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美景,
今日良辰,
舊夢一梭,
黃粱一枕,
白馬過隙間的曇花,
在你我命裡的歲月,
一現而過,
如天地間飄渺的飛沙。
{一}一日三秋
天色初曉,冰露隱寒。
策馬匆匆而行,每人皆有自己要走的路,命運隨世事變幻無常,生命之中的安寧已在踏出桃林之刻全盤終止,會懷念可惜時光不回溯,與其試圖扭轉改變,倒不妨順其自然。
林淵臨淵,他終要在深淵邊緣,坎坷一生。
悶悶不樂的眼光遊走無神,倉促的二十天卻如二十年般漫長無期。並非對一月之限的威脅耿耿於懷,而是割捨不斷的父子之情,叫他在等待中漸漸變得萎靡。縱使有清角姊姊在身邊陪伴安慰,或者唸叨諸如“師父一定會安然歸來”的話語,但是一日無能面見父親無恙歸來,他又如何信以爲真?
父子連心之說再是確切不過,父子二人對彼此的擔憂之情亦是心有靈犀般。
只是無神的目光遊走之間,竟是驚鴻一瞥間看到了日思夜想、和藹慈愛的身影,便霎時如變了個人似的,放任掉所有的憂心與牽掛,肆無忌憚奔到他的身下,牢牢抱住,好久好久,不願鬆開。
林淵歸來,面見寒兒健康無礙並無被寒蠶噬心毒害之態,心中的沉石終於落下。
“爹爹,寒兒好想您?!睌E臉兒望著父親堅毅的面龐,連同父親身上那抹無可隱藏的疲倦收歸眼底,著實令八歲小兒有些許內疚。他何嘗不知,父親一次次身處險境,大都是爲護他周全,如果他能保護自己,如果他能獨當一面,那麼父親也會過得更好一些。
八歲,並非是無知的年紀。
“寒兒身體可有感不適?”林淵關切問道,他從不在乎自己受了多重的傷,承載了多少無人可訴的淒涼。爲了寒兒,從來無需以值得與不值得來權衡計量。天下父母,大抵如是。
“寒兒沒事,爹爹放心就是。倒是爹爹一定是累壞了,您快去歇息吧?!闭f著,便拉起父親的手向屋舍走去。
“爲父身體無礙?!陛p言道,而他不願耽擱。寒兒的命掌握在神樓之主手中,憑他蓋世神功,本不懼神樓之衆,只是神樓之主若誓死不肯交出解藥,那麼他亦無可奈何。從始至終,他不過是一枚棋子,縱使這枚棋子有著得以和博弈者較量的實力,卻依舊不能翻出棋盤。
懷中是伯昏交予的天香草與定心珠,還有一味曠世之毒,七日魂消。他的步伐,他所肩負的責任,他所被交予的囑託,皆太沉重,而他,可否揹負如此重量,辛苦活著?
他,不知道。
{二}寒蠶之毒
誰人金座之上高枕無憂,把玩撫摸指上翡翠玉戒。
神樓之主從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座下的五位護法。他是那種絕不會給自己留下後患的人。曾從千百場廝殺中脫身而出的五人,經歷過鐵與血的殘酷與折磨,成爲唯他是從的殺人工具,代他完成一筆筆骯髒的交易。五人在接受護法之位的榮耀時,亦會被他喂下寒蠶噬心之毒,以示絕對的忠心。當然,解藥唯有他有,若是一月不食解藥,寒蟬噬心便會發作,生不如死的滋味、求死不得的下場——如果死皆成一種奢侈,那麼所謂的原則尊嚴不過是最下賤的附屬。他就是這般,不動聲色,便能輕易將他人生死玩弄於股掌之間。
五護法是他最忠誠的狗,而這次竟然一次折了三命。這筆賬,他會算在天海莊的頭上,當然,那是在集齊五寶之後的事情。而那時,區區天海,又如何填充他龐大的食量!
幻想總美好,而黑暗之中,突然之間升騰一股森然殺氣,令堂堂神樓之主亦不得不斂氣凝神,冷顏相待。
“神樓之主雅興依然,只是不知那等小事可曾辦好。”來者灰衣裝束,言表之中輕蔑盡然,斜倚柱邊滿是戲謔。
“恐怕這些事還由不得閣下過問吧?!鄙駱侵髂坎恍币暥⒅鴣砣耍杳嘉櫧鋫錂M生。
而灰衣人毫不在意,無所顧忌的續言,“是輪不到我來過問,只是若要讓那位大人等久了,怕是神樓之主……”
“我明白了,此事不勞風神費心,時日一到,我自會對大人有所交代。”故作的鎮定終於瓦解,原來神樓之主亦有深深忌諱之人,而言中的那位大人,又乃何人?
