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上弦月,夏夜朗朗。
漣丞懷抱著蓮兮向北面疾行,深紫的衣袍一掠而過,只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紫電殘影。
兩人早已遠離南虞城的地界,他卻彷彿被人追趕著,腳下片刻不停??裨甑男奶?,如錘如雷砸落在耳邊,讓蓮兮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即便是不通醫理的她,這時也覺出不對勁來。
她猛地一揪漣丞的衣襟,要他將自己放下,他卻不聞不問只顧悶頭狂奔。蓮兮眉頭緊擰,在他耳邊著急喊道:“我要你快點停下!不要命了麼?”
漣丞回頭張望一眼,見無人追來,這才掐斷疾行術法。乍一住腳,竟連滾帶翻從高空墜落。他虛弱無力,卻唯獨一雙手臂像是金鉤鐵爪,將蓮兮緊縛在懷。她難以脫身,轉瞬便與他一道,自千丈高空摔下,落入一座亂墳荒山。
落地時好在有應龍神元護體,兩人只摔得個皮外傷。她本以爲將漣丞護得周全,不想他的肩背剛一觸地,竟猛地嘔出一口血來,飛濺在蓮兮的額角,滾燙如巖漿一般。
蓮兮掙扎著從漣丞的懷裡爬起身,額角的血滴答淌落。林間月色森森,黏稠發黑的血跡觸目驚心,讓她啞然失語。她慌忙探了探漣丞的脈門,卻更是困惑。他的血脈鼓脹沸騰,血液流淌其中彷彿脫繮野馬,不受控制??上喾?,體內的神元卻低微之極,幾乎難以分辨。
蓮兮在一邊琢磨著,卻忽然被漣丞鉗住了手腕。
“兮兒,救救我……”他虛浮地喘了一氣微微擡起頭。稍一動彈,眼角竟滲出兩顆暗紅的血珠,兩行腥血橫貫在他秀美的面容上,像是信手塗鴉的臉譜。他對著她笑,卻反是猙獰。
蓮兮恍然有所明白,一顆心如墮冰窟。
她的漣哥哥,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事到如今,你一腳都踩進了魔境,我還怎麼救你?”她憤然甩開他的手,失望又難過,連聲音都沙啞變調。
漣丞悻悻一笑,低啞說:“那一日若非你吝嗇應龍龍鱗,我又豈會
落到這般田地?”
蓮兮跪在亂石荒草中,只覺著暈眩,連反駁的氣力也無。
“我的身體自己最清楚,只要兮兒願意,我就還有的救……”漣丞坐起身子,拽著她的手肘哀求道:“落地前你注入我體內的龍元,已讓我好了許多,若是再多給一些,我……我……會恢復的。”
月色下,漣丞原本蒼白的臉果然恢復了幾絲血色??缮徺饪粗?,卻提不起一分喜悅。 Wшw?тTk an?¢O
所謂墮魔,大多起因於急功近利的修煉。妖族與仙族生來即有神元,勤加修煉便可充沛神元,精進道行。但修煉一事講求細水長流的日月積累,若想一蹴而就,只會徒然消耗神元,百害而無一益。輕則肉身受損,重則經脈崩壞,洞傷元神。
這破洞乍一形成,便會緩慢地吞噬體內的神元。走到這一步,墮入魔境已是在所難免,或早或晚不過是時間的區別。直到自身的神元消耗殆盡,再沒有食糧供給那無底深淵之時,無論是妖是仙,都霎時血脈分崩重析,就此真正淪爲嗜血的魔物。
眼下漣丞的角龍元神已然洞穿,就算蓮兮強灌他再多龍元,一旦匯入他的體內,流轉不到片刻便會被吞噬乾淨,終究只是杯水車薪。
這淺顯的道理,仙族中無人不曉,漣丞豈會不明白?
蓮兮深嘆一氣,幽幽說:“我送你回東海去,若是父君,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她好心攙他,卻被他狠力推開。
許是因爲蓮兮的一縷神元紓緩了漣丞的飢渴,許是因爲鬱積的膿血被他嘔了出來,他扶著棵枯樹站起時神色和緩了許多,只眉眼間一點病態,與那一夜玉茗閣相見時的模樣相似。
“父君?被他見著我這副模樣,反正也逃不了一死,你倒不如就地殺了我更痛快些!”漣丞緩緩拭去嘴邊的殘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得詭譎:“兮兒的鸞鳳斬殺魔物時,是如何幹脆利落,我可是親眼見過的,你只當替天行道一劍刺穿我的胸膛,不也很容易嗎?”
蓮
兮只知一味搖頭卻無言以對,那裸露在外的脖頸雪白細嫩,勾得漣丞不由自主伸過手來,撫在她的後頸。那曾經牽過她的手冰涼依舊,卻不復柔軟,僵硬的指尖乍一觸碰她的肌膚,就讓她起了一身寒顫。
“小時候兮兒總是纏在我的身邊,漣哥哥長漣哥哥短,你說要嫁我,要與我做伴千萬年。如今可還記得?”漣丞的手掌寬大,掐在蓮兮柔嫩的頸間,猶如握著一截脆弱的花枝,輕易便能折斷。他五指驟然一收,緊扼得她喘不過氣來。饒是如此,她只是垂手靜靜立著,不願拔劍相向。
“兮兒,你捨不得殺我的,”漣丞緊盯著她的眼,逼道:“既然殺不得,爲何不願救我?只是一枚龍鱗,又不是要你的性命……”
蓮兮喉間緊窒,在他掌下艱難地嘶嘶吸氣,輕搖了搖頭。
“笑話,你若被我殺了,龍鱗還不是要落入我手中?”漣丞不耐地挑眉,另一手從腰間抽出蓮光摺扇,扇面一舒,在她的臉頰上拍了一拍,恨恨說:“這荒山野嶺的,可沒人爲你收屍……”
話音未落,天際忽地貫下一道粹白,直衝漣丞而來。挾著一線刺眼的金光,那白影迅若流星,瞬息便掠到了跟前。只見金光一凜,孤弦一縱,竟將漣丞勒在蓮兮喉間的左手齊腕削斷。
“封……”漣丞半句驚呼還未及出口,便被封鬱按住腦袋,狠狠推出了數十丈遠,直撞向一塊巨大的山石。強勁的衝擊逼得他險些嘔血,慌亂間他趕忙掂起手間的摺扇向封鬱的後腦拍去。他自以爲出其不意,卻不想迎著蓮光摺扇,又是金光一閃,封鬱指間的琴絃倒甩一記,連扇帶手,將漣丞的另一隻手臂也生生削斷。
漣丞吃痛,剛嚎了半句,便被封鬱堵了嘴巴。
雙臂的斷口處渾血飛灑,濺在封鬱的脣角,令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他抵著漣丞的頭再度撞向石面,一面不屑冷哼:“本尊容你活到今日,你竟不知珍惜,三番五次來挑事,當真不識天高地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