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寅時,我方趁夜回宮休息,因為過于勞頓,故而巳往興慶宮興慶殿,向皇后請安。
春光明媚,浮云淡淡。枝垂葉茂,濃蔭如避。陣陣清風,自林間縫隙中穿行而過,讓本就有些涼意的樹林,漾起絲絲沁骨寒意。
靜靜行于幽暗的樹影中,距離興慶宮尚有數十步之遙,一串幽幽然的悅耳人聲,隨風而至。細細辯來,竟不止一人之音。
素來清冷的興慶宮,今日如何會這般熱鬧?
心下狐疑,不由稍稍加快了步伐。漸行漸近,聲音越發亮徹,猶似百鳥齊鳴般。雖聽不真切,但那嘰嘰喳喳之響,已暗示了興慶宮內人聲之鼎沸。看來,當是眾嬪妃前來興慶宮,向皇后請安。
正想著,一個有些清朗的聲音,飄入了耳際。
“姐姐身體大好了,妹妹一直掛記著呢!”
“多謝關心。”皇后雍容的聲音中,暗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之勢。客套中,對話雙方的地位早已分明。
“姐姐,聽說這回您的病,還是泰康公主為您醫治好的?”另一嬌媚的聲音,不著痕跡地將話頭自皇后牽移至我。
稍頓片刻,皇后那不急不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錯,這孩子不僅醫術高妙,還頗具孝心。我病重期間,她一直守護于側。”平淡的話音,全是褒揚之語。本因關系較近,而有些主觀的夸獎,聽來卻甚為客觀,讓人不得不信服。其分寸拿捏。非常人能控。
“呵呵,姐姐好福氣,妹妹羨慕不已。”甜膩的聲音,曲意奉承。
靜默片時,一個有些造作的嬌柔之聲。驟然響起。
“姐姐,聽說福壽生辰將近。妹妹們不知當送她些什么好,所以特意來問問姐姐。”有些猶疑地聲音,暗泄了她心中的不奈和憂慮。
生辰?
我之生辰,宮內知悉之人甚少。況,那寥寥數人中,能真正發自內心關懷我之人。怕是只有父皇。父皇昨日方提為我辦生辰之事,今日這群人便來了個曲徑回繞。其消息之靈通。令我側目。
我,不過是一個養于外廷的公主,能有幸得眾人青睞,怕是與父皇近來準我入書房幫忙和頻繁邀我共進午膳,密不可分。若非如此。她們如何會這般殷勤?
后宮佳麗三千,大多卻是過著朝如青絲暮成雪的生活,一生難見皇上一面。既便有幸為皇上恩寵。也不過數日。且,大多數難以誕下一男半女。一旦,皇上升天,她們便只有孤守一世。況,此刻敢擁擠于皇后寢宮之人,必然是平日或多或少受到了張淑妃欺凌之人。她們不過希圖順著父皇的心意,討好于父皇。對于其心,我頗為憐憫,其為,只要無害于我,我絕不會為難于她們。
就在這時,一個嬌冷、甜糯地的聲音,自身后霎地響起。
“堂堂公主,怎么這般喜歡聽壁角?”話音之中,譏諷暗藏。
不用回頭,便已猜到必是張淑妃無疑。
臉摹地滾燙,猶似做賊被抓個現形般。稍適鎮定,回眸一瞥,只見張淑妃攜著一丫鬟,矗立于十數步遠地綠樹之下。
她穿著一襲水粉色的縐紗長裙,飄飄似仙子,艷麗如玫瑰。那秀麗的臉龐,盡是寒霜。平日嫵媚、柔情似水的眼眸,此刻猶似兩粒浸在冰水中的黑晶石般。點點忿意,毫無遮掩地射了過來。若是目光能殺人,估計她已經將我殺了千百遍。
“看來,當是習成如此吧!”她冷笑著望向我,款步而來。
張淑妃平日,既便怒意滿懷,也是笑容滿面。而今,一改其性,惱意彰顯于外,說明她已失去了平日的篤定和自信。看來,父皇對我地關心和愛意,的確已超乎尋常。否則,她如何會如此?
想著,不由嫣然一笑,“泰康愛靜,不似娘娘喜歡熱鬧。停駐于此,不過怕擾了皇后娘娘地興致,聽壁角一說,不知娘娘從何談起?至于習成嘛,……”說著,我噙著一抹笑意,上下大量張淑妃一番,慢慢說道,“聽壁角,似乎是鄉野俚語,不知娘娘是否也是習成呢?”
張淑妃一聽,一張俏臉頓時氣得煞白。那兩粒黑亮的眸子,冷寒若冰湖結凍般。稍適,她緩緩平息了自己那漾于面龐的氣惱,竭力擠出一絲笑意,“泰康心思靈透,入宮不過半載,便能常伴皇上左右,不僅進了書房,為皇上國事分憂,而今,還要皇上為你大肆抄辦生辰。真是今非昔比!”說著,她冷凝地瞟我一眼,“說話更是有了進步,竟搶白起人來了。”說至最后,她那拼勁堆出的笑意,已經完全僵硬。那洶洶妒意、恨意,猶若滔滔江水,自那雙黑眸中流瀉而出。
張淑妃,是害娘之最大嫌疑,雖然現在唯有推論。且,她于我入宮后,勾結
欲毒害于我。雖未能成功,但若我坐視其行,不施所害,只是時間問題。她不存我,我何存她?如今,她自亂陣腳,我不加以善用,豈非任良機一泄?
