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樓女子終究沒讓朔陽看上眼,被帶回陸上之後,拿著一筆積攢多年的錢財,就此過上了平凡卻安生的日子,也就此爲蓮兮他們開啓了一道先河。
淪落紅塵的女子是無根之花,耳根子比尋常女人軟些,胸襟比尋常女人寬些,煽動之下也更容易動搖些。自那以後,蓮兮與封鬱專以風塵中人爲對象,尋覓朔陽的妻子,比之過往,輕鬆了太多。無論最終能否促成姻緣,都能爲這世間解除一筆風塵孽債,爲那些聲譽不清的女人,掙來半分自由。每每想到這一處,蓮兮心中的愧疚也能略略減輕一分。只可惜他二人先後又找來許多青樓女子,挨個軟磨硬泡費了許多功夫,卻始終沒有一個能讓朔陽滿意的。不是臉頰太長,就是鼻子太扁,即便面相上已有九成相像,他亦要雞蛋裡挑骨頭羅哩羅嗦一番。前前後後白忙了幾回,蓮兮終於按捺不住,決定將朔陽手裡的玲瓏碎強偷出來。
不想朔陽早有防備,一場羣起攻之的玲瓏爭奪戰,終是叫蓮兮寡不敵衆,敗下陣來。這以後,她依舊只得穿著那一身輕浮花俏的男裝,與封鬱輾轉各地,混跡於大小青樓爲朔陽擇妻說媒,重又踏上了無盡頭的征程。
今日早些時候,她與封鬱已巡過周邊的荊城、樊城,眼下漢陽城中若還是一無所獲,她便打算再摸回南海去,重做一回樑上君子,怎麼說也將那玲瓏碎給強搶出來。
比起累死累活四處漂泊,還是乾脆的血搏一場,叫她痛快些。
蓮兮在心中籌謀著盜寶大計,腳下步速不由放慢許多。
正緩緩走著,忽然臂上錦裘被人一扯,她還未及反應,一副溫軟的身軀便緊貼了上來。
“嗯~公子~別急著走呀,來我的春閨院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奴家定會叫你滿意的喲!”
蓮兮一時驚怔,才發覺自己已然站在了燈火璀璨之中。
一處縱橫交叉的十字路口展現在眼前,正是漢陽遠近聞名的花街。這時正值華燈初上,花街上下最是喧囂熱鬧。沿街大大小小的妓館歌坊,不時傳出琴聲軟語,交錯在輝煌燈影中,肆無忌憚地賣弄著這座古城的繁華富饒。
街心的積雪早已被人鏟開來,打掃得平整。青黑街石上只薄薄覆著一層絨毛般的雪花。蓮兮站在潔淨的街頭,眼中被成串的金絲大紅燈籠填得滿滿當當。籠中朦朧的燈火與鋪架在路邊的成排彩燭花架,
共匯做爍玉流金的明豔光彩,將這本該情慾橫流的穢所,裝點得猶如天上街市。
蓮兮四下打量著,心中詫異非常。數月中,她成日遊走在各處聲色場所,花街柳巷著實見得不少了。但是如此高調奢麗的花街,她還是頭一遭見識。
這樣一個平凡的雪夜裡,竟有著閃閃發亮,這樣別出心裁的一條花街。想必,背後也有一位匠心獨運的坊主。
眼見蓮兮望著街市出神,那抱在她臂上的青樓女子又來纏話道:“我瞧出來了,公子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吧,不要害羞嘛,讓奴家好好伺候你吧……”
蓮兮一時未及防備,那糾纏不休的女子已伸手探入她的裘錦之中,向著她的下身一路摸索過去。蓮兮乾咳了一聲,趕緊將那女人的手拂開來,抽袖欲走。
不想,一個還沒趕走,四下裡忙活著招攬生意的女子,三五成羣又簇擁上來許多。同是淪落紅塵之人,比起高閣中,坐在男人懷抱裡縱聲歡笑的頭牌名花,這些薄衣半縷立在冰雪裡的流螢,或是半老徐娘過氣許久,或是生澀太過不解風情。常年經營著清冷的生意,讓她們一日日生猛起來,終究變得有如下山母虎一般。但凡有男人途徑花街,只要衣著還算光鮮,便少不了要被她們生拉硬拽一番。
蓮兮扮了男裝,一身富貴行頭,眼下自然是各家各院爭搶的肥羊。
“好俊的哥哥呀,別走別走,我紫茉莉的腰身最軟,你摸摸嘛……”
“公子公子,來我們梨白院玩玩啊,保定要你欲仙欲死,來了還想來……”
“……別聽她們的,牡丹閣的姐妹們都是美人兒,可不要錯過,看看我看看我……”
嘰嘰喳喳的幼妓老娼圍堵著蓮兮,你扯一手臂,我拽一大腿,手上勁力都是奇大無比,叫蓮兮焦頭爛額,分身乏術。
蓮兮心中正叫苦不迭,忽見一隻玉璧墜飾從頭頂垂下。
“小姐們個個都是天仙下凡的姿色,卻不知這一塊玉石,與哪一位更相配些?”
