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師?
仇大學士要給他推薦個名師?
這個驚喜來得太大了,謝向榮直接愣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先生說的話可當真?”
人以類聚,每個階層都有每個階層特有的人脈關系,仇大學士什么人呀,雖出身寒門,卻在少年時便已傳出了才名,上有名師指點,往來、結交的也都是才子、名士,隨后更是以30歲的年紀入了內閣,絕對可以稱得上讀書人的楷模和榜樣了。
現在仇大學士落了罪,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呀,那些人礙于當下的時局,或許不敢明著幫仇家,但私底下,在不傷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他們還是愿意出手的。
再說了,仇大學士推薦的學生一不是犯官宮奴,二不是賤籍貧民,甚至都不是仇家人,而是一個年少有才、前程不可限量的讀書好苗子,那些與仇大學士交好的名士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仇恒見謝向榮滿眼驚喜的樣子,淺淺一笑,沒有說什么,只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大夫已經給仇家的一家大小診完了脈,而避到一側的廚娘緊急做了些有營養、好克化的飯菜,悄悄的讓小廝送到了過來。
謝向榮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提著食盒的小廝,忙起身,親自將飯菜送到仇大學士跟前,嘴里還不好意思的說:“荒郊野外的,時間又倉促,來不及弄什么抄東西,還請先生切莫嫌棄!”
仇恒淡然的擺擺手,“依我現在的處境,能有口熱飯吃已經不易,哪里還敢說什么‘嫌棄’不‘嫌棄’啊?”
離京幾百里,仇恒卻感覺仿佛過了一輩子那樣漫長,前幾十年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加起來也不如這半個月經歷的多。
頭戴枷鎖的長途步行,身邊又有小吏的冷言呵斥,吃食什么的就更不用說了。讓驕傲了大半輩子的仇恒險些沒有撐過去。
幸好有家人在,他還記得自己有母親、家人需要照顧,所以才將所有的苦痛、折磨都忍了下來。
別看只有十來天的功夫,仇恒整個人都有了質的改變。現在再有小吏丟給他一塊冷硬的窩頭。他也能慢慢的吃下去,因為只有吃飽肚子才能活下去。而只有活下去,他才能洗刷冤屈、重返朝堂。
仿佛目標堅定的勇士,亦仿佛看破世情的老僧,仇恒如今的心態異常平和,對待吃食等事務也都能淡然視之了。
不過,當他掀開食盒,看到里面精致又不失豐富的飯菜時,喉頭還是忍不住抽動了幾下。
謝向榮拿來的食盒是那種特別定制的雙層小食盒,里面放著四小碟菜。兩葷兩素,還有一碗湯,一碗米飯以及一碟子切好的當季水果。
飯菜的分量不是太多,但足夠一個人食用。
這種小食盒是謝向晚‘發明’的,出發前。謝向晚命人尋木匠打制了五十個,并配備了相應的碗碟筷子等物什,這些東西本來是專門給大家分餐時食用。只是當時謝向晚還不確定隨行人員的具體數量,本著寧可多了也不能少了的原則,她特意命人多做了十來套。
出發的時候,廚娘還建議說要不要把多余的小食盒拿出來,也好節省些空間。
謝向晚沒同意。她覺得,出行在外,難免有各種各樣的意外,萬一路上遇到了什么熟人、或是新結識的朋友,一起用飯的時候,有這些新的小食盒也能方便一些。
不得不說。謝向晚還是蠻有預見性的,這不,離開揚州才一天呢,便就用上了。
深深吸了口氣,仇恒淡然的神情終于裂了。他眼中似是有水光閃現,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什么都沒說,直接拿起筷子,慢慢的用起飯來。
謝家的飯菜做得極好,食材新鮮,廚娘的廚藝也精湛,再加上仇家人接連吃了十幾天的豬食,乍一吃這堪稱美食的飯菜,愈發覺得這是自己生平吃過得最好的吃食。
另一邊,謝嘉樹也正陪著王頭兒等幾個差役用飯,王頭兒他們到沒有用食盒,不是謝家沒準備,而是這群漢子覺得那玩意兒實在太娘氣了,用起來有失他們威武的形象。
還是大碗吃肉、整雞整魚來得痛快。
“……痛快,謝老爺,貴府果然名不虛傳啊!”
王頭兒手里拿著個油汪汪、肥嘟嘟的雞腿,三兩口咽下肚,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白開水,這才滿足的喟嘆道。
心里卻想著:嘖嘖,這謝家果然豪富啊,出門還恁般講究,不但帶著家丁護衛、請了鏢師,還他娘的帶了廚娘和各種新鮮的食材,這他娘的到底是趕路還是郊游啊。
而且最讓王頭兒印象深刻的是謝家下人的做事效率,從他們在官道上遇到謝家停在那里的馬車,到吃上熱騰騰的飯菜,才不過半個時辰,結果,就那么小會兒的時間,謝家的下人就端出來恁多剛剛出鍋的飯菜,且這些飯菜不是草草弄出來應急的,而是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絕對不輸城里有名飯館的招牌菜啊。
不簡單,這謝家絕對不簡單啊!
