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哥哥若飛鳥般輕忽忽地躍上牆頭,幾個起落之後,便出了師傅的府邸。秋水軒首發(fā)一路穿街過巷,在那朗朗月色下,奔行好一陣,就來到了距離城牆僅數(shù)丈之遙的道口。只要飛上前面不遠處的城牆,避過其上崗哨,跳下城牆,我們便可離開京城了。
我和哥哥攜手而行,正要掠過那道口,孰知北方卻突然火光沖天,明耀異常,好似天也將燃燒起來般。
與哥哥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頓住。
京城之北,正是皇宮所在。難道是宮內(nèi)出了事?
應該不會。父皇一向睿智聰明,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豈會失手?
正欲拉著哥哥前行,一絲念頭,若流星般,閃過腦海。
莫非是皇子恪,見今日張氏被打入冷宮,而欲……
想著,我不由又否定了這個念頭。皇子恪,既便再痛惜其娘,可也絕無膽量明目張膽地反對父皇。或許就是平常的走水了,只是我自己過於擔憂了吧。
緊了緊哥哥的手,便與之一同提氣,縱身前行。不過轉(zhuǎn)眼功夫,我們便來到了數(shù)丈高的城牆下。
環(huán)繞牆根,略走一遭,覓得一冷僻之處,確認其上並無戊守士兵後,我便與哥哥相視一笑,一起雙足點地,輕輕躍向城牆之頂。
到得城牆上,施展“絕影”輕功,輕而易舉地避開值守兵將。就到得城牆向外一端。正欲飛身而下,卻覺京北皇宮之處,似乎越燒越旺。天際紅暈。透亮京師。滾滾濃煙,盤旋而上。那宏麗巍峨的皇宮。已全然隱沒在了灰藍色地煙靄之中。
雖然我竭力服自己這不過尋常的失火,但那熊熊火勢,依舊牽動著我的心,或者說當是父皇之安危,讓我憂心不已。
悄然駐足,側(cè)耳細聽,似能隱約聞到在那“劈劈啪啪”烈火燃燒之聲中,不時有兵戈交接、人聲吵嚷之聲。心。頓時若萬千銀針刺過般,疼痛不已。
父皇……
“雪兒,咱們?nèi)タ纯窗桑 备绺巛p輕地拍了拍我地肩,溫和地勸我。
猶疑一晌,終頷首同意。舉步一剎,陡然思及今夜之危急,不由駐足,柔聲問道。“哥哥,若是今夜你我葬身火海,你可會後悔?”
哥哥搖搖頭,堅定地說道,“雪兒。與你同在,既是你的心願,也是我地。後悔之想,從何談起?”
我嫣然一笑,衝哥哥說道。“哥哥。那記著千萬莫喝那孟婆湯,來生咱們再續(xù)情緣!”
哥哥微笑著點點頭。“雪兒,你已烙入了我的靈魂,永生難忘。”相視一望,綿長情意如水流瀉。
哥哥輕柔地緊了緊握著我的手,“走!”
點點頭,便一提氣,與哥哥一同向皇宮奔去。
昔日戒備森嚴、兵戊林立的皇宮外,此時悄寂無人。銀輝下,閃爍著瑩瑩清光的門釘,依如原樣。然洞開著的城門內(nèi),卻非往昔般肅靜凝重,紅亮亮的火光,自其內(nèi)映射而出。不過一道城門,內(nèi)外兩重天。
心一沉,暗自叫道,“糟糕!定是出事了!”
正要飛奔而入,上官旭那清越的聲音,驟響耳畔。
“雪雪,出了何事?”
我回眸一瞥,只見一身紫衣地上官旭手按劍柄,靜立於城門之外廣場之上的溶溶月色中。
他劍眉微攢,焦灼之意,隱匿其間。那雙邪魅的桃花眼,褪盡了往昔的嬉笑不羈,也抹去了白晝的蒼涼落寞,深厚的關切,猶如春水,迢遞不斷。轉(zhuǎn)瞬,他似瞧見了我身側(cè),隱在一片暗影之中的哥哥,眸色頓時一暗。
上官旭上下打量一番我和哥哥,淡淡地說道,“這裡交給我,你們放心!”說話間,那雙水眸暗沉發(fā)藍,濃濃的陰鬱悲傷,若冬日稠霧般,悄然瀰漫,甚而溢出眼眸,襲上眉宇,漾於面龐。
父皇,既便有過於娘,終究是我爹爹。他,賦予了我生命,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我。沒有他,便不會有今日地雪兒。如今,他身陷危急,我如何可以棄之而去?況,既然宮外清寂無人,其內(nèi)必是已發(fā)生突變,任上官旭一人前去,我終是於心不忍。
“不!”我斬釘截鐵地說道,“一起去!”
