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
難怪他帶我在地下虛繞了這幾個時辰的路,卻是為了帶我來此替他解除毒針。可這里沒有這段啊?若是早有影衛中毒的設定,那玉嵐煙應當就能替他起出毒針,那小受不是穿來的,醫術開掛嗎?
莫非他身上中的毒針也和我這孩子一樣,不是作者寫出來的,所以作者不會想除去?
龍九已在用重手法逼問掌院那什么石的下落。我手中袖著藥粉,為怕引發他身上毒性遠遠站定,卻又實在舍不得這藥——我雖下不定決心把他藥癱了,但留著拿來牽制旁的影衛倒也很好。總是這地方是別人的地盤,若叫人發現了,這龍九未必靠得住,我一個人本事再大也架不住對方人多。
我冷眼看著他逼問掌院,又在柜后打開一間密室進去,自己依舊留在那間房中,留神細聽外間響動,算是替他把風。
過不多久,他手中捧著個錦盒出來,從盒中拿出一塊雕成獅子的黝黑石頭,含笑賞玩一陣才道:“不枉我二十年辛苦,乃有今日。百里教主,我所中毒針有三處在背后,可能求你替我吸出?”
我目光直落到那石獅之上,卻不肯接,冷笑一聲:“我如今手握毒粉,若不替你吸出這毒針,日后你生死盡在我掌握之中,為何要替你費這般力氣,平白給自己造個敵人?”
他神色一黯,握著石獅的手緊了一緊,自嘲一聲:“不錯,你憑什么替我取針。我也自知打遇見你以來,所作所為有許多令人不齒之處。方才你沒有直接將我毒死,還替我擒下掌院,我已足感你盛情,只是……”
我伸手向他手中拿了那獅子過來,龍九卻是沒有一絲抗據,順從地張開手指。
這倒還是求人的態度。我把玩著石獅,細看龍九半帶局促半是懇求的模樣,心下微覺暢意。我在他手中吃了不知多少虧,終于有倒過來的一天。從此這影衛便可全歸我驅馳,堪為我魔教一員大將……此事日后可慢慢安排,現時最要緊的還是離開這片詭異山谷。
我順手將石頭收入懷中,向他揚了揚下巴,吩咐一聲:“帶我離開此處。”
龍九卻不肯就走,皺著眉頭答道:“我殺了掌院,咱們又拿了含星石,只怕就算此時僥幸走脫,來日還要面對影衛傾力追殺。就連魔教也要受我連累,難以安穩。”
“那倒容易。”我轉頭看向外面無邊黑夜:“你把我送出這訓練營,然后我將你交與他們處置不就得了?”
他輕笑一聲:“百里教主若做得出此事,方才就該任掌院將我廢了,不必等到此時了。”
我對他一再手下留情,卻不是叫他來嘲笑我的。我揚眉望向他,冷著臉說道:“我只要個人送我出去,也不是非要你不可。我手中既有這石頭,又有能引動毒針之藥,其實便殺了你,再隨意叫個影衛來帶路也是一樣的。”
“但他們只是普通炮灰背景板,遠比不了我是攻三。”他收起臉上笑意,正色說道:“百里教主,若無我,你的確能出去;但若有了我,你卻不只是能出去,更能將這個訓練營收入懷中。我知道你胸懷大志,不甘一生守在西域,有了這個影衛訓練營,卻不比靠聯姻方式吞并個鳳凰山莊更可靠?”
此言卻是說到了我心中。我不禁微微屏息,注目于他,等著下文。龍九雙目蘊光,一把撈起癱在地上的掌院,重新打開那秘室示意我進去。我在手中輕撫那石獅幾回,終于定下心意,隨著他踏入密室。
密室之中滿是架,上面摞著重重疊疊的冊子,有的早已生了灰,有的卻仍散著墨香,仿佛是手寫而成。龍九將石門關閉,指著這些架子道:“這里全是那些散在各門各派和王府公門的影衛傳回來的消息,教主掌握這里,便是握著半個江湖和朝廷了。”
我心內微驚,隨手抽了一本冊子看來,封皮寫著《宣微教志》。打開里頭則是一段段不為外人道的秘密:自掌門與某道長、某掌門、某大俠的秘密戀情到執法長老貪污公款應有盡有,若公布出來,這小小的宣微教便該再無信眾了。
又翻了幾個冊子,果然都是類似的東西。我心下驚疑不定,忙問那影衛:“這里可也有魔教的冊子?”
