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碧仁聽了蘇喜兒的話,忖著她能如此有恃無恐,定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然憑她一個女子,不敢這么絕的語氣。
試她是否有抗毒性,以后的時日多著呢。眼下的關(guān)鍵,在于如何解救薛淺蕪和這些侍衛(wèi)奴仆。
不能挨,不能碰,東方碧仁無法把她帶回驛館,唯一能做的是,在高府里住宿下來。
賈語博和蘇喜兒還敢再說什么,速速準備收拾住房。
東方碧仁安之若素,嗓音低沉,傳出一句:“不必為本官找住房了,你們先把棺材封好,如果再殃及了旁人,有九條命你們也保不住!”
賈氏夫婦慌里慌張,女人遞釘,男人拿錘,把那棺材里外三層釘了嚴實。
東方碧仁看著滿頭大汗的兩人,又吩咐道:“蘇小姐知道去我驛館的路,叫些侍衛(wèi)過來,本官有話相傳。賈語博去集鎮(zhèn)上尋找一些工匠,就地扎成營寨,給這些中了寒尸粉的人,每人弄上三條厚實的新棉被,抵御寒冷。”
待他二人去了,東方碧仁方顯露出一些焦灼,輕聲喚道:“丐兒,你怎樣了?”
薛淺蕪?fù)鴸|方碧仁,毫無血色的嘴唇上面,鍍著一層冰花似的霜白,想要給他一些寬慰,終是發(fā)不出音。
她又有些想笑,他竟喊她“丐兒”,多么親切多么搞趣的稱呼。卻也笑不出來。
東方碧仁和她隔著一拳之遠,然而強烈的寒氣阻力,讓他不能再近一分。
東方碧仁自從認識薛淺蕪后,這絕對是唯一一次覺得痛徹心扉的時候。他看著她寒冷,看她渾身瑟縮著,卻不能溫暖她,給她力量。只能這樣著急觀望,眼睜睜的,無可奈何,形同身受。
薛淺蕪的意識恍若夢幻游離,她想看清東方爺?shù)哪槪瑓s像隔了一層霧,比那鏡中花水中月,還要遙遠不可及。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東方爺是她溫暖的燈,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他一出現(xiàn),身邊就如春風繁花四月天。
東方爺?shù)难劬Γ瑬|方爺?shù)男θ荩瑬|方爺?shù)臍庀ⅲ瑬|方爺?shù)纳駪B(tài),都是有溫度的,一如置身泡泉之中,說不出的遍體舒泰。
然而今天,外面的天似乎陰霾起來,要下一場茂盛的桃花雪嗎?不然為何這樣的晦暗,東方爺?shù)纳碛霸趺丛絹碓侥:耍?
她的聽力也遲鈍了,世界慢慢陷入寂靜之中,那聲“丐兒”的呼喚越來越遠,遠在天邊,仿若揮手即散的云彩。
終于溺入了絕境,無光無聲,無暖風無煦陽,她什么也沒有了。僅存一抹呼吸,還有能感覺到的漫徹寒冷,在吸蝕她血液里的最后熱量,直至凝固成冰,再無流動。
東方碧仁看她昏厥,大急之下,渾身隱匿的氣場幾乎都爆發(fā)了出來,遠處的樹,以及屋棚之類,一時如同摧枯拉朽,倒的倒,塌的塌。
終于能與寒氣抗衡。他緊緊抱住了薛淺蕪。
宛若抱著一團冰雪,沒有絲毫人氣兒,試圖輸給她溫厚的內(nèi)力,發(fā)現(xiàn)傳不過去。薛淺蕪的周身,像被冰罩裹著,形成碉堡,半分也毀不了。
東方碧仁本來就是在用自身溫度與寒尸粉的陰氣相抗,只覺真力源源不絕的瀉,懷中的人兒毫無反應(yīng),他只得先放下她,暗暗運功聚氣。
豆大的汗珠從他臉側(cè)滾落,背上在熱騰騰冒著氣兒,剛才與薛淺蕪相貼的地方,仍是逼仄的寒意。冰火兩重天,風雪漫天地里烤火,一半熱一半寒,亦不過是如此。
吸納外排很久,才把那點霸道的寒尸毒氣驅(qū)盡。看了看薛淺蕪,像只凍成雪球的貓,身上的那層冰霜,越積越厚。
東方碧仁略聽聞過,冰敷到了一定厚度,攫走最后一縷魂氣,等消融時,她身上的水分也在不斷蒸發(fā),冰霜消融完畢,人就成了沒有水分的干尸。好比燃燒盡的木炭,雖還勉強維持著原來的形狀,但如搭建的虛架子,一捻就化成了末。
東方碧仁正要再抱著她暖,侍衛(wèi)們趕來了。東方碧仁一口氣,說出了三十多個毒醫(yī)的名字,命令他們分批去找。
再過一會兒,賈語博領(lǐng)著工匠們回來了。工匠中的幾個,曾經(jīng)見過東方碧仁,此時半句嗑兒也不敢嘮,直接拿起器具,以東方碧仁為中心,開始支起了帳篷。
這邊的賈語博,讓人抬來了許多張床,鋪上厚厚的棉被,整個帳篷像是一個棉被集中營。東方碧仁拼著內(nèi)力,把薛淺蕪抱了上去。
又要挪動那些丫鬟仆人,被留下的幾位侍衛(wèi)攔住:“爺您不能這樣拼硬!您是頂梁的柱子,萬一后面再有不測,你還得留氣力呢!”