正欲舉步前行的上官旭,頓時一怔,本已擡起的腳,停於半空。轉(zhuǎn)瞬,他黑眸似海,深鬱而潮緒滾滾。
“雪雪,終是念我一成。”上官旭面色轉(zhuǎn)喜,但依舊掩不住其後的悲苦之色。
輕嘆一息,微垂眼眸,避過其情意濃濃的注視。孰料,餘光卻瞄到了一旁地哥哥。
他神色黯然,眉宇微皺,那張玉白的面龐,隱匿著一股濃濃的憂傷。
極想出言寬慰,卻不知當如何啓口,也不知當怎樣面對上官旭。
上官旭冷冷地瞥眼哥哥,略含譏嘲地說道,“走吧,切莫在此拿捏作態(tài)了!”
哥哥面色一沉,橫目怒視。
瞅見二人劍拔弩張,不由心一凜,拋下兩人,自顧自地奔入皇宮。
穿過宮內(nèi)廣場,從西側(cè)小門,拐入九曲長廊。迎面便見數(shù)十個左衛(wèi)將士奔將而來。
爲首的,一身戎裝,看來魁梧壯實。他一張方正的臉龐,濃眉粗短,眸似銅鈴,其頜兒下那厚實濃密地短髯,爲其更增一番威武之氣。
目觀其人,似曾相識之感,油然而生。略一回想,不由明白此人正是那在鬼影初現(xiàn)之時。值守地左衛(wèi)校尉李耳。此刻,他形色匆匆,面容凝重。
幾至近前。他方察覺我們地到來。倉促間,他單膝下跪。朗聲說道,“末將李耳參見公主!”
“今日是誰當值,把守宮門?”我立定於廊中,沉聲質(zhì)問。
李耳大眼一翻,覷我一眼,遲疑地應道,“正是末將。”
我面色一寒,冷聲叱道。“既如此,爲何擅離值守?”說話間,洶洶怒意,自眸中噴射而出。
李耳愧然地垂下頭,“回稟公主。適才大明宮火光沖天,末將本當即下令,嚴格把手宮門,以防賊人趁勢而入。但左衛(wèi)將軍吳天翔定要末將調(diào)集所有人馬,前去大明宮撲火。軍令如山,臣不得不遵守。”
一番說辭,將所有過失推得乾乾淨淨。不過,他身爲校尉。聽命左衛(wèi)將軍卻也是情理之中。一切只能待事後查清方纔可以定奪。
“父皇現(xiàn)在如何?火勢怎樣?”我緊盯著李耳,迫不及待地追問李耳。
李耳躑躅一晌,悶聲回道,“火勢猛烈,加之夜風相助。雖然宮人、宮女和戊衛(wèi)盡力撲火。卻收效甚微。整個大明宮已幾乎全部……”說著,他悄然握緊了拳頭。
“我父皇呢?”我不由自主地搶上一步。逼至其身旁,提住他地衣領。
李耳沉重地垂下頭,無力地搖了搖,“陛下情況,目下不明。”
此語,如晴天霹靂,讓我怔愣當?shù)亍J郑従忬犆摚麄€人若被抽空了精氣神般虛軟無力。
“雪兒!”
“雪雪!”