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早先是有影衛在魔教供職,作教主替身。但前任教主過世后,你不曾雇傭影衛,我們營也不會僅為收集情報便隨意將人派出,因此到這一代便沒什么消息了。”
虧得我那時年小,后來長大了又自恃是攻四,本事遠超那些炮灰,不曾用過這種人,不然后果實在……我正在后怕,身上忽地一熱,卻是龍九自背后抱住了我。他的聲音悠悠自我耳邊傳來:“你放心,我和你在一起時,一絲消息也不曾透回這里過。”
我倒不曾想過他會把我的事傳給外人……看著這滿室各派陰私,心中赫然升起一把狂熱的火,仿佛天下已在我手中。我手指不知不覺用力攥著那冊子,回首對龍九說道:“你倒是對這些了若指掌,想必在影衛營中身份不俗。如今掌院已除,想來你要號令眾人,自己做這個掌院亦非難事了?”
扶持他也是個法子。雖不及我親自主掌此地的好,可這影衛畢竟也肯為我所用。我總不能分‘身兩處,別的手下還不及他得力,有他幫手卻是方便得多了。
我如此期許龍九,他卻實在有負我的期望和這個攻三的身份,搖了搖頭,直白地說道:“我只是個最普通不過的影衛。若在這營中地位崇高,又怎會進到宮中,還被皇上送來送去?”
難道做皇帝的影衛不需要有背景嗎?我們教中的圣女黎桃兒可就是仗著自己的爹是大長老才上的位。我震開他的手臂,倚在一面架前只看著他。
似是覺著我望向他的神情過于專注,龍九又苦笑一聲:“我和你不同,百里教主。你天生就是魔教教主,天生就是攻四,我卻是自己一步步爬到這地位,直至被皇上送給主人之后,才真正成了攻三,叫作者開了各種掛。也正因我小時只是普通影衛學徒,才會被下了這種毒針,至今都無法自由。”
他低低嘆了一聲,神情落寞地垂下頭,緩緩說道:“我自打進了訓練營就知道有個影衛會成為攻三,可是這個人是誰卻不一定。在別的弟子都羨慕那個不知是誰的幸運兒時,我便想著,為何這人不能是我呢?”
他說到這里時忽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我:“我一直拼命向上爬,盡力討好師長,終于被選入宮中,成了皇上身邊的人,最后又被賜與主人,成了這個攻三。”
這其中曲折,自然不為外人道。我頷首道:“這是你的本事,也不必和我說。”
他微微一笑,偏過目光:“我被賜與主人之后,一直十分感激他賜我新生。他剛穿來時,對我說了許多自由、平等之類的話,說什么人皆生而平等……我當時真的信了,于是我求他想法替我解開毒針。”
“可惜這針上的毒憑他的本事還是解不開。”
“是啊。是啊……既是一輩子服侍主人,有無藥物控制,對主人而言也沒什么不同……”
我冷笑一聲:“你八成也賣了那小受和正牌攻不少秘密回營。為何早不告訴他影衛營中之事?或許他為了自身,便能幫你除去此處。”
他臉色白了一白,仰頭望向重重柜:“主角哪有什么秘密,再的也叫作者寫出來了。作者沒寫出來的,主人都是不會多手的。原先沒當上攻三時,我還以為當上了便能有什么不同,到底也只是個炮灰而已。”
到底也只是個炮灰而已,我豈不也是一樣。我垂下目光,在袖中細細摩挲那石獅,冷冷說道:“你說這些有什么用,我也實在可憐不著你。你只說怎么拿下這訓練營,若你真有用,我便替你解毒;若是沒用,我留你做什么?”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到外頭重兌了易容之物,按著掌院的模樣化了妝,又剃了他的頭發胡子粘在頭上,換了那老兒的外衣,身子微微垮下,骨頭不知如何也縮了一圈,看著活脫脫便是那個掌院的模樣。
