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熙攘午后, 洛冰城街頭人聲鼎沸。
“瞧一瞧看一看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刀劍棍棒出神入化。小姐少爺, 您隨意打賞, 只當為我小女捧個場咯。”
集市正中心, 一家老小正擺了攤子耍弄兵器。難得三口之家竟都習武, 老夫妻二人使得是雙棍, 左劈右擋,耍的虎虎生風, 而他們的女兒年紀尚小,卻手持一條柔韌長鞭, 輾轉揮舞, 上下翻飛, 好個英雄出少年。
“好!”“真厲害!”圍觀百姓爆發出如雷喝彩,掌聲此起彼伏傳來。
少女舞的越發得意, 足尖點地一躍,鞭梢破空而來, 揚起漫天塵埃飛揚。大約是過于戀著喝彩之聲,少女一個不慎,足下竟一滑, 沒握穩的鞭子便在顛簸之中飛了出去, 正落在一位錦衣華服的女子身上, 頓時一抹烏黑印子。
只見那女子橫眉怒目, 率小廝上來便要揪那少女。少女嚇得練練后退, 她的爹娘忙放下雙棍上前,陪笑擋在少女身前, “這位官小姐,是小女愚笨不堪,本領沒練到家,一時弄臟了您的衣裳。我們賠您。”
“賠?”那女子一聲冷笑,劈頭一巴掌便扇在老漢頭頂,“本小姐這袍子價值連城,你拿什么賠?”
只見那老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因著理虧,仍強笑道:“便是砸鍋賣鐵,也要賠小姐。”@無限好文,盡在
“莫說什么砸鍋賣鐵,只怕賣了你這一家,你也賠不起!”她女子惡狠狠說完,抬手還欲再打。
這時,一把玉骨描銀的折扇橫空而來,擋住了她。
惡女不滿皺眉,順著扇子向上看去,只見那握扇的手修長白潤,精妙無雙,再接著看,便瞧見個靈美多姿的女子,兩彎長眉如秋月,剪水雙瞳波光瀲滟,月白錦衣一塵不染,瞧著竟有幾分凜然不可犯的氣度。
“哎哎哎,”絕世容姿的女子開了口,輕慢的語氣卻與形象大為不符,“不就是件破袍子嘛,賠了你便是,怎么還要打人?”
“你是誰,少管閑事。”盡管有些畏懼對方來頭,惡女還是不依不饒嘴硬道。
只見鸞音信手摘了腰間玉佩,遞給她道:“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錢。”
這句話乃人生至理,惡女一眼掃過,知道那玉是好成色,便劈手奪了過來,向那一家三口罵罵咧咧道:“算你們今兒走運,以后走路小心些,別撞到本小姐頭上。”言罷,甩袖就要離去。
卻見那靈女子忽而唇齒一動,輕聲道:“江雙影。”
她話音剛落,便見遠處飛掠而來一抹邪肆黑影,輕功之高身形之快,令人一眼竟看不真切。隨著那身影飛來,惡女只聽耳邊傳來“啪”的一聲,腦門兒一痛,便生生挨了一巴掌跌倒在地。
“你……你們竟敢……”她難以置信,一手捂了腦袋,一手指著江雙影與鸞音雙眸噴火,“你們可知我是誰?”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鸞音笑意盈盈,“我管你是誰?你的衣服我們賠了,你欠這大叔的巴掌,我們也得替他要回來。以后走路小心些,不要撞見本小姐哦。”她學著她的口氣戲謔道。
“好,你們好!太歲頭上動土,也不打聽打聽我的大名,你們給我等著!”那惡女見他二人來路不凡,又武功高強,不敢硬碰硬,嘴上放完狠話,便領著小廝跌跌撞撞逃向遠方。
“蠢貨。”鸞音翻了個白眼,正洋洋得意間,忽聞人群中傳來一陣歡呼聲。
“哈哈哈,打架咯打架咯!”一個紅衣男子一躍而出,不住拍手叫好,眉目清艷如花,行為舉止卻癡癡傻傻。
江雙影忙走上前,將他攬到一旁,“小夜,不要鬧,一會兒哥哥給你買糖葫蘆。”
“好哦!我要吃糖葫蘆,小夜要吃糖葫蘆!”江夜聞言歡欣鼓舞道。
那日騰云山之戰,江夜因受蘇太后當頭一掌,掌力擊碎了腦中經脈,終于真正成了瘋癲之人。為此,鸞音與江雙影曾慨嘆萬分,這幾年也曾遍尋名醫想治好他,可最終都白費力氣。江雙影也漸漸認命,有時看江夜這般整日喜氣洋洋,反倒有些為他高興。清醒的江夜,人生重滿仇恨,沒有一日真正發自內心笑過。
“走啦,兩位大美人。”鸞音并了扇子收入袖中,正待拉著江家兄弟離去,卻被那賣藝的一家人攔住。
只見那老夫妻抱拳俯身一拜,誠摯道:“幾位俠士鐵骨柔腸,今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們無以為報。”
鸞音滿不在乎一揮袖,“客氣什么,不必報,我們還要急著趕路,若有緣分,他日高山流水還會見。”
卻見那老婆子一笑,上下打量了他們幾人一番,“瞧幾位步伐匆匆,不像是本地人,莫非也是為了一賞那邀月樓的花魁而來?”
