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范媽媽遠沒有她表現得那么無動于衷。
半個時辰后,寧福堂的西側臥房里,小齊氏半躺在炕上,頭發松散在身后,頭上系著一塊巾子,雙手抱著個紫銅手爐,瞇著眼睛聽范媽媽說話。
范媽媽垂首站在榻前,神情遠比在謝向晚跟前的時候恭敬得多,她低聲道:“少夫人,那件白狐貍皮的披風真心不錯,毛皮通體雪白,竟是一根雜色都沒有,柔軟順滑,一看便是上品啊。拿到市面上去,少說也要值個幾百兩銀子呢。”
結果卻平白便宜了二奶奶,唉!
幾百兩?!
覆在手爐上的手微微僵硬了下,小齊氏心里疼得滴血,嘴上卻訓著:“范媽媽,你也是我從伯府帶出來的老人了,這些年又跟著我管家,什么好東西沒見過?這會子卻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市井窮婆子,一件白狐貍皮的披風就晃花你的眼了?你眼皮子怎么這么淺?”
范媽媽的眼角抽搐了下,她知道,其實少夫人心里還不定心疼成什么樣呢,她嘴里越是這么說,表明她越在意。
話里的什么‘眼皮淺’等語也不是真的在罵她范媽媽,而是在指桑罵槐,暗諷收了白狐貍皮披風的謝氏是‘市井小民’、沒見過世面。
所以,小齊氏說了這么多難聽的話,范媽媽一點兒都不在意,趕緊自己檢討:“是是是,少夫人教訓的是,老奴這是怎么了,才離了少夫人幾天呀,怎么就變得這般低俗、市儈?!”
換句話說,范媽媽是被謝二奶奶這個新主子給‘近墨者黑’了。
小齊氏發泄了一通。心情好多了,又聽到范媽媽的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抬起右手食指在空中虛點了她幾下,道:“你呀。嘴巴還是這么厲害!”
范媽媽舔著個臉,笑嘻嘻的說道:“老奴多謝少夫人夸獎。”
“我哪里夸你了?”小齊氏橫了她一眼,慢慢斂住笑容,“你只記住一句話,從今兒起,你就把二奶奶當成我一樣的敬畏,不管她說什么、做什么,你們都要全力去做。一定要哄得她高高興興的……”
“少夫人,老奴知道有些話不是老奴這樣的奴婢該問的,可、可老奴實在不明白,您為什么要費盡苦心的幫謝氏做臉?”
范媽媽早就想問了,現在看小齊氏的心情還不錯,便壯著膽子問了出來。
小齊氏沒什么表情,冷冷的說道:“我不是給謝氏做臉,而是想讓她知道,在國公府做當家主母是一件何等威風、何等體面的事兒。”
范媽媽還是不太明白,自家少夫人向來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讓謝氏威風了,少夫人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小齊氏牢記老夫人的訓誡,在事情沒辦成之前。并不敢吐露太多,萬一走漏了風聲,讓謝氏知道了,那么她的計劃豈不是要落空了?
正巧嗓子有些發癢,小齊氏用手背掩著鼻、口輕咳了幾下,有些不耐煩的說:“有些事,你不明白也好。你只需記住一件事,那就是竭盡所能的討好謝二奶奶。你和下頭幾個管事媽媽,有事沒事的就去遠翠苑回稟事兒。時不時的稱贊她一番。”
“還有,交代外頭各個房頭的小丫鬟們。不管在什么地方看到二奶奶,都要無比恭敬的問安。態度一定要謙卑,就如同看到寺里的菩薩一般。”
“對了,外頭鋪子來府上結算賬務的時候,交代她們,須得去遠翠苑走一圈,然后在按照‘規矩’多多孝敬二奶奶。這些做買賣的,都機靈著呢,你只要把話遞到了,她們就會使出渾身解數的討好人!”
“再者……”
小齊氏拉拉雜雜的交代了許多,宗旨只有一個,一定要讓謝向晚清楚得感受到,做陸家的當家主母到底有多么的風光、多么的令人追捧。
小齊氏說一句,馮媽媽便應一聲。
最后,小齊氏又似想到了什么,補充了一句:“哦,對了,二奶奶身邊的四個大丫鬟也不要忘了。你們平時怎么恭維春雪、春茗,就怎么恭維青羅、暖羅,讓這些沒見過世面的丫頭們也感受下正經大戶人家主母房里大丫鬟的體面。”
謝向晚最看重那幾個丫鬟,若是青羅她們不時的在謝向晚耳邊攛掇什么,比如‘管家好啊’、‘做陸家的當家主母體面’之類的話,時間久了,就算謝向晚這個做主子的沒有爭強好勝的心,也能被下頭人攛掇出來。
“是,老奴明白!”其實范媽媽一點兒都不明白,不過,少夫人交代了,她就要認真完成。
……
第二天清晨,謝向晚還是提前一刻鐘抵達了寧禧堂。
謝向晚原想著,今兒可能看不到小齊氏了,畢竟,人家病了嘛。
沒想到的是,她剛邁進寧禧堂,便看到小齊氏裹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站在空曠的院子中間。
“大嫂,您身體好些了?”謝向晚幾步搶到近前,關切的詢問道。
“無、無妨,咳咳!”小齊氏臉色煞白,唇瓣沒有血色,才說兩個字就引出了一連串的咳嗽,咳嗽聲很大,足以吵醒院中沉睡的人們。
但,梅氏卻不在其列。
小齊氏咳得肺都要吐出來了,梅氏還是沒有動靜。
足足過了半刻鐘,屋里才出來一個小丫鬟,“夫人起來了,少夫人和二奶奶請進來吧!”