封鬱泠泠若漱玉的聲音,近在身畔,頓時讓蓮兮鬆了一口氣。
單看著便知道那玉飾價值不菲,簇擁著蓮兮的各路女匪當下都瞧得癡了,衆人遲疑了一瞬,便都放開蓮兮,爭先恐後去搶那懸垂而下的玉飾。
封鬱順勢鬆開指上的串繩,旋即揪著蓮兮的後領,將她從人堆裡硬拽
了出來。
她一脫身,腳下不敢有所停頓,立刻跟著封鬱飛步走開。
封鬱臉上一副兇神惡煞的凜冽模樣,一雙狹長眼睛裡鋒芒畢露,遍身寒氣翻騰起來,叫那些還欲撲上來糾纏的娼妓們望而卻步。
“你也好歹學得聰明些,用力把她們甩脫便好,你越是猶豫不決,她們自然越來纏你……”他在蓮兮後腦上一拍,不耐煩道:“幾個月裡,不知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蓮兮心有不甘,嘟囔道:“我也不想被五馬分屍啊,但是她們的手指冰涼涼的,跟雪柱一般,觸及之下……就,就叫我有些不忍心……”
封鬱飛瞟了她一眼,說:“蓮公主的善心,有時候真叫我有些莫名。你我都是過客,何必給人無謂的希望?”
封鬱的話叫蓮兮一怔,心中又是澀澀酸楚。
他毫不留情地這樣指責她,那麼他自己是如何的呢?
封鬱見她又在神遊,便將她的袖管一扯,拽了過去,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就是這裡,我方纔初見之下,覺得她彷彿就是朔陽畫中的正主。你看著如何?”
蓮兮仰起頭,只見一家裝點豪奢的妓館外掛著一塊硃紅大漆看板,左沿上龍飛鳳舞,刻著“朝顏閣”三個大字,板子上貼著許多女子畫像,沉鬱端莊的,楚楚可憐的,嫵媚妖嬈的,各色形貌應有盡有,儼然是一塊百花展臺。
“喏,你看。”封鬱下巴一擡,示意蓮兮看向最高處。
即便他不提醒,那一張高懸的畫像也在第一時間吸引了蓮兮的目光。
畫上的女子云鬢醇濃,好似春煙嫋嫋,一對淡掃峨眉,一雙善睞明眸,一點櫻朱豐脣,姣姣面目盡顯風韻,風韻之中又透著一絲紅塵女子少見的靈動之氣。這一張玲瓏小臉,正是蓮兮日思夜想的容貌!
她倒抽了一口氣,猶自難以置信,慌忙從衣襟內取出一塊皺巴巴的綾綢,展開來一看。
綾綢之上,朔陽親繪的畫像,同那看板上最高處的女子,雖是出自兩支不同的繪筆,卻彷彿畫著同一個人。
蓮兮大喜過望,連說話都結巴起來:“果……果真,是,是老天開眼!這女子是什麼來頭……”
封鬱撫著下巴,仰頭打量著那一副畫像,搶白道:“你的眼睛何時長到背上去了,邊上不是寫著麼,叫素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