上官旭和哥哥幾乎同時搶步上前,從左右兩側(cè)一把扶住我。
我微微搖頭,徐徐撇開他們,深吸一氣,強自鎮(zhèn)定地吩咐李耳,“你現(xiàn)在立刻前往宮門,把手所有交通要道,沒有我或者父皇的親筆信條,任何人不得出
“是!”鏗鏘有力地聲音,沒有絲毫遲疑。
沉嘆一息,對身後的兩人說道,“咱們走!”說罷,提氣縱身,飛向大明宮。
尚距數(shù)十步,便見大明宮火勢沖天,紅光烈烈,似將要把天燒著般。那曾經(jīng)恢宏、壯麗地宮殿樓宇,悉數(shù)被若洪荒猛獸般的火舌吞滅了。
其外,圍著兩列手執(zhí)寒森森白刃的將士。一隊,背倚紅牆,一隊面對大明宮。他們橫刀以待,頗有隨時格鬥拼殺之勢。其首,站立著三個人,其中兩個,身材魁梧,單膝跪地,俯身於另一個身形瘦小之人前。只是匆匆一瞥,我便可斷定那身材單薄之人,必是皇子恪無疑。而俯首於其前的兩人,因爲垂著頭,一時難辨其貌。
雖然相距甚遠,但我依舊能隱約聽聞到一串時高時低的渾厚男音,貌似那近我一側(cè)跪著的、身著紅袍銀甲之將士。
“殿下,皇上……不明,請容……趙志浩進去一探,或許能……”懇切的言辭,彰顯了說話人拳拳關切之心。
本背身而立的恪,徐徐轉(zhuǎn)身,面朝那將士,冷著臉,低低說了些什麼。
趙志浩依舊鍥而不捨,他膝行數(shù)步,來到恪地腳前,稽首於地,苦苦勸說道,“殿下,再晚,便來不及了!”哀痛之音,若泣血而成,令人肝腸寸斷。
此刻,我真有些按捺不住了,騰騰怒火,烈烈燃灼於胸中。然,我明白此刻絕非與恪爭辯之時。
恨恨地瞪眼恪,徐徐轉(zhuǎn)身,便領著哥哥和上官旭,一同來到大明宮院牆外一廕庇之處。不顧其內(nèi)滾滾濃煙和熊熊烈火,我們一起飛身而入。
不過數(shù)個時辰前,還是清幽寧靜的大明宮,如今已經(jīng)一片火海。嗆人的濃煙,隨風而來,讓我?guī)子麩o法呼吸,難以睜目。
方行數(shù)步,便遙見那紅烈烈的火光中,兩個身影隱約在現(xiàn)。從他們驚慌失措的步伐和不時驚恐地回頭可以斷定,其後似乎有著什麼大火以外的威脅。
定睛一瞧,那不是父皇是誰?
心中狂喜,正要大喊出聲。卻已瞧見其後數(shù)叢黑色身影,自紅映映的大火中飛身而出。他們手提明晃晃地長劍,兇狠狠地撲向父皇。
“皇上!”一個尖細而有些微蒼老地聲音驟然響起。
轉(zhuǎn)瞬。福全那寬厚的藏藍身影,已經(jīng)猛地撲到了父皇身後。
眼見勢危。我手腕一抖,旋即,數(shù)顆彈丸已似流星般飛射而出,
“啊”,一聲痛呼後,一個清脆地“噹啷”聲隨之而起。
驚魂未定的父皇,見情勢轉(zhuǎn)變,不由略微恢復了平日地鎮(zhèn)定和冷靜。他側(cè)首。向我這邊望將過來。
黑黢黢地眸子,火光盈盈,靜靜凝視間,如潮思緒千迴百轉(zhuǎn)。
轉(zhuǎn)瞬,那長劍落地的黑衣人,已經(jīng)揮拳而出。其後的數(shù)抹黑影,也已奔將上去。
上官旭和哥哥立刻提氣,縱身一躍。落到了父皇身後。
寶劍出鞘,寒芒四射。既使火光掩映,依舊無法掩飾住它的冷凜凜之勢。
雙蛇舞動,盤亙翻騰,猶若蛟龍。直撲向那惡狠狠攻來的黑衣人。
轉(zhuǎn)瞬,數(shù)朵泛著殷殷紅芒地銀色劍花已經(jīng)飄灑而出,落在了黑衣人地頸脈之處。
“啊”,淒厲慘叫之後,那黑衣人猶若泰山般。轟然倒地。
不過數(shù)招。他倆便將所有地黑衣人悉數(shù)解決。
“父皇,臣女護駕來遲。罪該萬死!”我俯首跪於地上,歉疚地說道。
驚魂未定地父皇長吁口氣,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罷了,雪兒你總算來得及時。”說罷,他抹抹額頭,對一旁伏跪於地的上官旭說道,“旭兒,你護駕有功,明日朕將好好封賞你。”然而,卻隻字未提哥哥,甚而連看也沒有看哥哥一眼。
“恭謝陛下聖恩。”上官旭拜倒在地,朗聲謝道。
心中梗梗,卻也無計可施。
斯時,父皇似想起了什麼般,眸子一寒,咬牙切齒地說道,“想不到朕在自己寢宮之內(nèi),竟然會大火燒身,刺殺相加!”
