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公主怎麼能懂,你的仙身是何等金貴!連銀笏都自慚形穢以爲(wèi)高攀不起,”影虹見蓮兮雙臂血涌如注卻悶聲不響,心中忿恨不已,尖聲道:“如此高高在上的蓮公主,你若求求我,我興許心軟,一劍削了你的腦袋,賞你個(gè)痛快。你若不吱聲,我便一劍劍把你捅成篩子!沐浴在你的血雨之中,想必銷魂之極吧……”
“叮————”
影虹正說得如癡如狂,忽被狐穴外傳來的尖銳聲響打斷。
彷彿有人無心撥絃,不慎令琴音走聲空響。
雖只不過是一聲虛顫之音,卻讓蓮兮在疼痛中打了一個(gè)激靈。
她不曾聽過這樣的音質(zhì),卻不知爲(wèi)何,對(duì)即將紛至沓來的旋律篤定於心。
影虹面上森然,恨恨道:“是誰壞我大事!”
“封鬱……”她嘴中喃喃低切道。
影虹聞之,卻笑得妖異,說道:“那人同銀笏一般該死,我還以爲(wèi)方纔天公作美,平地裡一道驚雷把他給劈死了,沒想到竟還留著一口氣。”
蓮兮鼻中哼了哼,低聲笑了起來。
“他自顧不暇,你就不必白日美夢,指望他來救你了。”影虹說著,手上使勁,將雌雄對(duì)劍往蓮兮雙臂更深處洞穿而去。
他正說著,第二聲弦響卻又遙遙傳來,與先前的纖弱聲響相比,更多了幾分撼力。
他二人尚未及反應(yīng),那張遙遙不知所蹤的琴,卻又被人連抹帶挑,一時(shí)弦響瑟瑟,聲聲堆疊,越行越密的音律猶如高山流水,霎時(shí)傾瀉,奔騰而來。
影虹不耐地皺起眉來,轉(zhuǎn)身往狐穴外走去,欲查看個(gè)究竟。
他雙手乍一鬆開夢龍鸞鳳的劍柄,蓮兮便在半空中淒厲地笑了兩聲,切齒道:“影虹,你須記得,下一次想要?dú)⒈竟鳎瑝酏堺[鳳是用不得的!”
影虹一時(shí)大意,再回頭,爲(wèi)時(shí)已晚。
刺入蓮兮雙臂的一對(duì)雌雄劍,猶如雙川匯海,緩緩融入了她的軀體之中,消失無蹤。
“即便要用,你也該記得,切莫放手。”蓮兮笑語之間,雙劍再度破掌而出,她雙腕一扭,夢龍鸞鳳劍身飛旋,剎那間將捆縛著手腳的繩索斬?cái)唷?
影虹迅捷地後掠,跳出蓮兮的劍程,迅電流光之間,已將袖中的狐鈴重又取在手中,不以爲(wèi)意道:“你忘了方纔是如何敗在我的狐鈴魅惑之下?”
他指尖挑起鈴串,還想故技重施,以檜林中的惑亂之法,令蓮兮身軟棄劍。
然而,縱是他如何搖鈴,蓮兮卻再也聽不進(jìn)半分鈴音,耳畔唯有遙遙琴音婉轉(zhuǎn)靡靡。
琴聲悠揚(yáng),松濤萬壑,時(shí)而雄渾似鐵騎踏川,時(shí)而幽婉似空谷花香,
自十面八方連綿而來,猶如信手一筆,在青丘築起一道封界,將蓮兮與影虹裹縛其中。
雌雄對(duì)劍從悲憤之中甦醒而來,渴戰(zhàn)迫切,劍身顫動(dòng)更甚從前,龍嘯鳳鳴隱約可聞。
蓮兮嚼穿齦血,胸間嫉恨有如驚瀾洶濤,鼓脹已久,迫得她眼前血色瀰漫,無暇顧及其它。她目之所及,直逼影虹身上要害,也不顧雙臂血流如注,只將遍身神元盡數(shù)注入夢龍鸞鳳之中,傾盡全力,唯求一搏。
影虹與蓮兮默然對(duì)峙間,只聽琴音綿綿不絕,卻不見自己手間鈴響,心中已有不詳。
這時(shí)耳邊絃音猝然一挑,琴聲陡然高亢,激越若千尺飛瀑縱貫天地,浩蕩若萬馬奔騰塵土飛揚(yáng),叱吒山河,吞吐萬象,急轉(zhuǎn)之音令蓮兮手間殺氣終於暴烈而起。
她深吸一氣,灌入鼻中的,卻全是身後冰牀散出的幽幽寒氣。
足下一點(diǎn),眨眼之間,她已探身半空,幾周飛旋。緋紅金芒與幽螢微藍(lán)渾若一體,繚繞身側(cè),盤旋徘徊如雲(yún)霧飄渺。她身披劍影殘光,左執(zhí)夢龍矯遊在前,開山劈道,右執(zhí)鸞鳳伺伏在後,殺意暗凜。銀笏的狐穴洞天雖是逼仄,然而她這式漫天過海一經(jīng)展開,卻依舊氣貫長虹,其勢洶洶。
她雙劍並舉,龍躍鳳鳴直衝影虹而去。
影虹蠱惑之法不見奏效,便趕忙挽起鈴串,罩身護(hù)體。鈴串被他匯入魔元,立時(shí)得了生靈活氣,騰身而起,狀似雙頭之蛇。不想他手中梟蛇方纔聳頭吐信,將蓮兮的夢龍阻隔,便被緊隨其後的鸞鳳當(dāng)空斬落一隻蛇首。
“這分明是碧波二十七式漫天過海……”影虹驚悸之餘抽身不及,夢龍隱沒在鸞鳳的劍影之後,再度蹁躚回首,在他面上斜劃出一道血口。他痛覺之中節(jié)節(jié)敗退,口中不由驚道:“爲(wèi)何又似滄海遺珠……”
雙劍猶自交替輪轉(zhuǎn),在蓮兮身姿飛旋之間,繞徊迅疾,令人應(yīng)接不暇。夢龍劍氣嚴(yán)寒,劍尖迸濺的殺氣猶如雪虐風(fēng)饕,鸞鳳劍氣炎酷,緋紅劍脊同金色羽紋烈氣相投,逸散之光愈加亮眼。兩劍在影虹眼前,好似冬夏兩季更迭飛速,流年滾滾馳騁,將他的鈴串寸寸剮斷。
蓮兮字字憤恨,不屑地說道:“我只將碧波劍訣的兩式劍路偕同並舉,你從銀笏那裡偷來的三腳貓功夫便應(yīng)付不得了?真真笑煞本公主!”
