣廈之前。飛閣流檐,雕梁畫棟,頗為錦繡。其廊柱、門宇處,皆懸掛著大紅彩綢、扎結著銅盆般大的紅花。眾多的仆役、使女,來往穿梭,忙于招待已到的各路賓客。
隨之進入大廳,環首一望,百十來張梨花圓桌,一大半已經坐滿了人。既便剩余的,也坐了近半成。唯有廳首的一張極大的圓桌,空寂無人。
等待的人們,有些獨自品茗,有些大聲交談、唾沫橫飛,有些四處張望、似在找尋什么人,有些甚而在切磋武藝,乒乓之聲,在“嗡嗡”嘈嚷的人聲中,時起時伏。
盧小姐領著我們,來到門側的一張靠墻角、尚余一半空位的圓桌旁,含笑道,“雪姐姐,斐哥哥,請!”彬彬有禮的言語中,暗露著幾分疏遠。
我不以為意地一笑,“多謝!”說罷,便回身,拉著哥哥,坐在了靠墻角的位置。
貌似謙恭的邀請,其實生冷的語義已明。今日,我和哥哥,不過是沾了楊旭的光,方有資格來此。如今,楊旭已經請到,我們這搭腳石也沒甚用處了。
盧小姐見我和哥哥已經落座,便回首,沖楊旭嫣然一笑,“楊公子,請!”說著,試圖將楊旭引向廳首那張碩大的圓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