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躊躇了很久,蔚風才輕啟唇,小心道:“皇上,你也知道,蔚風書讀的少。
“嗯,朕也從沒覺的你是個什么大才子。”鸞音這時,不知從何處摸到了一只紙鳶,便興致勃勃把玩起來,言語間忽而對蔚風冷淡下來。
蔚風不甘地看了她一眼,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接著道:“每日在朝堂之上,聽著那些個大臣滔滔不絕地講著國家大事,蔚風深感慚愧。”
“嗯。”鸞音將紙鳶中的竹子抽出。
“蔚風一個人丟臉沒有關系,但身為一國之后,又豈能丟了玄國的顏面?”
“嗯。”把沒了筋骨的紙鳶撕成一條一條。
“但蔚風卻又想為國出一份力,不說為了黎民蒼生,單憑是皇上對我的這份好,蔚風便是今生當牛做馬也無以為報。”
“嗯。”將一條一條的碎紙翻來覆去地折。
“所以……所以蔚風斗膽請皇上賜個武官做,蔚風雖是一介柔弱男子,但好在年幼之時,跟著個師父學了一點花拳繡腿,上不了臺面,但我卻是真心想為您做些什么,蔚風自認尚有幾分聰慧,見太后一伙人橫行霸道,我,我……就請皇上準了蔚風的放肆請求吧。”他說罷,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莫大決心一般,低垂下頭,等待鸞音發落。
“嗯。”鸞音把碎紙折成一個紙帽,扣在自己頭上:“好看嗎?”
“皇上!”
“哦。”鸞音這才如夢初醒,眨了眨眼睛:“你方才說什么來著?”
“……”
* * * * * *
盛夏將一切鎖入靜謐之中,濃密的樹影打落在舒芯宮的窗上,糊著蝴蝶紗的窗子突然有了一絲光亮。
蔚風的目的最終是達到了。鸞音封了他一個武官,給了他一群暗衛,還有一塊能夠號令暗衛的牌子,當然,這牌子自然不是兵虎符,若是這么早便給了蔚風兵虎符,那游戲也便不好玩了。
鸞音要像貓玩老鼠一樣,慢慢地進行這場游戲,她不要很快將老鼠玩死,她要一點一點地折磨這只老鼠,直到他失去理智,達到崩潰與仇恨的邊緣,那么游戲才能達到□。
也許對于鸞音而言,蔚風早已成了游戲的道具,當然,她愛不愛這個道具,又或是恨不恨這個道具,無從得知。
晌午的陽光一路灑落,映出金色光影,照耀在蔚風挺拔風流的身影上。
蔚風站在一個高臺之上,一襲銀白色勁裝,面色如雪,烏發高高束起,神態高傲冷淡,全不是之前嫵媚之態。
高臺之下,是清一色的勁裝暗衛,各個手持青峰寶劍,神情篤定,眼中銳光閃閃,一看便知是訓練有素武功高強的一支隊伍。
但是此刻,他們全都站在后園之中,頭頂烈日,被蔚風所號令。
眼望臺子下浩蕩衛兵,將無數高手踏于腳下,蔚風驀然間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慨嘆。他自小便國破家亡,被人踐踏,嘗盡人世間冷暖,終究有一日,他要騎別人,踩別人,要讓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付出沉重的代價!
此刻,盈雪公主正自寢宮中游逛而出,忽的看見遠方一派聲勢浩大,烈日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卻是看不分明。
娥眉微皺,輕搖蓮步,信步走到銀光熠熠之處,盈雪微微一怔。
這樣的蔚風是她未曾見過的,在盈雪心中,蔚風永遠是風雅動人含情脈脈的,即便是知道他心思詭異武功高強,但在她心中,他仍舊是個弱男子。
但今日,這依舊絕美的男子,眼中卻仿佛燃了一團火,灼得人心中慌亂。
這一刻,盈雪感覺到從未有過的陌生。
也許,也許蔚風本就是如此,只是她從未真正看清……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呀。”她輕輕一笑,如陽光下一株明艷花蕊。
蔚風回首,遙遙望見這裊裊婷婷的玫色身影,眼神卻冷了幾分。他隨意揮了揮手,眾暗衛立即如接到圣旨一般,整齊劃一躬身退下。
蔚風卻沒有走下那臺子,而是身姿筆挺,居高臨下地看著盈雪:“原來是公主殿下,有失遠迎。”如今他已離目標越來越近,不再需要倚靠盈雪或懼怕盈雪,對于盈雪的記憶,除卻仇恨,只剩下滿滿的屈辱。
他的神情讓盈雪心中沒由來的氣惱,于是唇角一勾,連帶語調都暗藏譏諷:“想不到你還真是手段高明,竟讓我那皇姐心甘情愿將滿宮暗衛交給了你。”頓了一頓,她又道:“其實我倒是不懂你,你區區一個平民之子,又是煙花之地出身,能做到皇后這個位子已算是絕大的榮耀,難道還能妄想駐足朝廷,權傾朝野不成?呵,你哪里來的自信與野心?”
