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確實發生了大事,老夫人病了,不同于以往的‘昏厥’、‘微恙’,這次老夫人是實打實的病了,接連吐了好幾口血,不到半日的功夫,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
不過,狼來了的話喊多了,大家也都免疫了,再次聽聞說寧壽堂請了太醫,也只當老人家又耍性子了。
從大老爺到三老爺,乃至下頭的幾個孫輩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后,先是習慣性的翻個白眼,然后想著待晚些時候,去寧壽堂溜達一圈也就是了。
所以,老夫人臉色蠟黃的躺在榻上時,身邊只有一個陸元陪伴,望著孫兒難掩焦急的神情,老夫人放在錦被下的手用力的收緊,帶著些許老年斑的手背上,繃起一條條的青筋——好,好個陸延德,真真是小婦養的淫賤材兒,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剛過了幾天富貴日子,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了。這會子竟還生出狗膽,想把那個賤人接回來?!
沒門兒,我告訴你,只要我齊氏活著一天,就決不許你們這般放肆。
然而,形勢比人強,老夫人下午就請了太醫,到了傍晚,陸延德都沒有來探望一下,更不說榻前侍疾了。
不是自己生養的孩子,果然跟自己不是一條心啊。
老夫人眼底閃過一抹厲色,牙關咬得死死的,心中沉寂多年的一個念頭再次冒了出來:好,很好,你們既然不肯聽話,那就別怪我老婆子心狠手毒了。
“祖母,您放心,太醫瞧過了,說、說您的病沒什么大礙,好生將養些日子便能好。”
陸元瞧出老夫人的失望與落寞。趕忙笑著說道。
“將養好了又如何?人常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我都這么大年紀了。活著早晚都要討人嫌呀。”
老夫人滿臉頹敗,身上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暮氣。
陸元聽她說的不像。趕忙打斷道:“祖母,您這是說什么呢,什么叫討人嫌?您可是我們陸家的老祖宗,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老就是我們陸家的寶貝……”
陸元的嘴皮子很利索,說起討巧的話,一串一串的,最后硬是逗得老夫人破涕為笑。
手指虛空點了幾下。老夫人的心情好了許多,道:“罷了,旁人如何,我也不管了,只要有你這個乖孫在,老婆子我就知足了!”
老夫人望著孫兒真摯的笑臉,終于下定了決心!
傍晚,陸離回房用飯。
“喝,今兒的飯菜還是那么豐盛啊。”
陸離就著妝花端來的水盆洗了手,扭頭看了看炕桌上擺著的盤盤盞盞。笑著說道。
自從謝向晚接管了中饋后,大廚房給送來的飯菜好了許多,尤其是最近幾天。三餐的質量更是有了質的飛躍。
打個不恰當的比喻,過去大廚房給遠翠苑送來的飯菜基本上都是給下人用的,謝向晚當家后,送來的才像給主人的,最近幾日更是直接將遠翠苑的小夫妻當做祖宗來供著了。
每天三餐,餐餐都變著花樣的做,大廚房的廚娘竟是要把看家本領都使出來一般。
謝向晚聞言,笑了笑,道:“這有什么。青羅她們的份例菜都好了許多呢。平日里去大廚房要點兒什么吃食,里面的管事、廚娘個個都殷勤的緊。說句不好聽的。她們看到青羅幾個,比看到自己的老子娘還親熱呢。”
“噗嗤~~”
陸離一個沒撐住。嗤嗤的輕笑起來,他聽出來了,娘子話里另有深意啊。
踢掉腳上的軟鞋,陸離抬腿上了大炕,盤膝坐好,故意笑著問道:“這是為何?難道下頭的人終于知道了‘規矩’二字怎生書?”
“嘁!”
謝向晚直接還給他一記冷哼,道:“還不是有人想讓我感受一下管家的好處嘛。嘖嘖,當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就是威風啊,出門前呼后擁,丫鬟婆子在路上遇到了紛紛退讓行禮,外頭店鋪的掌柜娘子祖宗一樣的供著,什么白狐貍皮披風、赤金嵌寶的首飾、西域來的上好香料,全都不要錢一樣的單獨‘孝敬’,就連這吃食——”
謝向晚指了指炕桌上的飯菜,“數量控制在份例之內,但花色卻千奇百變,雖不至于每天海參魚翅,但也絕不是普通主子所用的魚肉,色色做得精致、用心……”
謝向晚將最近幾日自己受到的種種‘優待’都說了一遍,表面上聽著像是在炫耀,實則卻帶著嘲諷。
陸離故作不解,“怎么?這樣不好嗎?”
謝向晚橫了他一眼,“好,怎么不好,有免費的好處,傻子才不要呢。”
陸離又笑著逗她,“既是這樣,阿晚何不應了大嫂的請托,繼續幫她管家?”