“那是再好不過,神樓,好自爲之?!贝┨枚^的風,遁隱無形,灰衣如風已無蹤影。只剩高座之上的神樓之主,暗自憂心,以及,悄然爬上額頭的汗水,彰顯了他所有的畏懼。
愈加深沉的迷局,原來明裡的博弈者,亦不過是他人的一顆棋子。黑暗與黑暗之間,確有一種微妙的平衡,而所有的平衡,皆有一個規則。而他,忠誠的臣服在制定規則的那位大人足下。
無悔,無怨。
看似將一切執掌在手的神樓之主,此時此刻,只迫切的希望林淵可帶著七日魂消無恙歸來。而他,便可向那位大人交差。所有的雄心大計,需要一個有命享受的前提,而忤逆那位大人,無論是誰,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毀滅。
而當林淵前來完成最後的交易之時,於神樓之主而言,未嘗不是暗鬆口氣。
“期限未到,而閣下已是在鳳天花谷往而折返,且拿到了這味七日魂消,真是令本座好生佩服?!钡ǖ男ρ?,只爲面對傀儡,神樓之主握有絕對的主動權。
“把寒蠶噬心的解藥拿來?!绷譁Y的目光陡然轉冷,他,不修寒功,卻可令十月的風嘯,墜入冰淵。
“如果我說,要換得解藥,還須天海莊主伯昏的項上人頭,閣下又當如何是好?”玩味無窮,棋子的價值猶剩,如今棄之爲時甚早。
只是,突然間,背脊之上一股涼意嗖然而至,而神樓之主身旁僅存的兩位護法已飛身擋在其之前。林淵的殺意,已未做保留地流露而出,讓他殺害朋友,他,絕對做不到。既然和談破裂,那麼只有,血祭。
“閣下還真是恃力而行的武者,只是那天海之主的性命莫非比你兒子的性命還要重要?”神樓之主深信自我已抓到了林淵的軟肋,驅虎吞狼,他得心應手。
可是神樓之主想錯了,有些事,僅僅一句多言便已逾越了底線。這一刻的霸絕無雙,爆發一聲嘹亮的劍吟,而一個血腥的修羅場即將重現,以此彌補神樓之主犯下的錯。
見此形勢,水火二人立時出招相搏。實力懸殊縱是事實,但沒有退路的棋子,何止林淵一顆?
原來,“流水”亦如此凌厲,只爲霸絕之上染有血災的怒。
看似輕緩,卻迅疾威猛,只此一式竟令水火無從招架。絢若煙火滿天,在這昏暗的房間化出一道道璀璨。嗜血霸絕,握在林淵手中,少了往昔狂性,多了一份寂然,劍能讀懂主人心意,由此方可稱神。人劍合一劍隨主性,明明是殺人的劍,爲何亦會衍生一股安然怡靜?
信手拈花,談笑殺人。
當水護法陷入昏厥之時,神樓之主終按捺不住。他知林淵強勢,他不知的是,傀儡竟可掙脫提線,向操控者索命。然神主非莽撞之人,在他提出以伯昏項上人頭來換得解藥的無理之要時,此時局面便已隱隱料到。然他心中盤算另一局棋——若此時皆不能置林淵於死地,那麼日後待其同天海莊聯手再欲殺之,無異於癡人說夢。
只可惜眼前之景超出預料,莫非眼前手著霸絕之人,已與那位大人處在相同境界!
火護法的“紅蓮花開”,因林淵神功迅猛無可醞釀,而那些被林淵領教過的招式已不堪看,三兩之間,化解無餘。此時唯一所剩,便是神樓之主,而橫行域外的梟雄,方一出手,便已是全部——魔式全開,“萬象星羅”。
融火護法猖獗侵略、水護法陰柔嫵媚、木護法詭異多變、金護法剛強巨力、土護法固若金湯,加之其身所有的奇寒之息,已強至匪夷。只是,他的對手是林淵,是曾經叱吒江湖的血災,是一位救子心切已將所有的憤怒毫無保留的父親!
強絕衝擊之下,火護法只得暫時退下,此種境界的對抗,已非他所能參與。一枚偷襲的暗器,未能傷及林淵,卻嵌入牆壁。
神樓之主有恃無恐,他明白林淵不會殺他,故而明知不敵依舊全力相拼。然則此時,卻突然停手,或許林淵那式“龍吟”叫他幡然悔悟,強作的抵抗,只能徒增痛傷。
憤怒到咬牙切齒,卻依是無能爲力,徹底的失敗原來是這種滋味。
“方纔不過是本座無意間的一句玩笑,閣下何必當真,本座可是守信之人。”言罷彈指而發的兩粒藥丸落入林淵手中,“此乃寒蠶噬心的解藥,一次服下,必將痊癒,閣下大可放心?!泵佳壑g,一股蒼白無力之色悄然而生,以及,不易察覺的挫敗感在其心中悶塞。
原來同時服下兩粒藥丸,便可消除寒蠶之毒,可是神樓之主每次“賞賜”給護法的解藥,唯有半粒,這樣,便只能暫時壓制毒性,卻不能全然化解。
林淵不再多言,七日魂消亦已落入神主之手。轉身離去,快馬加鞭,只爲早時驗證毒藥真僞。
“主上,爲何要放他離開?莫非?”神主的行事手段火護法再知不過,而這次的破例他僅能以解藥爲假作釋。
“哼,我心中自有定奪?!鄙駱茄粤T便離去,只剩下昏厥的水護法,而受傷的火護法,只能卑微地拜倒在地,恭送他的主默然走開。
解藥爲真,藥到毒解,不留一絲後患。神樓之主心中再明瞭不過,可是,他別無選擇。縱使他能仰仗寒兒之毒束縛林淵手腳,可是他終究算錯了一步,從而便錯了全部。
這纔是現實,是此時唯有他能懂的無奈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