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哥哥奔將過去,掀開其面上絲帛,確是凌杰。探其鼻息,雖細弱若無,但那淡淡暖意,卻清晰分明。
為其把脈,雖有些悸亂,卻依舊清晰有力。讓哥哥為其解開衣襟,探視胸前傷口。
白凈的肌膚上,黝黑鋮亮的梅花鏢,半沒其中。黑白相襯間,色澤更加犀利入目。點點血痕,似傲雪紅梅般,清晰地布于黑鏢之下,片片青紫,好似花萼般,映襯其底。
翻看其手指和舌尖,并無中毒之狀。看來,凌杰所中,僅是尋常毒藥。
自懷中取出一枚“玉蓮丹”和一瓶傷藥,交與哥哥。讓其為凌杰服下藥丸、掏盡齒中毒藥后,處理傷口。
因避男女之別,故而走向一邊,靜坐湖岸,遙看夜月湖景、墨影遠山。
凝望間,思緒卻已又飄到了凌杰身上。
記得上回遭遇殺手之時,楊旭曾說那些人是修羅門下。而自今日這些人的武功套數和手法來看,與上次那群人,定是同門。既如此,那么凌杰和方才那群黑衣人必都是修羅門下。既是江湖第一殺手組織,在門人背叛情況下,通常是痛下殺手。而據方才情形看,那女子當是修羅門的首領或頭目,在凌杰阻擊其事在必得的攻擊之后,雖屢屢出鏢,襲擊凌杰,但卻并未用見血封喉的毒藥,也沒有射中凌杰關鍵部位,立刻致之于死地。以此看來,那女孩并不想殺凌杰,其所作所為,或許另有他因。掩人耳目?抑或……
不過,自剛才凌杰暈倒前,那絕望、凄傷的眼神可以看出,凌杰與之關系,非同一般,且甚為珍視。在他出招之前,并未料到那女孩會如此冷厲地出手攻襲。
上次九龍幫一事,凌杰已幫我一次,雖不算成功,但為我和哥哥解圍之效,卻是勿庸置疑的。不過,從其方才出手相救來看,必是以為前次不能算報恩于我,故而今日方救哥哥一命。
當初相救,本是隨心而為,孰料卻使凌杰違背門規,背叛師門,多次相救。我心已甚為不安。如今,卻還加上一段其甚為看重的情感,這讓我如何償還?然,從方才那女孩對凌杰,手下留情,心牽一線看,日后說不定有機會挽回?
當然,眼前之事,倒是要弄清其幕后究竟何人。以通常殺手組織的嚴密性,凌杰于之,應該知之不多,甚而可能一無所知。但是,既然他與那女孩關系不一般,而其又為首領,此事便難以定論了。
怔想間,哥哥已經悄然來到了身旁。
“歇會吧!”堅實的臂膀,輕柔似春風般,摟住了我。
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側眸而望,哥哥清雅的面容,凝著一抹淺淡的笑意。那亮瑩瑩的黑眸,滿是疼惜。
“難為你了。”輕聲絮語,樸實無華,卻直達心底,叩開我緊閉的心門。
竭力扯動嘴角,擠出一絲笑意,幽幽道,“哥哥同在,又有何懼?”
