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緣分說不清, 現代人還有其他說不清,莫名的東西隨身攜帶,譬如壓力, 譬如煩惱。
無影之中, 卓瀾被心裡壓力困住了, 這壓力與其說是鍾彥霖帶給她的, 不如說是她孤僻執拗的性格使然。同樣的一件事情如果發生在白薇身上, 她也許極容易便能給個說法讓好友跨過去,但她卻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給自己一個釋放的理由。往往人最難跨越自己的那一關。
卓瀾悄然走了, 她選擇在心裡繼續默默愛他牽掛他,打算把他當作美好的回憶永久珍藏。她留給鍾彥霖的無疑只有痛徹心扉。
黯然神傷了幾天, 鍾彥霖決定到英國追尋不告而別的卓瀾, 她還欠他一個合理的交待。即使她鐵定心要與他就此勞燕分飛各西東, 但無論如何在過去的時日他們真誠相愛,怎能如此匆匆畫上句話。如果不能面對面得到她內心最真實的答案, 往後的日子他的生活會因此失去重心,失重的感覺怎麼會好受。
到了英國,他按白薇提供的地址找到卓瀾在倫敦的家,但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扇緊鎖的大門。四下向鄰居打聽,得到的回覆是近幾年都無人居住。
鍾彥霖在倫敦呆了半年時間, 用盡英國政府給予的期限, 直到最後一刻才眷戀不捨地離開。
尋找一百八十天未果, 鍾彥霖是帶著滿心的疲累、挫敗、失望、感傷回國, 劉煜輝和白薇來接他。
“慢慢來吧, 你們之間也許只是時間問題。她可能沒有回英國,等過個一年半載的再去, 或許。。。”瞅著他頹喪至極的神色,白薇忍不住寬慰說。
“她沒回去,你知道她在哪?”鍾彥霖急切打斷她的話,神色爲之一振,彷彿那些安慰話語是支強心針。
“不,我不清楚她在哪?”白薇眼瞅他轉瞬間又變蔫了,實在於心不忍,可惜她確實不知道卓瀾的去向,沒回英國不過是個猜測。“我肯定過些日子她會聯繫我。”
鍾彥霖緩緩閉上眼再沒說一句話。
白薇的估計沒錯,卓瀾就在國內,在西南與緬甸交界的一個邊陲小鎮,一呆大半年。後來回到英國,她便一直呆在樸次茅斯港。某天,她猶豫不決了很久才撥通了白薇的電話,白薇激動地說想見見她,並信誓旦旦保證決不會向鍾彥霖透露半點風聲。
結果是。。。滑鐵盧橋上,回眸一瞬,她的視線被他牢牢定住了。。。
她的心臟在胸腔裡砰砰砰跳著,眼定定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那熟悉又令人舒爽的男性氣息慢慢將她包圍籠罩住。情不自禁想到自己曾經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裡,那雙充滿柔情的手撫摸過自己的每寸肌膚。腦海裡浮現的這種情景過於燥熱,讓她臉上騰起一層淺淺的紅暈。
曾經很努力地嘗試要忘掉他但失敗了,不管她多麼強硬,多麼絕情,都無法忘記他。
她慌忙轉過身背對他,急急地說:“你不要逼我。”
“我記得你還欠我一個交待。”
交待,是啊,她的確欠他的,但是眼下不知該說什麼。她那雙皙白纖手,十指緊緊地交扣在一起,垂眸沉默。
“你跟我去個地方,去過之後,如果你仍然堅持你原先的決定,那我會淡定接受,怎麼樣?”鍾彥霖繼續說,聲音低沉有力,有種令人無法拒絕的奇妙力量。
卓瀾沒有抗拒,也沒問要去哪,只是默默地隨他行過滑鐵盧橋,向左轉沿著風情萬種的泰晤士河漫步,藍色夜幕下不寬的河流靜靜地,有一種非常靜謐的美,在這般精緻的氛圍裡,鍾彥霖平緩地向她訴說他在倫敦的那半年時光。
緩緩轉動的倫敦眼用彩燈裝點,流光溢彩,在夜色裡閃爍著紫色光芒,紫色光圈中又透著粉,如夢似幻,平靜的河面上飄影著紫、粉、藍相溶的夢幻美影。它宛如一顆耀眼的夜明珠將泰晤士河映襯得更美輪美奐,更富浪漫氣韻。
來到倫敦眼下,卓瀾望著裝飾了無數幽藍色彩燈的樹木發呆,迷濛的眼光像是在瞧著他,又像是在瞧著那誘人的藍色星星點點。“你要我跟你來的地方。。。就是這裡?”她輕緩地問,聲音因出神而朦朦朧朧的。
“準確地說是上面。”鍾彥霖指指高處那膠囊型的座艙,徒然伸手一把拉起她快步朝前走。
卓瀾驚醒過來,被動地跟著他通過安檢進到全透明的座艙裡。這一個輪迴的轉動完成後,繁忙了一整天的倫敦眼便要結束營業了,所以此時觀光的人並不多。
摩天輪緩慢爬升,能容納二十多人的座艙內只有他們兩人,實際上鍾彥霖已經付足了滿艙的費用包下了這個艙房。
外面的景觀隨透明箱體的高度變換而變換,滑鐵盧橋、國會大廈、大笨鐘。。。
卓瀾站在窗前似乎是在專心致志地欣賞美景,其實不然。儘管這如夢境般的景色讓人百看不厭,但此刻她全無心思。
“沒想到我們可以共同俯瞰倫敦的夜景。”鍾彥霖從身後走過來,邊走邊輕聲說,打破沉默的氛圍。“如果是晴空萬里的白天,可以看得到幾十公里外的溫莎堡。”他沉聲說著,眼睛餘光瞥向西邊。
溫莎堡,卓瀾心裡默唸著,站在這兒她能想像到當時他遠眺溫莎堡時寥寂的心情和孤獨的目光,心頭不禁一酸,眼眶也隨即溼潤了。