意識到這一點,王頭兒愈發想跟謝嘉樹交好。
是以,當謝家大少爺殷勤的伺候那群囚犯的時候,王頭兒權當沒有看到,任由謝向榮在仇恒面前刷好感度。
謝嘉樹端著個茶盞,聽了這話,微微一笑,“王大哥謬贊了,我家就是個商戶,有幾個小錢,卻……唉,所以我才費盡心血的培養兒子讀書啊!”
話題自然而然的又扯到了謝向榮和仇恒身上。
謝嘉樹一直陪著王頭兒吃飯、說話,但他對謝向榮那邊的動向也非常了解。
就在方才,前來倒茶的小廝湊在他耳邊說‘那位先生欲給大少爺推薦一名師’,他頓時驚喜萬分——原本只是想結個善緣,沒成想這個‘善報’竟來得這般快。
仇大學士夠意思,謝嘉樹高興之余,決定好人做到底,盡最大可能的幫一幫仇家人。
他斟酌著詞句,小聲詢問道:“方才只顧著說話了,還沒問王大哥,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應該不會苦逼的被流放到西北吧,那里可是有兇狠的胡奴時不時犯邊呢。
“黔西北,貴州衛!”
王頭兒又扯了一個雞翅膀,回答的時候,語氣略帶同情。
那個地方,也就比西北邊陲好一些啊,把人流放到那里,也就比死刑減一等啊。
“嘶~~”
謝嘉樹直搓牙花子,他走南闖比,自是知道黔西北是什么地方,仇家這么一群老弱婦孺去了,絕對是送死的啊。
不過,現在不是感嘆的時候,謝嘉樹按下心底的同情,故作驚喜的說道:“噫?真是太巧了,小弟一家欲往四川尋親,咱們是同路呢。”
川貴比鄰,說是同路倒也沒錯。
王頭兒拿著雞翅膀的手頓了頓,他深深的看了謝嘉樹一眼,而后繼續低頭吃飯,但是卻沒了方才的玩笑,兩人間的氣場頓時變得有些詭異。
謝嘉樹當然知道王頭兒在忌憚什么,勾了勾唇角,道:“王大哥,咱們既是同路,不妨搭個伙一起趕路吧?我與王大哥雖只初次見面,然甚是投緣,你們一路走去黔西北,委實太辛苦了些。恰巧小弟出行的時候多配備了輛馬車,王大哥若是不嫌棄,那馬車就暫時‘借’給幾位兄弟——”
王頭兒挑眉,語帶譏誚的說道:“呵呵,不愧是首富啊,出手就是大方!”
謝嘉樹不以為意,繼續笑道:“當然我這么做也是有私心的,呵呵,方才我也說了,我謝家世代為商,深知商賈的不易。如今家里好容易出了個會讀書的孩子,自是希望他能夠學有所成、光宗耀祖。而那位——”
伸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仇恒,謝嘉樹難掩敬佩的說道:“乃是當世有名的才子,且在內閣多年,不管是學識還是見識都是極好的,隨便得他幾句指點,犬子都能收益匪淺。所以,還請王大哥成全。”
王頭兒似是有些心動,他知道,自己若是答應了,謝嘉樹‘借’給他的絕不止于一輛馬車,定有其它的重謝。
可萬一出了什么事兒,自己再受了牽連,丟差事事小,萬一再丟掉小命,后悔都晚了。
謝嘉樹看出王頭兒在猶豫,壓低聲音,“我知道王大哥擔心什么,其實,王大哥把這件事想得太嚴重了,那仇恒都落到這步田地了,京中誰還會惦記?當然,王大哥若是因此事而丟了差事,只管來揚州尋我,不管是商鋪還是漕幫,我都能幫王大哥安排個穩妥的去處!”
王頭兒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但眼中還有些掙扎。
謝嘉樹想了想便猜到了他的擔心,沒有說什么,只反手指了指自己。
王頭兒秒懂,是呀,謝家既然敢往上湊,顯是知道這事兒應該沒什么風險。要知道謝家可不是一般的鹽商,而是與揚州、京城等多個衙門有所勾連的第一鹽商呢。
或許……王頭兒吞了吞口水,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用力點了點頭,道:“好,相逢即是緣,同行更是緣上加緣,謝老爺既然不嫌棄咱們,那咱們就一起趕路吧……”
ps:那啥,補昨天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