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除魔

山間的夜晚走著風, 天地之間的那種黑顯得純而剔透，漫天的星子聚在一起，彷彿隨時會傾落下來。費鬱的眼睛裡有光芒在閃爍著, 五官在這樣的夜色裡顯得越發精緻。

他沒有問周鏡離做什麼去了, 只是站起來, 摟住周鏡離, 弓著腰將腦袋擱在周鏡離的頸窩旁側。這個撒嬌意味的動作帶著無限的親暱和依賴, 是他最喜歡的。

“哥。”他在周鏡離的耳邊輕輕叫了一下，“可不可以？”

略微顯出鼻音的嗯哼聲，氣息溫暖裡帶著潮溼, 碰到皮膚的時候撩起一片酥.癢。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周鏡離已經明白他在請求什麼。

不是沒有被親吻過, 但“吻”和“吻”之間又有著很多區別。這孩子對自己想要的東西太過清楚, 每一步都如此坦誠, 每一步都讓他無法拒絕和懷疑。

周鏡離“嗯”了一聲，鼻腔共鳴的瞬間, 費鬱的吻便在他的脣間落下。

脣和脣的接觸那樣柔軟，彼此氣息交融在一起。周鏡離被少年人緊緊地抱著，感覺退無可退，卻也不必退，眼眶微微發熱起來。

費鬱有了反應, 他鬆開周鏡離的脣, 額頭相抵, 黑而深的眼睛裡盡是煙花迸發的宇宙, 其中只有一個人的身影。

周鏡離微不可聞地顫抖了一下。

費鬱以爲他覺得冷, 說道：“要不要進去先睡覺？”

兩個人一同走回簡陋的男生宿舍，不知道誰在打鼾, 大家都睡得很熟。周鏡離進了睡袋，剛剛閉眼，感覺到了什麼，扭頭看到另一個睡袋裡的費鬱在小心翼翼地挪身子，挪到跟他之間沒有縫隙了才停下，少年人彎起眼睛，看著他笑。

周鏡離也笑了一下，將身子轉過來，兩個人相對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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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捐是私人組織的，聲勢並不浩大。除了衣物圖書文具等物資的捐贈，另外還安排了一天時間上課做活動。周鏡離始終沒有融入，大多時候都是在一旁靜靜看著，臉上看不出悲喜。

萬古不見人影，姜昕身爲組織者有些擔心，周鏡離只道：“不用擔心，他玩夠了會出現的。”

費鬱倒是跟孩子們玩得很好。

起先他穿了一個破了膝蓋的牛仔褲，有個叫趙麗麗的小姑娘一直盯著牛仔褲看。費鬱想了想，又回去換了一條藍色的休閒褲。他帶了吉他，還教孩子們怎麼彈，大小孩和小小孩坐在一起，倒是無比和諧。

天黑了之後，山路不好走，學校放學很早。住校的學生繼續在教室裡自習，幾個志願者去生火做飯。

偏偏志願者不會生火，姜昕擼著袖子再次上陣。幾個老師也圍著竈臺幫忙，費鬱留在教室裡。

玩了一天，小孩子哪裡能坐得住，眼巴巴地看著費鬱。費鬱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麼，笑了笑，直接坐到了講臺上，吉他放在一邊，說道：“有點累了，休息一會兒，給你們講點別的吧，好不好？”

大家拼命點頭。

周鏡離沒有進去，站在外面的屋檐下。暮色很盛，將山野間的綠意鋪上了一層斑斕，炊煙四五處，他聽到了腳步聲。

萬古從一個山坳口轉過來，長髮亂飛，看到周鏡離之後便跑了過來。他嗅到了飯菜的味道，又探頭往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漠不關心收回目光，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周鏡離道：“你倒玩得開心，看來很喜歡，不如留在這裡修行罷。”

萬古搖頭：“那不行！我從變成人開始，就沒待在深山老林裡過。再說我是水生的，待在山裡那就是‘囚龍’啊，多憋屈！”

周鏡離“哦”了一聲：“你還記得自己是龍啊。”

萬古嗯哼，不說話。

周鏡離擡頭，天空的顏色一半藍得純淨，一半遍佈絲絲暮色。他說道：“你的命魄元丹是真沒什麼作用啊，都沒發覺這個地方不對勁麼？”

萬古：“……”

“我的命魄元丹只有七歲啊親！它還是個孩子！”萬古的白眼翻上了天，“哪裡有不對勁啊？”