鸞鳳在影虹臉上留下的劍痕,自他左額斜貫下右嘴角,令那一張傾世面龐立時(shí)變得猙獰可怖。血水灌眼,使他視線受蔽,更加難以看清劍路。他索性身形一展,將白衫之上的月銀長衣蛻下,提住襟尾,將銀衣旋舞若旗,迎著蓮兮的鸞鳳夢龍飛甩而去。
縱是雙劍劍勢逼人,被他銀衣突如其來地一裹,劍路也滯了一滯
。雖只頃刻功夫,卻讓影虹飛檐走壁,攀逃到狐穴洞天的巖頂之上。
蓮兮劍止,佇立在他身下,一面揣測影虹的用意,一面目光逡巡,重新尋找他身上的破綻。
遙傳而來的琴聲,由山巔緩步向幽谷而去,軒昂漸沉,轉(zhuǎn)而低切婉婉,淙淙舒緩,彷彿嬌柔女子夜裡私話,嚶嚀吟哦。
影虹攀附於巖上,面上淌血不止,他卻擦也不擦,問道:“蓮兮,那一夜你與我在應(yīng)龍神廟交手時(shí),怎不見你如此劍行很辣?”
蓮兮懶得同他嘮嗑,提劍又要來攻,不想影虹忽從貼身白衫內(nèi)取出一片晶狀之物。
他剛將它納入口中,身體便癱軟若膠泥一般,軀體形狀驟然大變。蓮兮眼看著他一身白衫化作杏黃色的流仙長裙,連同那一張被劍痕斜貫的銀笏的臉,也改頭換面,變作夭月的姿容,皓齒明眸,膚若凝脂,不見方纔劍痕的一絲殘跡。便連他再笑起時(shí),也全然是一副女子的溫軟嗓音。
蓮兮明知那一夜的夭月是影虹所化,如今親眼所見,仍是叫她怔了一怔。
影虹詭詐地笑了笑,說:“你明知夭月深愛封鬱,竟還橫刀奪愛,自然對(duì)她心中有愧罷!若非有人將玲瓏碎交託給我,又與我道明你的種種醜事軼聞,我恐怕一輩子都不曉得,你竟是如此水性楊花,搶了銀笏的一顆真心還嫌不夠爽快!無怪世上有那麼多人想要你的性命!”
影虹話中蹊蹺,令蓮兮驚異非常,提聲怒喝:“究竟是誰告訴你玲瓏碎之事?你胡言亂語也該有個(gè)盡頭!”
“蓮公主何必怒氣洶洶對(duì)著我?我好心告訴你吧,你那如意郎君早已身受重創(chuàng),眼下還勉力以神元遠(yuǎn)播琴音,如此這般,你說他還能撐過多久?”
即便影虹不說,蓮兮也能從逐漸低微的琴瑟樂響間,察覺出些許不對(duì)勁來。然而她心中雖是憂慮,卻更不願(yuàn)放跑影虹。
琴聲不復(fù)綿綿,間歇若喘,蓮兮焦慮之際,騰身而起,重凜殺氣,直撲夭月模樣的影虹而去。
她只得憑速攻取勝,夢龍鸞鳳自然舞得流星飛電一般。劍跡所經(jīng)之處,猶如烈風(fēng)留痕,在影虹的臉頰四肢豁下縱橫傷痕。然而即便千刀萬剮,令他遍體鱗傷,傷可見骨,不出半刻又可見傷處安然而愈,平整如初。蓮兮雖將應(yīng)龍龍?jiān)獞{依於劍刃之上,殺氣暴戾已極,奈何神元畢竟不如往日豐沛,終究不能傷及影虹的真身魔元。幾十回合下來,反教自己大汗淋漓,劍速遲緩下來。
影虹見她面露焦躁,有意尋釁道:“蓮公主的劍勢不過如此嗎?人血狐血,我也不是白喝的。你若有心傷我,必要以天罰相誅。否則,即便將我的腦袋削下,也是徒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