哥哥輕嘆一息,寵溺地撫了撫我的頭,“雪兒,滄海桑田,我心與你,魂夢不離。”話音低沉、惆悵,似暗有所指。
心,似被人狠厲地揪了把般,痛徹神髓。
抬眸望去,哥哥碧湖般的深眸中,淡淡的憂傷,已似漣漪,輕輕蕩漾。
舉手輕撫上哥哥光潔、玉白的面龐,緩緩摩索。
淡淡的暖意,游離指尖、掌心,自肌膚傳入心田,撫暖我愁云滿布的心。
“哥哥,……”想說什么,卻覺得既便千言萬語,也難述此時心緒之微茫。
凝望片刻,心卻沒來由地微酸。
其實,隨著修羅門不斷截殺,我與哥哥,于我之身世,似乎都預感到了什么,特別是我們之前景。
道不明,說不清間,已是烏云滾滾。
微闔眼簾,主動吻上了哥哥那柔軟、溫潤的雙唇。
哥哥稍怔,旋即,便熱烈地回吻起我來。
靈舌交纏間,用力地吮吸著甘美似泉的津液。
唇舌纏綿悱惻中,我和哥哥的心魂已飛離塵世。
彼此的心間,唯有對方的身影。
好一晌,我和哥哥方戀戀不舍地緩緩分開。
相視凝望,濃情已似江河,自眸間流瀉。交匯中,已是千般不舍,萬般疼惜。
“哥哥,信我。”堅定的話語,不見一絲猶疑。
海誓山盟,終虛浮無益,莫若此話來得真切。
哥哥微曲嘴角,清淺的地笑了笑。只是那黑黝黝的眸子,依然云煙彌漫。
相依相偎良久,哥哥方再起話頭,“雪兒,你以為凌杰于襲殺一事,知悉多少?”
我沉吟片時,方緩緩說道,“難說。”說著,又凝想片刻,才繼續道,“況,既便涉入,也不定會告知于我們。”
哥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就此言語。
倚著哥哥,凝想須臾,一個念頭驀地躍入腦海。
我想自己不僅有辦法斷了凌杰輕生之念,說不定還能打開他冰封的心門。
旭日初升,陽光燦爛。
碧湖幽幽,波光粼粼。晨風微拂,漣漪輕蕩。青山綠樹,皆沐在明媚光芒中。
昏迷一夜的凌杰,緩緩睜開眼眸。其光潤琥珀,瑩亮璀璨,幽深似海,難察其緒。
“凌杰,如今,你命非你,為我所有。”沖方舒醒的凌杰,嫣然一笑,“無我允準,不可隨意輕生。”輕巧的話語,半真半假。
凌杰一怔,眸似夜空,驚異如流星般一掠而過。
“虧欠已償。命如草芥,隨意取之。”眼簾低垂,試圖遮掩他此刻的心緒,然,那悲婉、哀涼的聲音,卻難以隱飾。
我不以為意地一笑,“心灰意冷,怕是早了些!”
凌杰攸地抬眸,詫異不已得望著我,“何出此言?”急迫的話語,不似方才那般冰冷無緒,星星希望之火,在寒枯、荒涼的心境悄悄萌發。
轉眼,他已手撐沙地,試圖坐起身。
坐于其側的我,忙探手相扶,柔聲點道,“醫術高明,卻也有回天乏術之時。”
凌杰那疑惑深深的雙目,頓時一亮,然,一瞬,卻又緩緩暗淡,如籠煙霞的碧湖。
明明已有喜色,卻不知為何又悶悶不樂起來。心緒似海,難解其意。
沉想片刻,方輕聲勸道,“她既如此而為,定是念著你的。”說著,取過一旁的水壺,遞給凌杰。
凌杰若有所思地接過水壺,徐徐舉壺,方欲仰首喝水,卻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本飄浮無焦點的眸光,瞬地飄了過來。本已至唇邊的水壺,又緩緩放下。
他垂首猶豫須臾,終欲言又止。
望著他那躑躅之態,我之心緒卻飄飛起來。
目下,于我的追殺,連續不斷,雖然兩次皆轉危為安,但我以為幸運卻不會一再流連。命由天定,避是不可能的。唯有正視,解決,方為上策。如今,我和哥哥于此,一無所知,雖見得師傅,當能了解些許,但倘若凌杰能告知一點線索,豈非更好?況,雖然師傅目前安然無恙,但其在接下來的日子,卻難保……況,那江湖傳聞,那西域之人,都矛頭暗指……