周鏡離道：“來了這麼久，不見山神，也不見妖怪。”

萬古撓頭：“你對這個山有印象麼？”

周鏡離道：“不記得山神是誰了。看此處山勢走向，山神多半爲蟲豸一類，命格不足千年。”

萬古看向遠處風景的眼神頓時流露出幾分悲憫。

太陽西沉的時候，姜昕那邊的晚飯已經做好了，住校的十幾個孩子拿著自己的飯盒圍過去。教室裡沒人了，費鬱才走出來，身後還緊緊黏著一個小姑娘。

周鏡離望著他笑：“這麼快就有一個小迷妹了。”

費鬱也有點無奈：“趙麗麗不是住校生，吃過晚飯我送她下山。”

萬古也樂了：“這是私生飯的架勢啊。”

明天早上就走，吃過晚飯之後，姜昕幾個人在操場上弄了篝火堆，跟小孩子一起聊天玩遊戲。費鬱看手機的電量滿格，就沒拿太陽能手提燈，穿好長袖外套，直接領著趙麗麗下山。

周鏡離對篝火會不熱衷，想要跟費鬱一塊兒送小姑娘，但費鬱沒同意：“山路不好走，摔著了怎麼辦。”

周鏡離笑了笑，作罷，叮囑道：“那你注意點，早點回來。”

萬古原本想跟周鏡離待在一塊兒的，但那羣孩子聽說他是“作家”之後，個個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萬古覺得很無語：我只是個寫小黃文的……

大家非要他講故事，萬古認真想了一下，講起了清水版的二郎神和哮天犬。周鏡離在遠處聽見了，差點笑抽過去。

四下裡顯得很安靜，空氣裡忽然有了雨意，周鏡離還沒來得及出聲，噼裡啪啦的雨點便落了下來。大家慌忙逃進宿舍，姜昕站在屋檐下抱怨：“怎麼突然下雨了，明天不知道好不好走。”

周鏡離從行李箱裡拿出兩把傘，對她說道：“費鬱應該快回來了，他沒帶傘，我去看看。”

姜昕有點擔心：“山裡面下雨容易滑坡，先打電話問問他到哪兒了。要是路還遠，讓他先住在學生家裡。”

周鏡離點了一下頭，摸出手機。

姜昕進屋，萬古湊過來，看到手機信號的地方一片灰，不由皺眉。

周鏡離道：“我們去接一下小鬱。”

他沒有用手機上的手電筒軟件，走得極順也極快。萬古就有點艱難了，在後面跌跌撞撞的。一夜之間彷彿苔蘚全冒了出來，地面又溼又滑。周鏡離見他要摔倒的樣子，頓住腳步，半晌遠處亮起點點螢火，慢慢逼近，聚攏到了萬古的腳下，可以清楚看到眼前的路。

萬古當下就慌了：“不要不要，阿離，我用自己的命魄元丹就好了！”

他捨不得周鏡離浪費神力，正要吐出命魄元丹，周鏡離說道：“算了，你用命魄元丹才更不劃算。聚螢用不了多少神力的，不用擔心。”

萬古撓了撓頭，二人一同往前走。

雨勢漸漸變小，最後停了，連星子也露了出來，只是天地之間仍然黑得徹底，原先那種朦朧的天光彷彿被什麼吸走了。

萬古終於察覺出了不對勁：“有惡妖？”

“是魔。”

周鏡離的聲音很淡，萬古卻嚇了一跳，腳下一滑，那羣螢火蟲瞬間散開，轉瞬慢慢重新聚攏。

萬古難以置信：“公元九百多少年的時候就沒了魔吧？！”

周鏡離看了他一眼，“剛剛化魔沒多久，應該是被你的命魄元丹引來的。”

萬古：“……爲什麼是我的？”

就芝麻那麼大，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萬古忍不住腦補了——周鏡離說是他的命魄元丹引起了魔的注意，現在又只讓單獨帶他出來，根本不是爲了去接費鬱，而是當誘餌引魔出洞吧。

萬古不動了，哭唧唧：“阿離我打不過魔的，我的命魄元丹還沒有七歲啊！”

周鏡離白了他一眼：“那你回去。”

萬古知道自己想多了，立馬奔到周鏡離的身邊，“我都忘了你可是幸運buff，怎麼可能那麼點背就遇到魔呢。”