“我們擁有的不過三十多分鐘而已。”她仍然強撐著,故作鎮靜地說,眼睛垂著俯瞰,泰晤士河上熠熠生輝的光芒讓她眼暈。
“卓瀾。”他用性感的聲音低喚著她的名字,緊接著雙手小心翼翼按住她肩頭。
心尖一顫,她掙扎下想擺脫他的包圍,無奈他已搶先一步將她圈入懷裡。“我想我們不會只有這短短的三十多分鐘,明天,後天,將來我們還可以共同做其他很多事情。以後凡是你看過前面幾章的書,我都會幫你把後面看完。”
卓瀾纖柔的身子微微戰慄,又開始掙扎了,同時內心也在苦苦抗爭,想要掙脫他用心用深情編織的密密情網。可是越想掙脫出來越是事與願違,反而被捆得更緊。她的幾下掙扎,一下比一下無力,心底那道門正在一點一點土崩瓦解。
“給我一個可以戴著老花鏡替你讀完最後一章的機會。”他繼續努力在她耳邊用悅耳的聲調描繪讓人憧憬的將來。
卓瀾不語,她大腦此刻混亂如麻,找不到該說的話,眼神呆瞪瞪盯著進入視線金碧輝煌的白金漢宮。能瞧見白金漢宮,說明倫敦眼大概爬升十分鐘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嫌時間太長還是太短,到底是希望時間走得慢些還是快些。
鍾彥霖見這情形,適時鬆開她,將她輕柔一轉,與他臉對臉。
但她並不擡面看他,低首而立,心中懊惱不已,因爲必須承認她所謂的堅持在他面前變得如許脆弱。她早就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之前她逃了,誰知始終逃不掉。
鍾彥霖摸著她已經蓄長的頭髮繼續說,“我會以此作爲我終身的職業,永不退休。現在就等你在委任書上簽字了。”說到這,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讓她的目光與自己的觸碰。她避開他眼眸撇向窗外,看到千禧橋那頭的泰德藝術館,她瞪著被高度壓縮得細小的煙囪式建築,思緒萬千,又過了五分鐘,時間就這樣一滴滴流走了,不可能延長,也不可能縮短。
“怎麼樣?”他知道在她心裡那份愛依舊頑強的存在著,只不過。。。白薇曾對他說,卓瀾過不了自己那關,找不出一個可以繼續坦然愛你的藉口。在她心底也有扇自行設置的牢門,她把鑰匙扔棄了,將自己困押在裡面,就看你找不找得著那鑰匙了。
卓瀾猶豫著沒有回答。這時摩天輪升至最高點,忽然間它似乎停下來了,她眉眼撩起,視線流轉一圈,確實是停滯不動了,“怎麼停了?”她迷惑地看向他。
鍾彥霖輕柔執起她的左手,一面揉摸一面用絲綢般柔滑的嗓音說:“我需要借你的一根手指。”
卓瀾楞怔地望著他,似乎對他的話感到莫名其妙,實際上女人的敏感讓她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事,腦子嗡一下,心臟咚一下後她的大腦空白一片。
“你的手很漂亮。”鍾彥霖低聲讚美,不緊不慢地撥動她纖細柔膩的手指,“這根我不需要,”他輕輕撥開她的拇指,“這也不需要,”又撥開她食指,“還是不需要,”再撥開中指,“我找到我需要的了,就是它。”最後他用左手小心地捏住她左手的食指,“你同意我用這個東西套住它嗎?”邊說邊拿出一枚小巧精緻的鑽戒,眼神熱切真摯地凝視她說。
在這停頓的空間裡,空氣彷彿也凝固住了,卓瀾覺得呼吸困難紊亂,像是快要窒息了。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他低而溫柔的聲音似乎充盈無限的魔力,在不斷地誘惑她,讓她神志渙散,意志力變薄弱,根本無法抵抗他看似柔軟如棉,實則極具腐蝕的攻勢。
卓瀾此時已經完全喪失語言能力和思考能力,只有聽覺系統尚在運作,因爲她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
“這枚戒指是那半年裡的某一天買的。”他磁性的嗓音拂掠過她耳畔,亦幻亦真。
她傻呆呆地看著他將戒指徐徐套進自己的無名指,冰涼的觸感,耀眼的光芒。
鍾彥霖動情地摩挲著套住鑽戒的無名指,“這裡的血脈連接心臟,流淌著愛情的血液,我希望它不僅是套在手指上的,更是套在你心上的戒指。”頓了頓,他又說,“你往下看。”
倫敦眼又開始緩緩轉動起來。
卓瀾順從地垂下眼睛俯視踩在足下的美景,璀璨奪目的夜景盡收眼底,像一幅燦豔的織錦在腳下無限延展,那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光似耀目流星,迸發出萬丈光芒,輝煌絢爛。漸漸地,壯麗的景色在她腳底宛如飄浮在水面上一般,那是因爲明眸裡盈滿淚水。
“在這樣的一個高度之上,你能不能給愛一個出獄的藉口。”她聽到他在耳旁細語。
她擡眼看向他的剎那,眼淚洶涌澎湃地奪眶而出。她一下撲進他懷裡,瘋一樣地點頭,哽咽說:“它自由了。”
他緊緊地抱住她,欣喜若狂。
封閉的座艙裡,兩抹重疊融合的人影,深情擁吻。。。
旋轉的巨輪,旋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