想著,不由啟口喚道,“凌杰,……”
話已出口,卻發現自己方才一心思量眼下之情勢,卻并未慮好如何措辭。倘若直言,卻又甚為唐突,況,與凌杰雖有救命之恩,但畢竟相交甚淺。
正要再次舉壺的凌杰,驀地停住。深靜的目光,幽涼而悵然。
“你……,欲問襲殺一事?”話音低沉,慨然而惆悵。
猶豫片時,終點點頭。
凌杰搖搖頭,“抱歉。”
清冷雙字,如兩粒冰雹,重重地砸入了我本波瀾微漾的心湖,水花四濺。
本也在意料之中,但那粉失望,卻還是如潮涌現。
竭力牽動嘴角,試圖擠出一絲笑意,卻終難如愿。甚而,連一句冠冕之語,也無力出口。
凌杰輕嘆一息,對我解釋道,“不瞞你說,我……,乃修羅門下黑煞。位雖僅此門主,卻依舊必得恪守門規。于門主之令,必須無條件執奉。其余,一概不能過問,既便……”說至最后,話語又幻化為一聲重重的嘆息。
轉眼,他已舉首,大張口,猛灌起水來。汩汩來不及吞下的清水,自其嘴角,溢出,順著下頜兒,流入脖頸。
清幽的湖光山色,鳥獸皆寧,唯有凌杰喝水的“咕嚕咕嚕”聲,……
明媚、清亮的秋景,因這沉悶的氣息,變得有些凝重。
極目遠眺,蔚藍如洗的天空,幾朵厚厚的浮云,自遠處飄來,極似我此刻的心境。
斟酌再三,我方遲緩地啟口說道,“那……,有一不情之請,不知……”
凌杰擱下水壺,抬臂,用衣袖將唇邊、頸間的水一把抹凈,方平靜無波地問道,“你想見她?”不含一絲情緒,聽來卻讓人平生幾許冷寒之意。
“是。”我點點頭。
這是目下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便不會放棄。憑方才凌杰一席話和昨夜的情形,可以推斷,那女子必是修羅門現任門主。昨夜,她之所為,雖定另有其因,但射殺凌杰,不過做做樣子。將受傷的凌杰留下,不礙乎希冀我救其性命。如今,我既已一償所愿,不談其還報,見一面,總不為過。
凌杰垂眸沉思片刻,方說道,“斐雪,我違背門規,已不再是修羅門下。”說至此,本清冷似泉的聲音,微微一顫。然,轉眼,便恢復了之前的淡如止水。
“按照門規,非但無權回修羅門,且當自裁。若不如此,修羅門弟子都有權……”說話間,他那幽冷似寒潭般的眸子,頓掀幾許彀紋般的憂色。
如此看來,昨夜那女子當著眾門人的面,襲殺凌杰,是有意讓其避開這番截殺。如今,尋上門,非但不妥,且會自引麻煩。只是倘若不如此,那……
想著,愁云不由暗涌眉宇。
斯時,凌杰卻已又開口解釋,“我非貪生,只怕……,連累你們。”
忙斂了思緒,微曲嘴角,苦澀至極地一笑,“連累從何談起?”
凌杰與我,雖僅有數面之緣,可對他,我卻有種特別的信任。
凝想片時,我緩緩啟口,將自己的身世簡略地道與凌杰,并言簡意賅地敘說了一下出谷后,了解到的信息,以及目前之情勢。
話已盡,思卻難回。目接遠山,魂,卻已飛回了生長多年的寒冥谷,……
良久,我才斂了思緒,對凌杰說道,“勢不得已,方出此下策。知你為難,卻終是脫口而出。”說至最后,不由喟然輕嘆。
凌杰思忖多時,方點頭道,“雪琴,既如此,那我便與你走這一遭。”依舊涼薄如霜的聲音,卻悄然隱現幾縷暖意。
我微微一笑,誠摯說道,“多謝。”
修羅門一行,是必要的。但,如此一來,卻會耽擱了回谷之時間。師傅那邊……看來,只有與哥哥分頭行動了。
怔想間,凌杰清泠的聲音,再次響起。
“昨夜,與你……”他環望四周,目露疑惑。
“那是我師兄。他去附近鎮上買馬去了。”說著,不由極目遠望,在曲路盡頭,搜尋哥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