思定之后,故意做出開心狀,笑面如花。
“娘娘真會說笑。我小小泰康,如何敢搶白娘娘?”說著,我慢步走到她的身旁,側過頭,在其耳畔吐氣如蘭,“還有,生辰之事,非我泰康要求,而是父皇執意如此,我再三勸阻,都沒有用。”刻意強調地話語,直搗張淑妃內心的痛楚。
張淑妃攸地扭過頭,恨意斑斑地望著我,那雙瑩黑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怒火叢生,似要將我燃成灰燼般。
看到效果已達,我莞爾一笑,轉身徐徐離開,留給張淑妃一個飄然而去地背影。
狗急了,會跳墻。那么狼急了,會做什么?這,正是我所期待的。
夜深更漏,月明如水。清影一地,霜白滿覆,銀芒淡淡。
仰臥于前殿躺椅中,靜靜地思忖著張淑妃可能采取的行動以及我可能采取的有效對策。
怔想間,一抹修長、纖細的暗影,遮住了數片仿似早春白玉蘭花般的亮白。
“砰、砰、砰”,輕脆的叩門聲,雖細若蚊蠅,但在這風靜庭院深的子夜,卻響亮如鼓鳴。
“誰
“我,凌紫萱。”清嫩的聲音,隱含幾許冷意。
“進來吧。”
凌紫萱在我面前,從來自稱“我”。雖然,上官旭,哥哥,凌杰也都如此,但他們和我與凌紫萱和我的關系全然不同。凌紫萱如此,說明我尚未全然收服于她。或者說,她并未甘心情愿臣服于我。其實,若非凌杰,我對她必早已痛下殺手,除之而后快。畢竟,她手中之修羅門于我乃雙刃劍。好,則如虎添翼;否則,將自傷于己。
“吱呀”,凌紫萱推門而入。
瘦小的她,一身夜行衣,面罩玄色絲帛。那雙通靈、水澈的黑眸,閃爍著點點銀輝,與之年齡不相稱的滄桑和深沉,蕩漾其間。
“那邊坐,慢慢說來。”我指了指殿中圓桌旁的杌凳。
凌紫萱此番夜半前來,定是查清了“鬼影神功”之事。
“不用。”平冷的聲音,不含一絲情緒,若早春江水般。
既便今日,她依然不肯柔緩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想,除了心中不服,迫不得已而跟隨我之外,更因凌杰之故。以凌杰為質,早前是她提議,而非我愿。如今,事既已成,她卻反悔,我卻已無法再容其任意妄為了。畢竟,事關重大,牽一而動全部。
“隨你。”淡淡的話語,宛若流水輕煙。
“‘鬼影神功’,乃鬼佬創建。其功效,你已清楚,務須我多言。”說著,她本低垂的眼眸霎地抬起,攸地瞟了瞟我,數縷流光一閃而過,似在驚訝我的幸存,又似在疑惑著什么。
“嗯,繼續。”
“鬼佬一生,只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其早年收的一女子,其姓名、身份,已難以查詢,只知其出生于一官宦之家。另一個,是其晚年所收的關門弟子,他對那弟子倍為愛護。”說著,她輕輕一嘆,“那弟子,想必你已經猜出來了吧?”
稍怔一刻,我緩緩頷首,“你去吧,最近宮里戒備森嚴。”‘
“好。”說罷,她轉過身,大步而出。轉眼,便完全消逝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門扇半啟,清輝滿屋。人去樓空,留下無限思緒。
上官旭,果是“鬼佬”的關門弟子。而欲加害于我的那女子,想來必是他的師姐。其,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抗其師姐,甚而亮出殺招,欲取其性命,若非“鬼佬”早已留下什么話,他就算為了利益要救我,也必不敢殺之。況,當年那女子便欲害我,若非鬼佬出手,我如何能留得性命至今?如此看來,上官旭目下所為,當是清理門戶之舉。不過,他并非主動出手,而是在其師姐出招之后方行動,讓我不得不考慮鬼佬留下之話中,許是關乎于我。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女子地位不同凡響,上官旭未主動出擊,更多是因為現實因素。不過,不管如何,我都當謝之。雖然,其并非仗義出手,而是利益驅使。
第二日,向皇后問過安后,便找來方訊,吩咐其暗中調查福公公與張淑妃的關系。雖然,我已幫助福公公解決了其侄兒之事,但要想撬開他的嘴,沒有利害關系,還是難以讓他道出關鍵。
安排妥當之后,我便讓人前往上官府,約上官旭京郊長河一見。爾后,換上水綠色的勁裝,出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