周鏡離有點哭笑不得：“你的腦內戲怎麼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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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過一段極窄的路，轉過山坳，遠處傳來細弱的光，一閃一閃的。二人走過去，聽到了人聲，是費鬱。

周鏡離撥開面前橫著的樹枝和藤葉，便看到了一個淺壁山洞，費鬱坐在洞口，身上只穿著長褲短袖，洞內沒有被雨水浸到的小角落裡，名叫趙麗麗的小女孩蜷縮著，身上裹著費鬱的外套。

這樣黑的夜，又下過雨，小女孩大約是害怕，費鬱正在給她講笑話，手機的屏幕一閃一閃的。周鏡離走近了，費鬱回頭，如釋重負：“哥，是你啊。”

萬古說道：“還有我。”

周鏡離朝趙麗麗看了一眼，問費鬱：“你們在這兒躲雨的？”

費鬱點頭：“是啊。本來快到了的，可是突然下了好大的雨，去趙麗麗家的一個獨木橋斷了，手機偏偏又沒了信號，我都打算在這兒過一夜了。”

“哪能在這兒過夜呢，我們一塊兒送小姑娘回家吧。”周鏡離走到趙麗麗的面前，“我抱你？”

大約是淋了雨，黑夜又這樣讓人難以心安，趙麗麗的目光有些呆呆的。費鬱走過去，在小姑娘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笑道：“我來吧。”

他抱起趙麗麗，四人繼續上路。走了沒多遠，到了獨木橋那裡，原先斷了的橋上橫了一截樹木。三人小心踏過，又走了片刻，終於到了一戶亮著微弱燈火的人家。

門口有籬笆欄，費鬱沒注意，差點被絆倒。他的身子趔趄了一下，旁邊的周鏡離連忙扶住，順勢接過小女孩。

萬古跑過去敲門，從有些破敗的窗戶裡看進去，面色微變，回頭看了周鏡離一眼。

屋子裡坐著一個正在做作業的小女孩，分明和周鏡離此刻抱著的一模一樣！

周鏡離卻是神色未變，抱著小女孩對費鬱說道：“你看不清路，就站在這兒吧，我送她進去，交給父母之後就過來。”

費鬱捏了一下小女孩的臉頰，笑道：“麗麗，晚安咯，明天早上見。”

屋門被人打開，趙麗麗的父親問萬古是什麼人，周鏡離走過去，說著“我們是昨天來的志願者，麗麗應該跟你提過”，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對方。

趙父的眼睛瞬間失焦，機械地轉身，似是在招呼周鏡離進屋，走了幾步，不動了。膩著油漬的桌旁，寫作業的小女孩尚未來得及擡頭，身子便已定住。

周鏡離的懷裡，被費鬱的外套包裹著的小女孩忽然變成了一股黑煙，將要消散的時候，周鏡離將手伸了過去。

魔驚呼，聲音卻沒有發出來。

它現出原形，狠狠瞪了周鏡離一眼，滿是不甘心。

周鏡離面無表情，只問：“這滿山的妖怪不夠你吃麼，纏著人類做什麼？”

魔道：“那個人類的身上有……龍珠。”

它似想明白了什麼，眼睛裡忽然露出一絲促狹：“我還覺得奇怪呢，一個普通人類的身上竟然有龍珠……他是你的愛人？否則，上神怎麼可能會把自己的元身之物交給普通人類呢。”

它還要再說什麼，萬古輕聲提醒了一句“阿離”，周鏡離便沒有再遲疑，一隻手緊緊地捏著魔的咽喉。魔狂怒，張嘴咬住他的手腕。周鏡離悶哼一聲，手指探入魔的無形之軀內，挖出一顆烏黑的命魄元丹。

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叫喊，眼前的魔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鏡離的眼睛眨了一下，桌前的趙麗麗的擡起頭，趙父也走過去要倒茶水。周鏡離說道：“剛纔下過雨，我們只是過來看看學生們有沒有安全到家。既然麗麗在，我們就回去了。”

“哎哎哎——”趙父還要說什麼，周鏡離已經走出屋外，萬古跟上他。

走了幾步，周鏡離咳嗽了一聲，萬古立刻緊張了起來：“你沒事吧？”

周鏡離搖了搖頭，將手中烏黑的命魄元丹遞了過去：“要麼？”

萬古一臉嫌棄：“噁心死了。”

周鏡離輕笑一聲，笑到一半又開始咳嗽。喉嚨裡泛著腥甜，他愣了愣，便整個人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他聽到費鬱喊了一聲：“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