說著,他們疊抱起了幾層被子,就地一蓋,搭在那些仆婦身上。
整夜守在昏迷的薛淺蕪身邊,侍衛(wèi)幾次過來換班,東方碧仁說甚也不肯走,只看著她。
翌日黃昏,侍衛(wèi)請的那些毒醫(yī)們,才三三兩兩的來了。
東方碧仁也通醫(yī)理,但他主治跌打損傷、心經(jīng)脾脈的實虛癥,對于解毒并不那么精熟。尤其是像這樣棘手的毒,就算專功毒藥的醫(yī)者,也不一定有握解開。
那些毒醫(yī)看了看薛淺蕪的癥狀,個個面有難色,沉吟許久,才紛紛開口道:“寒尸粉之毒,最是千變?nèi)f化。非是下毒之人,不敢妄自下藥。”
東方碧仁的隨從急了,有些怒道:“爺坐等了一天,把你們找來,就是為了聽這句話嗎?你們不說,東方爺也知道這個理兒,寒尸粉毒最詭異!”
“老朽無能,還請東方大人另請高明,勿要殆誤最佳時機!不然等到明天早晨,恐怕就無救了。”
東方碧仁身形一顫,著急地道:“你們幾個是這附近城里,最負盛名的毒醫(yī),如果你們都解不得,還去哪兒請高明呢?無論如何,就算商量,你們也得把這解藥商量出來!”
幾位毒醫(yī)帶著慚色,攤攤手道:“東方大人見諒,實在是沒什么商量的啊!根本就是毫無頭緒,無可下手!”
東方碧仁問出一句:“那就沒有任何希望了嗎?”
一位須發(fā)皆白的毒醫(yī)說道:“除了那位下毒之人,大人可去蜀中,找那最能妙手回春的‘毒圣’吳貴榫,他對這種寒尸之毒見多識廣,或許可以出奇制勝,想出妙招兒!”
蘇喜兒聞得吳貴榫的名字,不禁微微發(fā)顫。
東方碧仁算計一下,搖頭說道:“蜀中地區(qū),距離煙嵐城甚遠,途中又多崇山峻嶺阻擋,按普通人的腳程,只去不返,也得將近一月的時間。就算本官親去,耗費的日子也需要個三五天,那時他們早無治了。再說我若去了,留了一群中毒的人在此,怎能放心得下?”
那老毒醫(yī)也點點頭,表示說得在理,這么遠的距離,委實趕不回來。
“除了毒圣,沒有別的途徑了么?”東方碧仁又問。
老毒醫(yī)捋捋胡須,說了一句:“只有籍貫蜀中,又懂幾分毒藥之理,最好中過寒尸粉毒的人,才有一分勝算!”
東方碧仁低頭想了一會兒,目光鎖在了蘇喜兒身上,盯了很久,又轉(zhuǎn)向了賈語博。
輕輕一笑,東方碧仁說道:“蘇小姐,你自幼跟著醫(yī)師采藥,經(jīng)驗頗豐,對寒尸粉不陌生吧……”
蘇喜兒垂著纖頸,急忙回道:“這種毒藥,師傅從不允許我碰。”
“賈語博呢?曾中過寒尸粉,你的條件,可是符合得很啊……”東方碧仁的口吻已經(jīng)很緊張了。
賈語博頭觸地上,半晌不敢抬起,畏畏縮縮地道:“大人明鑒,草民一心只讀圣賢書,對那毒藥之理,可是面搟杖打火,一竅也狗屁不通啊!”
東方碧仁的眉頭鎖得更深,這可如何是好?他們兩人,沒有一人承認會用毒的,就算他們有意隱瞞,東方碧仁強趕鴨子上架,也不是個良策啊!
案情未明,若是他們有誰存著歹心,正好趁了此機,結(jié)束這些中毒人的性命,豈不正好鉆了空子嗎?那時以失手為名,還能治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