“邀月樓的花魁?”鸞音一愣,胸口登時漏跳一拍,這幾個字如同響雷,重重擊在她心頭。仿佛聽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她緊緊握住老婆子的手,“你說什么邀月樓的花魁?”
那老婆子笑著嘆氣,只當她是年輕女子戀慕美色,便解釋道:“邀月樓的美人舉世聞名,本月又新推舉了一位男子作花魁,放言一笑能令萬花失色。這不,人還未露相,便有好事者源源不斷自四面八方趕來,要一睹傾城之貌呢。”
江雙影轉過眼,就見鸞音若有所思放開了手,舉止神情雖仍平靜,但那有些急促的呼吸卻出賣了她的心事。
“不妨去一瞧。”江雙影道,“縱然機會不大,也總是個盼頭。”
鸞音深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看天際一碧無頃,“我尋了他三年,也失望了三年,今日只怕還要再失望一次。”
江雙影淡笑,“不試過就輕言放棄,可不是你的性子。”
鸞音的唇角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良久,向江雙影道:“若有一日,我當真尋到他,你豈不是要孤獨終生?江美人,我瞧那姓段的女俠對你可是頗殷勤。”
江雙影皺眉笑道:“怎么還扯上我了?我啊,不勞你操心。”
自從騰云山一戰,鸞音便退了帝位,徹底消失于皇權斗爭之中,因為她說,想去瞧瞧這萬紫千紅的塵世。至于陪在他身邊的,便只有江雙影與瘋瘋癲癲的江夜。
這三年來,江雙影隨她游歷大江南北,看遍山河湖泊,形影不離,卻也再也沒有更近一步。因為他知道,鸞音盡管笑著鬧著,一個人靜下來時,眼中卻總有一絲悵惘,
她在尋找一個人,在等待一個人。
匆匆作別了賣藝人,幾人各自分頭行動,鸞音前往邀月樓去一探究竟,江雙影則帶江夜回了客棧。
客棧雖不大,卻窗明幾凈,一塵不染。這些年來他們居無定所逍遙快活,早將客棧當成了家。
桌案之上放有一張字跡清秀的云箋,上面寥寥數語,卻叮囑冷暖關懷備至,落款段玉紅。
他們是在游歷北域時,遇見段姑娘的,那時的情景,如今江雙影想來,也很有些記憶猶新。
……
…………
那是三年以前,千里冰封,暴雪紛紛,苦寒難當的北域之境,觸目是望不到盡頭的一片茫茫銀白。
那時正值寒冬臘月,中原地區尚且冷的難捱,更何況是極北之地的險峻高峰,簡直要刮下三層皮。冰塊石礫堆積如山,泥濘山地凹凸不平,而江雙影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在山路中,體力已然不支。
身體分明冷的打顫,汗卻莫名如雨下,一滴一滴順了烏黑發絲而落,流入肌理分明的胸膛間。
他是在初入北域時,與鸞音和江夜走散的。那是個凄清夜晚,天空黑如墨色,兩位活寶吵著要吃槐花棗泥糕,江雙影便施展輕功,趁夜色疾飛入百里外有人煙的地方,想買些甜點以打牙祭。
一來一回足足用了一個多時辰,待到他歸來時,二人早已不見了蹤跡,唯有一封書信在桌,字跡的確是鸞音:
事發突然,北域雪峰山頂相會。
江雙影頓時心頭一涼,扔下剛買的槐花棗泥糕,便孤身前往北域極寒之地。
他走了兩天兩夜,期間只喝過幾口雪水,因著心急如焚,胸口便時常如有火苗在燒。
他不知道鸞音與江夜是發生了什么,但他猜測,能讓他們匆匆不告而別之事,必然是一件極大的事。
他很心慌,越走越慌,越慌還越要走,終于在第三日清晨,體力不支,昏倒在初晨日光照耀下的雪地上。
眼前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在混沌的世界中漂浮了不知多久,再醒來時,江雙影發覺自己身處一間茅草屋。
眼前站著個青衣素裙的女子,背對著他,身材高挑而修長。此時她正單手執壺,緩緩倒著一碗茶湯,那手形態美而有力,白如山間飄渺的雪。
“敢問姑娘,此地是?”