謝向晚奇怪的瞟了他一眼,“國公府又不是咱們的,我管這些做什么?”
說吧,謝向晚又道:“你還裝傻?我就不信你瞧不出大嫂在打什么主意。哼,分明就是想讓我知道了管家的好處,縱得我上了癮,等到了不愿失去手握權柄的威風與體面時,便會自己跳出來搶權。到時候——”她就會死命的跟梅氏爭,而小齊氏便可以一邊抄著手看戲、一邊坐享漁人之利呢。
謝向晚沒有說下去,但后頭的話,陸離大抵也清楚。
他笑了笑,道:“是我多心了,我的阿晚這么聰慧,豈會上了旁人的當?”他果然沒有看錯阿晚啊,似阿晚這樣的人,豈會被小齊氏的一點子好處就迷了眼去?!
謝向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丟出一個更具爆炸性的八卦:“老夫人病了,聽說吐了血,太醫說須得靜養幾個月才能好。”
陸離拿起筷子正欲吃飯,聽了這話,手一頓,問道:“為何?家里又發生什么事了?”
中午的時候,謝向晚只是說了梅家的事。并沒有告訴陸離梅氏要把孫老姨奶奶接回來。
三兩句話將這件事說了出來,陸離也變了臉色,他倒不是擔心老夫人的身體。而是擔心此事若是處理不好,陸延德會被人彈劾。國公府也會跟著受牽累。
過去陸離想脫離國公府,所以對陸家的污糟事根本就不上心。
現在不同了,中午陸離聽了謝向晚的提醒,深覺有理,對國公府的種種也不再漠不關心。
謝向晚見他一臉沉思的模樣,輕聲說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當年她為了掌控國公府,不惜造謠誣陷祖父——”
老夫人絕對是個為了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人,她不懂什么叫節操,更不懂什么叫道德,她只認兩個字‘利益’!
陸離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明白謝向晚話里的意思:過去,老夫人敢往老國公頭上潑臟水,今天,她就敢收買御史去彈劾陸延德忤逆不孝。
反正世子陸元與老夫人感情深厚,老夫人?大可直接將不聽話的陸延德拉下馬,然后推陸元上位。
只是這樣一來。國公府的名聲將會沉入低谷,老夫人不在乎,陸離卻不能不在乎——生身父親忘恩負義、不孝嫡母、嫡庶不分、寵妾滅妻。他這個做兒子的名聲也將受到極大的影響。
陸離開始思索如何抹平孫老姨奶奶的事兒。
謝向晚見了,心下了然,忽問道:“對了,梅家舅舅的事,你調查得怎樣了?”
雖然只有半日,謝向晚卻相信陸離的能力,他手底下的暗探可都不是吃素的。
陸離雖不解妻子為何忽然換了個話題,但還是點頭回道:“已經查到些眉目了,幕后有小齊氏的影子。”
接著。陸離把小齊氏如何放貸的事簡略的說了說,“她從外賬房將月例領回來。卻不直接發下去,而是借著三舅舅的手。將錢都拿到賭坊放債,利錢定的極高……每個月她都能倒蹬回來上百兩的銀錢,多的時候一年就有兩、三千兩。”
陸離已經命人去賭坊搜索證據去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有確鑿的書面證據。
謝向晚點點頭,贊了句:“二爺果然能干。不過,我怎么聽說,東府、西府也有人借著國公府的名義往外放債?還經常用國公爺的名帖去外頭州郡衙門托人辦事!”
“包攬訴訟?!他們、他們好大的膽子!”陸離的眉毛登時立了起來,跟放高利貸相比,這個罪名可大多了。
謝向晚不著痕跡提點道:“是呀,大老爺和三老爺也真是的,竟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倘或老夫人知道了,還不定怎么生氣呢。”
陸離眼睛一亮,生氣,是呀,正常人家的老夫人聽了兒子違法亂紀,定會氣得不行,沒準兒還會吐血、生病。
謝向晚又道:“最要緊的,他們是用的國公爺的名帖啊,倘或真出了什么亂子,圣人只會尋國公爺問話。”
“沒錯,阿晚你說的沒錯,大伯父和三叔父做得確實有些過了,他們或許是無意的,但卻會害了父親。”
陸離并不笨,很快就將這些都串聯起來,然后一個完美的計劃在他腦中浮現出來。
謝向晚笑道:“可不是,所以呀,有些事還是盡早決斷的好!”比如分家。
“多謝二奶奶提點!”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陸離若是還感覺不到,那他未免太笨了。
謝向晚卻沒說什么,只拿起筷子,笑著招呼道:“閑話少說,二爺還是趕緊用飯吧,待會兒還要去尋父親說話呢!”
陸離用力點頭:“是,二奶奶!”心里卻美滋滋的,莫怪人家說,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他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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