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轉折

三個人吃過晚飯, 萬古主動辭別。

他本來想住在這邊的，但是吃飯的時候打消了這個念頭。三人共桌，萬古看得出來, 費郁在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 但這孩子的眼神不會撒謊, 其實難受著呢。

這事即便是因為自己才演變成這樣, 萬古原也不會有太多懊惱的情緒。他本非人類, 又曾是高高在上的小龍王，只對生死有慈悲心。可此刻不一樣，而費郁也不一樣。

周鏡離看過費郁的命盤, 提前跟他聊過。萬古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也是命盤中的一環, 還是最關鍵的地方。吃飯的時候, 他不太敢看費郁, 而對著周鏡離更覺得虛心。

周鏡離明顯有話要跟費郁說，只是礙著萬古在, 一直沉默著。

什么時候都可以不要臉，這個時候是一定要識趣的。匆匆吃完飯，萬古就跑出來了。他特意把周鏡離拉到公寓樓下，小聲道歉：“阿離，我、我去找那只死鳳凰……”

周鏡離沒有應, 只是問：“你最近打算住在哪兒？”

萬古哭唧唧：“……住酒店。”

他不喜歡住酒店, 再好的酒店都不喜歡。說到底, 他不是個人類, 脾氣又差, 實在沒辦法融入人類的世界。

周鏡離挺無語的：“屋子里的那個該委屈的不委屈，你倒是先委屈上了。”

萬古：“……”

就知道會被嫌棄。

萬古悻悻轉身, 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夜色正濃，小區里都是健身休閑的人，有小孩在奔跑，聲音忽遠忽近。周鏡離站了一會兒，忽然抬頭看向公寓的方向。

除了燈光，什么也看不清，他邁步走了進去。

費郁已經將客廳和餐桌收拾好，正在廚房里洗碗，水流聲嘩啦啦響。一只麻雀蹲在窗口，看到周鏡離出現在門口，眼神可憐巴巴的，仿佛在說：“上神，這個人類搶了我的工作……”

周鏡離抬了一下手，麻雀飛走了。費郁感覺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嘴角扯出一個笑，笑意低沉。

周鏡離道：“先放著吧，回頭我處理。”

費郁抿了抿嘴，“還是我弄完吧，反正也沒事干。”

周鏡離走過去拉他。費郁的雙手濕淋淋的，怕水珠弄到周鏡離的身上，連忙往旁邊躲了一下，手忙腳亂地扯紙巾。

周鏡離等他弄完了，扯著胳膊到客廳。他坐下，說道：“萬古說，他去找鄭幼平。”

費郁愣了愣，平靜的神色里有些慘淡：“沒用的。”

周鏡離問：“為什么？”

費郁不是一個容易泄氣頹喪的人。別說娛樂圈里多的是才華橫溢天賦異稟的，就是ALPHA里的幾個人，也各有各的本事。哪兒都不突出的費郁，倒是沒怎么心里不平衡，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著“三無廢玉”這個外號，沒覺得自己不如人。

費郁的心思不用猜，周鏡離就能看得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費郁的行為。此刻費郁不說話，周鏡離便接著問：“我知道你還瞞著一些事，可以告訴我嗎？”

客廳里亮著一盞大的吊燈，白色的燈光里有一抹橙黃色。這些光線落在費郁的身上，在腳下凝成半透明的影子。他的眼神比影子黯淡。

周鏡離說道：“小郁，你不是希望我成為你的家人嗎，為什么不告訴我一切？”

費郁怔了怔，慢慢走到周鏡離的面前。他一直很瘦，這兩天似乎瘦得更明顯，鎖骨中間、胸口上方那塊顯得嶙峋。他慢慢彎腰，抱住周鏡離，像抱住自己的一切。

“哥，我可不可以……”

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改口：“別讓萬古去找鄭幼平，給他打個電話吧。”

周鏡離嘆了口氣。他終于感覺到了費郁的一點點欲望，可是轉瞬費郁就將之壓了下去，他都沒察覺費郁到底想做什么。

費郁躺到沙發上，腿太長，只能曲著，腦袋枕著周鏡離的大腿根。燈光太刺眼了，他將臉別到周鏡離那邊。

周鏡離給萬古打完電話，然后摸了摸費郁的頭發，道：“說好了。那你是不是應該跟我說一下，為什么？”

費郁說道：“萬古在楓樹灣那邊住了那么久，為什么只在最近才曝光呢？”

周鏡離的手掌停在了費郁的耳側。

費郁繼續說道：“當初跟韓國那邊，除了練習生和ALPHA時期的五年，還有個合約，是關于回國發展的。我現在待的公司，沒有跟我直接簽約，而是韓國那邊的代理。他們獨立經營我在國內的發展，但要有一部分的報酬支付給韓國那邊。這個合約是兩年，并且對外完全保密。

“現在兩年時間快到了，兩邊的合約都要結束。大概半年前，公司就來找我談續約。他們說，會給我弄工作室，還有股份。我……沒有同意。”

周鏡離問：“為什么不同意？”