蔚風聽著她幾乎嘲弄的語調,眉梢一挑,笑意款款走下高臺,踱步到盈雪面前:“公主殿下說的不錯,蔚風只不過是個小男子,弱男子,在這塵世之中,只能靠依附權貴而生存,再高明的手段也不過是以色侍人罷了。可公主殿下,您別忘了,眼下春風得意的正是我這卑微之人,而高貴的您,此刻擁有什么?”
“你算什么東西,敢對本公主這樣說話?”盈雪氣惱:“你這可算小人得志嗎?”
“不錯,我這就是小人得志,不過沒關系,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能得志便不枉人世間走一遭。”日光灑在他皎潔面容之上,淬玉似的冷白。
盈雪聽罷陰惻惻一笑,忽而一把將他拉住,不容分說硬拖到假山之后,陰翳的樹木深處。
“公主這是做什么?”蔚風眼見周遭靜謐無人,眉心微皺:“莫怪蔚風謹慎,男女有別,這里可是皇宮大內,若是被哪個不知死活的奴才見到,傳了出去,對你我可都不好。”
盈雪仿佛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的話,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哈,這可就怪了,我從前怎么竟沒聽你這般說過?看來得了志就是不同,連人都變得忠貞了。”她驀地表情變狠,玉色的手一把鉗住蔚風下巴:“那日皇宴之后,桃花樹下,發生了什么你難道忘了?要死一起死,你裝什么清高!”
蔚風感到下巴一陣劇痛襲來,仿佛要被捏碎一般,只是嘴角卻不自覺的上揚,無謂地閉上眼睛,輕聲笑道:“你殺了我啊。”
盈雪的眼神仿佛臘月飛霜,手在極度憤怒下輕顫,她頓了許久,口中才不自覺咬牙切齒道:“你究竟想要什么?錢嗎?權嗎?她能給你的,我也能……”
蔚風輕輕撥開她的手,呵氣如蘭:“不,你給不了。”
“你憑什么這樣說?難道你認為我斗不過她?你當日可是有言,良禽擇木而棲。”
“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蔚風不緊不慢道。
“好,蔚風,你好啊!”盈雪的表情漸變扭曲,極大的恨意自眼底綻開,她雙眸噴火,幾乎要將蔚風吞沒。
“我當然好,否則你怎么會喜歡我?”蔚風微微一笑。
盈雪大怒:“終有一日,我要親手殺了你!”
“嗯,我等你。”蔚風聲音放柔,媚眼如絲地附在盈雪耳際,呵出一口清涼的氣,而后嘲弄地走開。
盈雪就這樣看著他的背影,突地有種想撲上去踐踏他的沖動。她本以為,蔚風于自己而言不過是玩物一件,甚至與他相好,亦不過是報復她痛恨的皇姐鸞音。但此刻,她竟在氣憤之余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仿佛將心放在灶中小火慢煎,她想告訴蔚風,他只能屬于她一個人,他完完全全都是她的!
可是她又怎能這樣說?從一開始,不過是互相設計,互相傷害,到了今日這一步,她怎么竟莫名其妙陷了進去?
不甘心,太不甘心。
濃密的樹葉遮蓋了大半的陽光,假山后的陰暗與外面世界的燦爛有所不符。修長的護甲刺入掌心,一滴血珠滑落而下,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