他向我微微一笑,配著那老兒的外表,看著到有些詭異,自秘室角落中找出一支雪白的短笛,放在唇邊長長短短地吹了幾聲。
外頭漸漸有人聲響起,龍九便換了副聲氣,仿著掌院的聲音道:“吩咐十二部教誡以上人員都到松濤院,本掌院有要事宣布。”
人聲漸漸散去,他放下手中骨笛道:“松濤院外布著迷陣,平時也不許人出入,正是殺人滅口的好地方。憑咱們二人的本事,要殺那些人并不困難,之后重立秩序,慢慢挑選能干的人補上職務便是。只是我身上所中毒針,那些高位之人手中多有這藥引……”
也罷,若他這毒針僅我一人能牽制,我自然樂得不替他解毒。可這針若能被人牽制,他在我身邊便隨時可能生出變故。到時他叫人藥倒反成了累贅,我獨陷在此地也更難出去。
我將石獅扔給他,叫他先自示范一下吸法,待他自己吸出天突、巨闕、中脘等處毒針,便按著他的手法將背后大椎、至陽、脊中處毒針一并吸出。
他又自懷中掏出一小瓶藥服下,看著桌上血跡斑斑,處處生銹發黑的毒針,感慨地嘆了口氣,眼中幾乎有淚光閃動。他別過臉去抬手擦了擦眼角,盤膝微運了一陣功,睜開眼向我笑道:“百里教主,從今日起,這影衛訓練營便是咱們的了。”
咱們?該說是我的才對。我不置可否地看著他道:“多說無益,此地還未真正入我手中。”
他雖然還是一副萎瑣老兒的形象,人卻似整個拔了起來,微微一笑間也不似從前那樣凄怨,而是有種說不出的傲然:“百里教主,今日我便叫你知道,我才是這世上最合與你并立之人。冼冰刃一心只想導你向善,秋宮主也不會在意你心中志向,更不必提皇上。能明白你胸中丘壑,將你拱上江湖第一人地位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他便將掌院尸首留在密室之中,帶著我穿過一片花木山石構成的迷陣,踏入一間小院。院中正屋早坐了幾十個影衛,見到龍九便齊齊行禮。他大模大樣地坐到首位,向眾人微一頷首道:“本掌院已決意將影衛訓練營歸附于魔教之下,眾人可有異議?”
眾人自然是有異議的,底下便站起一個長得毫無特色,不留胡須的中年人來問道:“咱們影衛訓練營存在已有千余載,遠不是域外一個小小魔教……”
我邁步到那人面前,揮掌將其打翻到門外,回首看了龍九一眼,便道:“若有不服者,可來試我掌法。”
龍九頷首笑道:“影衛訓練營一直在里毫無存在感,歸附魔教之下,好歹還是靠上了攻四和小boss,各位怎么不服么?”
又有人起身道:“我們影衛當中也出了個攻三……”
龍九指著我道:“他便是攻三,已自歸順了魔教教主百里封疆,你們這些普通炮灰還掙扎什么?”
不少人便在底下嘆道:“一個攻三然成了攻四的手下,還是個被作者擼了的攻四,何等沒出息!”
這說法倒和我教那些廢物堂主有幾分相似,我瞬間就對這影衛訓練營生出了幾分熟悉感。一時錯愣之間,竟已有人閃到我面前,劈手撒了一瓶藥粉。
我立時閉氣后退,耳邊一陣風聲,卻見那人已倒在地上,龍九在我身旁擦著手上鮮血,緩緩說道:“我意已決,有誰愿歸附魔教,便坐在原地不動,不愿的盡管來試試本掌院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