“雪兒!”冷冷的聲音,忿意暗藏。
“臣女在!”我膝行一步,朗聲應道。
父皇望著那依舊灼灼燃燒的大火,冷厲地吩咐道,“朕著你立刻查撤大火一事,三日內(nèi)必得捉住真兇,否則爲你是問!”
“是。”父皇陰冷地掃視一下我們?nèi)耍皩m內(nèi)情形如何?”
沉吟一晌,正猶豫著現(xiàn)在是否將方纔在大明宮外瞧見的片段碎影告知父皇,父皇卻已冷不丁地問道,“恪在何處?冷宮那邊如何?”
看來,精明的父皇,似已猜到了些什麼。
思量一許,終是對父皇說道,“皇弟恪就在大明宮外。”說著,言簡意賅地將方纔所見極爲客觀地描述與父皇,盡力不添加自己絲毫個人情緒於其中。
父皇聽罷,面色一寒,道道若刀劍般鋒銳的目光,直剌剌地溢射而出。轉(zhuǎn)瞬,他厲聲說道,“走,帶朕去瞧瞧!”
大明宮外,對立之勢依舊昭然。趙志浩仍然長跪於地,執(zhí)意不起。而皇子恪滿腹心事地背手踱步。那沉緩卻有些僵硬地步子,暗泄了他內(nèi)心的緊張。
父皇默然前行,一雙烏瞳,若鷹鶩般緊鎖住那尚有些稚嫩的身影。
兵戊一見安然前行的父皇,頓時驚詫萬分。他們就勢伏跪於地,便要高聲呼喚,父皇連忙起手,阻止了他們。
步步行來,父皇那雙黑黝黝的眸子,越發(fā)冷寒,好似千年冰雪般。
“孽障!你在等朕地死信嗎?”父皇憤恨不已地指著恪,大聲咆哮。
皇子恪猛地一驚,驟然回身,目睹父皇之親臨,唯有萬分惶惑。轉(zhuǎn)瞬,他“咚”地一下跪倒於地,顫慄不已。
父皇大步上前,擡起腳,猛踢一下他的心窩,大聲罵道,“你這不孝的逆子!滾!”
恪“咕咚”一下四腳朝天,仰躺於地。轉(zhuǎn)瞬,他立即翻身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瞅了瞅父皇。
恪平日雖頗爲自負,但性情怯懦。今日之事,必是有人以張氏被廢爲由,從中挑撥,促使年輕氣盛的恪,反叛殺父。否則,以他之性格和能力,勢必無法也不可能在張氏被廢的當夜便安排好一切,且差點要了父皇地命。看來,皇子恪之後地人,頗爲不簡單。其身份,若非皇族,也定是在三公六卿之列。
父皇緊拳雙手,忿意滔天地望著恪,“貶皇子恪爲庶民,即刻發(fā)配西州!”
第二日,父皇便搬到了太極宮的兩儀殿,而我也隨之住進了距離兩儀殿不遠地萬春殿。想來,父皇當是因爲昨夜之事,而心生怯意,故而才置我於身旁。
父皇於我昨夜自宮外入內(nèi),頗爲奇怪,好在包袱背於哥哥身上,因此我便向父皇謊稱,是哥哥要趁夜出宮,替師傅出京辦事,而我放心不下,故而前去相送。父皇對此不置可否,但他卻並未再加詢問!
上官旭因爲護駕有功,父皇封賞其食邑萬戶。皇子恪反叛一事,自此之後,便無人再提。當夜值守的吳天翔,很快便被父皇發(fā)配邊疆。而恪也在前往西州的途中,因驚嚇過度,重病而亡。至於恪之後,是否如我猜測般,另有高人,已無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