小齊氏拿帕子擦了擦咳出來的眼淚,身體打著晃兒,險些站不穩撲倒在地上。
謝向晚見狀,趕忙上前扶了一把,“大嫂小心啊!”
“多謝弟妹了,不過,我還能堅持!”小齊氏輕輕推開謝向晚的手,‘倔強’又‘堅韌’的獨自往正房走去。
謝向晚挑挑眉,心道,小齊氏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緩步跟上。謝向晚暗暗決定,今兒她還是少說話、多看戲,也瞧瞧齊家女人的手段。
“咳咳。咳咳咳,兒媳給、給母親請安!”
小齊氏遠遠的站在門口。隔著一架紫檀透雕富貴牡丹的座屏,恭敬的行禮,嘴里說著:“兒媳偶感風寒,未免過了病氣給母親,不敢近前服侍,還請母親贖罪!”
“哦?病了,這么巧?昨兒我剛命你在外頭反省了一小會兒,你就‘病’了。你這病來得也太及時了吧?怎么,你是不是對我這個婆婆有意見?”
梅氏用完一盞燕窩粥,拿帕子沾著嘴角,聽了小齊氏的話,又隔著屏風看到她的做派,心里很是不喜,陰陽怪氣的說道。
撲通一聲,小齊氏干脆利索的跪在了地上,謝向晚剛進門就看到這一幕,眉頭忍不住皺了皺——嘶。小齊氏今兒這是怎么了。
謝向晚總有種小齊氏要反撲的預感,同樣是下跪,前天、昨天的小齊氏滿眼滿臉的屈辱。可今兒,她卻有種莫名的興奮。
梅氏是個聰慧的人,想來也是,能生出陸離這樣的讀書天才、陸穆這樣的隨性豁達的女孩兒,梅氏的基因還是不錯的。
謝向晚感覺到了小齊氏?...
的異常,梅氏卻是發現了她的不對勁,跟小齊氏做了快十年的婆媳,梅氏對她還是比較了解了,小齊氏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梅氏便能瞧出端倪。
謝向晚和梅氏各自想著,小齊氏已經開口了:“母親。兒媳不敢。”
梅氏忍著心底的疑惑,冷聲道:“是不敢。卻不是不想?也就是說,你還是對我有所不滿咯?”
小齊氏低著頭,只說自己‘不敢’。
梅氏皺眉,忽的又松開了,笑了笑,道:“我是個討人嫌的婆母,就算強壓著你的頭認錯,你嘴上認了,心里定然不服,私下里還不定怎么罵我這個做婆婆的刁鉆惡毒呢,話說,你又見過幾個惡毒的婆婆,真正厲害的另有‘旁人’呢……罷了,你起來吧,我這兒也沒什么事,你們回去吧!”
謝向晚:“……”婆婆,我還沒請安呢,您就是做戲,好歹也讓我把戲詞念完了呀。
小齊氏也不想那么早退場,她手里還有許多好東西要給婆母大人看呢,就這么走了,豈不是耽誤了‘正事’?
輕咳了一聲,小齊氏道:“母親說笑了,旁人怎么看兒媳婦不知道,但在兒媳心中,您素來是個關照家人的慈愛長輩……”
這話說得真違心,但凡是有點節操的人,都不會昧著良心說梅氏‘慈愛’。
謝向晚暗自撇了撇嘴,不過,有小齊氏這么一打岔,謝向晚倒能趁機說上幾句話:“母親,給您請安了。您還沒用早飯吧,妙善伺候您用過早飯再回去也不遲。”
不等梅氏發話,小齊氏先搶著說:“這事兒還是我來做吧,我畢竟是長媳,又服侍母親多年,母親的喜好我最是清楚。”
一邊說著,還一邊遞眼色給謝向晚,讓她識趣些,快些告辭出去。
謝向晚納罕,愈發覺得小齊氏有陰謀,嘴里笑道:“大嫂說得有理,但我也是母親的媳婦兒,也該學著如何伺候母親。要不,今兒大嫂順便教教我?!”
“喲,我才發現,我竟娶回兩個如此孝順的兒媳婦。既然你們有孝心,那就都留下來吧。”
梅氏也想看看小齊氏到底在玩兒什么把戲。
小齊氏卻一臉為難,從地上爬起來,繞過屏風,來到羅漢床前,湊到梅氏耳邊,小聲嘀咕:“母親,您確定要當著謝氏的面談論舅舅家的事兒?!”
打蛇打七寸,梅氏也不是全無弱點的,她現在,唯一在乎的便是娘家的親人,而小齊氏的手中,恰好收集了一些梅家人的‘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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