“和我的規劃方向完全沖突。”費郁說得坦白，“當初會簽兩年代理，是考慮自己對國內市場根本不熟悉。公司要賺錢，當然會考察代理的實力，所以我不用太擔心。但兩年過去了，我所做的一切，對我個人并沒有任何益處，只是純粹在消耗人氣。”

周鏡離明白了：“你想轉型，但是他們不同意。”

“嗯。”費郁蹭了蹭，當做點頭，“對于偶像藝人來說，轉型一般是兩種，一個是幕后，另一個就是參演影視劇，擴大受眾群。公司的確給我接了一些電視劇，但這些沒什么意思，都是什么火了拍什么，我不過是個賺錢工具。我的計劃是先去學一段時間專業的表演，公司一直沒有給明確回復。而且，因為我不同意續約，他們認定我已經找好了下家。這次的輿論，完全沒有壓住，還不斷在演變著，我感覺也有他們的功勞。”

明面上，公司正在努力平息此事，挽救費郁的聲譽。但暗地里，其實在火上添油。

對于這樣的行為，周鏡離并沒有覺得詫異，只是問：“你確定了嗎？”

“我不是買了這房子嘛。”費郁笑了笑，“我的錢，一直都是公司的人幫著管的。買房這么一大筆支出，他們肯定很重視。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他們在懷疑我了，只是沒有想到他們完全不相信我，還做出這樣的事。”

費郁不同意續約，公司怎么都不相信他沒有找好下家。懷疑在先，不再信任，吉米那邊如今稍微刁難一下，公司便干脆直接放棄，并且暗暗地狠踩費郁一把。

費郁皺了一下眉，笑得挺無奈的：“哥，我沒有他們黑我的證據，你信我嗎？”

周鏡離看著他。

少年人露出前所未有的頹喪神情，連笑容也是慘淡的。可他的一雙眼睛漂亮又清澈，什么都看得明白。

這個時候，他應該跑到網上破口大罵、哭訴喊冤的。他有幾千萬的粉絲，哪怕沒有證據也會有人支持，可謂一呼百應。

可他沒有。

他知道自己身處的圈子。這個圈子談夢想，談榮耀，談一切美好的東西，也制造一切美好的東西，可它的根基和目的都只是赤.裸裸的利益。

“小郁……”周鏡離看著這個眼睛漂亮得像夢的少年人，“求我”兩個字卡在喉間。

他隱約感覺到了費郁一直不表露欲望的原因，可是這個原因還被一層磨砂紙包裹著，看不真切。

“哥，”費郁坐起來，目光明亮，“我一直想著努力賺錢，不讓你操心。可是，我馬上就要失業了，說不定還會賠上一堆代言……我可能，養不起你了。”

周鏡離失笑，伸手勾住費郁的下巴：“那還不簡單，我養你。”

費郁愣了愣，下意識地抓住下巴上周鏡離的手指，然后低頭吻了一下。

周鏡離也愣住了。

一切難過的難解的情緒都消失了，只剩下最原始的念頭。費郁湊到周鏡離的面前，終于說出了先前欲言又止的那句請求：“哥，我可不可以親你？”

周鏡離沒有說話，想要抽回手，卻被費郁攥得緊緊的。

周鏡離皺眉：“小郁……”

費郁定定看著周鏡離，半晌松開手，有些不自然地站起來，走向房間。

周鏡離看著關上的房門，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惱。他希望費郁對自己有所求，那樣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竭力滿足，可是……費郁提出的竟然是……

周鏡離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他知道人類有這樣一種表達愛意的方式，可是……突然之間覺得很難做到……

周鏡離難得失眠，用一宿的時間好好思考了一下這個明明很簡單卻讓他格外糾結的問題。

“欲望”是一個中性詞，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壞的，但顯然它很少是簡單的。早上起來的時候，周鏡離決定了，那就去滿足費郁的任何要求。

他刷完牙，自己舔了一下嘴唇，哈氣嗅了嗅，然后走到費郁的臥室門口，抬手敲門。

手腕剛動了一下，還沒碰到門呢，門突然就開了。費郁穿了一身短衣短褲，額頭上繞了一個棉質的黑色束發圈，手里正拎著一個啞鈴，臉上全是汗，眼角彎彎地跟周鏡離打招呼。

周鏡離：“……”

這一身汗的，他要怎么送出去早安吻？

周鏡離的心思難得打了個轉，問道：“我還沒敲門呢，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的？”

費郁摸了摸頭發，“不知道……突然想開門，就看到你在外面。”

周鏡離“哦”了一聲，覺得好沒趣，轉身回客廳坐下。費郁追上去，好奇問：“哥，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周鏡離可是從來沒有主動敲過門的。

“沒事。”周鏡離隨手撿起一只公仔河馬，“想問你早上要吃什么。”

費郁盯著周鏡離，過了兩秒鐘才將啞鈴放到地上，伸手扯下束發圈，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說道：“哥，我先去洗澡，早餐隨便。”

水流嘩啦嘩啦的，沿著費郁的肌膚紋理一路往下，他站在花灑底下發呆。他不是不敢告白的人，只是他想要的，遠遠不只是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