那女子聽聞他已醒,便轉過身來,現出一副清冽冷淡的眉眼,表情也甚是不善。只見她將茶碗向江雙影一遞,漠然道:“你受寒氣所侵,不想死就喝了。”
“……”江雙影默默無言接過碗,人在屋檐下,只得將茶湯一飲而盡。沒曾想來,入口卻是出奇的柔順香濃,茶的清香與花生芝麻碎末融為一體,一股暖意涌入喉頭,四肢百骸便覺通暢無比。
“我向湯里加了藥材,你這幾日不要走動,好生休養即可痊愈。”女子見他喝完,神情略微和緩了些,低身接過空碗。
豈料江雙影一個挺身便坐起,也不顧身體仍舊酸痛,強自撐著站了起來,便要向茅屋門外的風雪中行去。
“你去何處?”女子皺眉,一把扣住他的肩。
“多謝姑娘搭救,”江雙影抱拳道,“只是在下還要找人,不便久留,他日若有緣相見,雙影必將結草銜環以報救命之恩。”
“你叫雙影?”女子聞言一笑,冰冷五官破開一抹晨光,“倒是個好名字,我姓段,名玉紅。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可是個極聰明的女子,與一個傻里傻氣的男子?”
“正是。”江雙影雙眉一挑,瞳色瞬間變的深冷,只見他一把扣住段玉紅手腕。看向她的眼神帶著敵意與不信任,“你怎會認識他們?”
“我救了你性命,你便是如此報答我?”段玉紅面無表情,只以肘部之力一頂,瞬間將腕子從江雙影手中脫去,轉而揚手扣住他肩頭,將他狠狠壓在桌上。
“你把他們怎樣了?”江雙影顧不得自己,掙了一掙沒有掙開,便知道這段玉紅的武功深不可測,登時更擔心起鸞音與江夜的安危。
“你放心,他們好的很。”段玉紅冷冷道,“你若答應不再隨著性子動手,我便放開你,告訴你他們的行蹤。”
“好。”江雙影干脆利落道。
段玉紅遵守承諾,卸了掌中之力,江雙影便順勢起身,一抖打斗之間起皺的玄黑袖袍,一雙鷹目緊鎖段玉紅的臉。
仿佛看不見他的灼灼目光,段玉紅落座桌前,薄唇輕啟道:“那日你走后,我便從你們住的那帳子路過,突然撲來個紅衣男子,向我要糖吃……”
原來這段玉紅本是一方游俠,年少時習得一身好功夫,就是告別了師父,下山四處闖蕩。那日她本打算參加北域武林中人所舉辦的大會,怎料途經鸞音的帳篷,隨身攜帶的茶湯粉料發出陣陣香氣,江夜本就餓了,這時就不管不顧沖了出去,等到鸞音出手阻止時,江夜已然與段玉紅大打出手。
江夜心智雖瘋,武功卻不低,再加一個鸞音,便與段玉紅打了個平手。這三人不打不相識,尤其是鸞音,對段玉紅其人似乎興致勃勃。她不斷追問段玉紅有關武林大會的事,問到了最后,索性一拍大腿,決定與段玉紅共赴大會“見見世面”。
因著大會在即,沒有時間再等江雙影,鸞音就干脆利落留了幾個字,帶著江夜揚長而去,徹底將江雙影拋諸腦后。
然而正是這幾個字,卻令江雙影在苦寒之地整整行了兩天兩夜,凍暈在冰天雪地之中。
人生第一次,他很想揍鸞音一頓。
而在那時,正身處武林大會看熱鬧的鸞音打了一個大噴嚏。
“仙子姐姐,”江夜搖著她的手臂問道,“大哥呢?咱們去找大哥吧。”
鸞音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搖,“絕不。你大哥未婚,那段小姐也未婚,瞧著多相配的一對,我可不去打擾別人的好事。”
鸞音的胡作非為,讓得知了事態真相江雙影有些慚愧,他趕忙向段玉紅賠了聲罪,轉而要去尋鸞音。
段玉紅卻勸他多待幾日,養好身體再啟程。
江雙影本想拒絕,但看到段玉紅那雙清冷的眼睛深處仿佛有光,便不知道為什么,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只好答應再留幾日。當時他還很不明白,段玉紅那眼中之光是何含義,等到明白了,又很有些躲閃恐慌。
其實現下想來,江雙影很有些感激鸞音那日的不告而別。
因為那段玉紅,當日已對江雙影一見傾心,后來,她由北追到南,跨越了大半個玄國。
……
…… ……
“哥?”江夜笑嘻嘻拽著江雙影的袖子,“你笑什么呀,哥,有什么好玩的,讓小夜也玩呀。”
