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鬱還未答應,袖子又被蓮兮狠力拽了一拽。
“天色不早,人也散盡了,你我趕緊去廟裡救人!”
她說著一躍而起,目光炯炯,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連同封鬱也被她從野草堆裡扯了起來。
夏季晝長,蓮兮在草叢裡苦蹲了許久,才守得應龍神廟中最後一撥司儀神官散去。一時間陰沉的海岸荒灘上除卻海浪拍岸,再無別的動靜。這一夜陰雲蔽月,昏暗間唯有神廟中隱約有火燭閃動,她與封鬱便循著光亮往廟裡摸去。
這富麗堂皇的廟宇雖是行禮重地,卻被青丘百姓禁忌,連流浪漢叫化子都不敢夜宿其中,自然也無需在廟門置鎖。他二人長驅直入,穿過大殿,便見廟中面海架設著一處用作祭祀的飛閣露臺,露臺上擺著一條狹長神臺,兩端各祭著三對紅燭。
蓮兮二話不說,揚手便將神臺上覆著的豔紅綢緞掀開來。
軟綢之下,一個瘦弱的女子紅棉塞口,被五花大綁捆在神臺上動彈不能。燭光之下,只見她蛾眉雪腮,紅袍紅裙,正是蓮兮在酒肆二樓所見,步輦上的人。
她見有人掀布,還以爲是東蓮神從海上駕臨,頓時驚得花容失色,本就蒼白的面孔更加慘淡,將胭脂脣紅襯得猶如鮮血一般刺眼。
蓮兮一面替她抽去堵口之物,一面柔聲安慰道:“莫怕莫怕,我乃東海赫赫有名的東蓮尊君……”
她未及多想便脫口而出,令那女子更嚇得傻了,在神臺上聲嘶力竭乾嚎起來,紅袍下的身子全抖成篩子模樣。
蓮兮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卻反被她咬住掌根。
封鬱抱臂在側,不幫她便罷了,還拿風涼話來酸她:“好一個赫赫有名,叫人談虎色變的東蓮神啊~”
蓮兮被咬得掌下沁出血絲,反叫那受驚女子嘴上安生了。她也不急著抽手,一門心思只想給自己澄清開脫,絮絮叨叨道:“此東蓮非彼東蓮,我纔是名門正牌的神仙,神仙都是好人,好人又怎麼會逼你獻祭呢,咳咳……總而言之,我是來救你的。”
那充作活祭的女人生平恐怕也是頭一遭碰到如此羅哩羅嗦的神怪,又見蓮
兮生著一雙翦水秋瞳,面目純良,並無猙獰食人之態,便也稍稍按下心中驚恐,鬆開牙關。
蓮兮手上既得輕鬆,便立刻爲她鬆綁,忙活間還不忘還封鬱一記白眼。
紅袍女子本已抱定必死決心,這時峰迴路轉重獲自由,驚魂未定,說起話來氣若游絲:“二位果真是來救小女子的?”
蓮兮以爲她要道謝,連忙端出慈眉善目的仙尊模樣說道:“不必言謝,我等順路青丘,舉手之勞罷了。不過待你逃回故里,一定不要忘了告訴別人,那四散疾病,勒令獻祭的其實是一妖孽,我纔是東海真正的應龍公主。稍後我便替你把妖孽逮了,還青丘安寧。”
她自說自話,那女子卻仍是滿面愁雲,抽泣起來:“兩位大仙本事了得,小女子感念心中,但我爹是因賒欠賭債,纔將我賣作祭女,若被人知道我偷跑回家去,我爹便成了拿女兒詐錢的騙子。況且從前若有祭女私逃,全家都要被亂棍打死的。就算我不怕死,家裡卻還有弟妹爹孃。”
封鬱插嘴飛快,說:“我才同你說過,凡人就是狹隘至此……”
眼見夜色漸濃,還不知魔物幾時會突然現身,蓮兮當下只盼著紅袍女子儘快從海岸灘塗一帶脫身,以免亂戰之中被對方擒住,反成累贅。她心下爲難,很是苦思冥想了一番,纔對那女子說道:“這有什麼可怕,你大可以先找一處藏身之地,我擒住那妖孽便拎它去青丘,上下晃盪一圈,叫人人都知道魔頭已去,那時你再回家裡,想必也不會有人爲難你。”
不想那紅袍女子好似全把她的話當作耳旁風,坐在神臺上猶是抽抽搭搭不停。她楚楚可憐地望了封鬱一眼,說道:“小女子雖被神仙哥哥施以援手,但也當真是無家可歸,可否求這位神仙哥哥行善到底,收留下小女子,爲奴爲婢,皆是心甘情願。”
蓮兮聽她這一席話,險些暈厥。
這女娃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生得標緻,不想原來竟是臉上的擺設。
神仙哥哥?分明是神仙姐姐救得她!
那紅袍女子果真膽色非常,坐在刑場裡尚且能與人暗送秋波。她梨花帶雨淚眼朦朧,勾
勾盯著封鬱,封鬱便也望著她笑得溫煦。他指端伸了伸,將她眼角殘淚輕柔拭去,說道:“我自然不捨得丟下你。”
封鬱的音色本就溫潤如玉,這時撫慰泣中女子,言辭間多了一分慵懶,更顯撩人。
聲音入耳原該溫沁於心,卻叫蓮兮遍體惡寒,她正咂嘴不屑中,只見封鬱探出的五指忽然並起,一掌劈在那紅袍女子的後頸,立時把她敲暈過去。
他將那一具癱軟的軀體攙在臂彎之間,面上斂去笑意,催促蓮兮道:“發什麼愣?我真服了你,年紀輕輕,居然敢大言不慚說要拎著魔物遊街示衆,究竟到時是誰來拎誰?”
蓮兮見他翻臉神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往神臺上一躺,要封鬱把紅綢蓋回她身上。
封鬱淡淡眉梢略挑一挑,問:“你這是什麼花樣?”
她見他站著不動,便索性自己將紅綢蓋好,只露出一張臉來,說道:“我之前也想過,司霖初見我時不曾心生畏懼,固然是因爲他心中寂寞,但恐怕也是因爲我神元衰減,仙氣微弱。如今再有意收斂,更不容易叫人察覺出仙體。我一會兒便躲在佈下,扮作祭女,殺那傢伙個措手不及,你說可不是妙哉……對了,趁此空隙你不如往返一趟白重山,把那女子先安置在觀中,免得旁生枝節。”
蓮兮說得胸有成竹,然而封鬱臉上卻一絲波瀾也無。他目光如水,注視著她,遲疑道:“你……當真?我現在若去白重山,回來已是後半夜了。”
“那又如何,我一人也應付得來,”蓮兮努努嘴示意他把燭火吹滅,又補道:“不過你忙完了,需得記著回來旁觀我酣戰魔物,到時定要叫你瞧瞧本公主的本事。”
封鬱在搖曳燭火邊攏手,一一將紅燭吹熄,聲音淡然道:“既然蓮公主想要單打獨鬥,我自然樂於觀賞,你自己當心罷。”
最後一枝紅燭熄滅,昏暗中他將綢緞在她頭上蓋好。
他袖口逸出一絲桂花香氣,還殘留在她鼻端的紅綢之上,然而他的腳步聲卻在她耳邊漸行漸遠。
最終一切復歸寂靜,只餘海浪拍岸,潮聲陣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