暮色之中,江雙影手持信箋,唇角化開一絲微笑。他想這世間事,大抵是如此,你所癡戀傾慕的人,未必一定是你的,但越過下一個山頭,往往會遇見另一個溫暖的懷抱。
而與此同時,鸞音的步伐已停留在邀月閣門前。精美絕倫的牌匾,富麗堂皇的大廳,鶯歌燕語的喧囂,一切仿佛還是昨日。
因為盈雪始終沒有找到蔚風的尸體,所以鸞音相信,他定然還在這世間。
三年匆匆,她走過許多地方,望見桃花遍野,便想起他一笑傾城的容顏,望見漫天星垂,便想起他在最后一刻,眼底深刻幽邃的蒼涼。
她走啊走,一路走一走想,終于在今日,又走回了原點。
大廳之內人聲嘈雜,人們衣冠楚楚,伸長了脖子,在等待那久聞大名的花魁。
鸞音尋到一處僻靜角落坐定,展了玉扇,靜靜望著臺上。
在萬眾期盼之中,只見一個相貌絕佳的男子走了出來,暗紋浮動的廣袖輕輕一揚,只一個動作便可知舞姿超凡,至于那俊俏面容,更是千里挑一。
只可惜,他不是蔚風。
眾人無不撫掌大贊,嘖嘖稱奇,唯有鸞音毫無興致,意興闌珊地起身便要離去。
電光火石之間,身后傳來一個清潤男聲,“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她身形一頓,難以置信似的緩緩轉身,在看到蔚風那一刻,明亮的大眼睛里綻放出萬千華光。
像第一次那樣,像每一次那樣,她與他當對而望。
蔚風一襲玉色長袍,慵懶風流,容姿不改往日。而鸞音經幾年風霜沉淀,越發如上古靈玉,周身上下無一處不動人心魄。
“音小姐。”
“蔚風。”
“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
她不問他為何能死里逃生,也不問他這些年去了何處,只是靜靜展開手臂,等待他投懷送抱。
于是蔚風就當真緩緩走了過來,落入鸞音清涼妥帖的懷中。
那日大戰,他跌落萬丈懸崖,幾次九死一生。幸而被過路的山野高人所救,替他療傷贈他餐食,日日將他泡在藥桶之中,他才得以保全性命。
這之后,他花了一年時間,安頓撫慰魏國眾人,又費盡周折將他們送入極北之山,在那熟悉的銀裝素裹之地,他們得以安居樂業。
接著他又花了一年,四處探尋鸞音下落,終是在此時此刻,得償所愿。
“音小姐,”蔚風埋在鸞音肩頭,聲音有些顫動,“我可是在做夢?”
“你那些年,才是活在夢里。”鸞音輕笑,捏起他的下頷,吻上纖薄美麗的唇,“但是今日,夢成真了。”
周遭萬物倏忽間仿佛褪了色,絲竹管弦消弭,輕歌曼舞不在,此時的邀月閣泛著舊日余溫,仿佛仍在多年之前。
那時愛才剛剛開始,雅間之內,他撫琴她打趣,一切糾葛與癡纏,也才剛剛開始。
“這么久不見,沒曾想蔚風仍是如此貌美,比那邀月樓的花魁不知強了幾倍,可見這邀月樓自從沒了你,當真一日不如一日。”
“誰叫音小姐當日將我從樓中帶出,斷了別人財路,你若心有愧疚,大可給那老鴇一筆銀子。”
“那可不成,如今我不當皇帝了,手頭再沒那么多銀子揮霍,以后還要勤儉節約,好生養我的小蔚風才是。”
“那我豈非皇后當不成,日后還要過苦日子?我看我還是留在這樓中,繼續當花魁為好……”
二人嘻嘻哈哈相互打趣,溫馨氣氛一如往昔,是萬丈驚濤后的風平浪靜,是歷盡繁華后的塵埃落定。
邀月樓的觀舞聽曲兒的達官貴胄此刻全被吸引過來,望著這對神仙眷侶容貌如此出眾,不由有些嘖嘖稱奇。
鸞音改不了嘚瑟的性子,當下便摟了蔚風,在他額頭狠狠親了一口,還親出了頗為響亮的一聲。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笑這二人行為舉止過于大膽,笑的同時卻又忍不住羨慕非常。
春風輕拂,漫天紅霞,映照著一對有情之人。猜忌與傷害全部褪卻,心與心從此相許相印,便是此刻,一切都恰好。方才是真正的人間盛景,戲夢紅塵。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