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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皇上的休息日,這一天皇上是不去上早朝的。
我私心裡原也沒有指望什麼,但皇上早早便來了。
他的到來令我猝不及防,宮人們許是得了他的示意,故而沒有向我通報。那垂下的珠簾泠泠一挑起,我擡眸去望,皇上這張臉上本是掛著笑的,但在瞧見我的一瞬,他這笑容便僵住!
我亦一定心,但周身很困頓,故一時忘記了起身行禮。
這時他回了回神,皺眉驚詫,將身子繼續向裡邊兒行進來:“怎麼起的這樣早?”低低問了我一句。
我這才甫地後覺到自己的失禮,便把身子起了,向他伏一伏。
被他止住。
我便不執著,就口接過了他的前話,聲音很平淡:“臣妾一晚上沒睡。”
皇上似乎一震!顯然他沒料到我會這樣回答,張了張口,卻是半晌都沒能成言。
我這神緒已經漸漸收攏回來,心道著,他該知道我爲什麼一晚上沒有睡。雖然身爲宮妃,爲了皇上一晚不在自己這裡就弄得憔悴失眠,委實是太嬌矜了,是不該的;但我就是剋制不住,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
“皇上昨晚去了哪裡?”我抑制住心裡一股莫名的執拗,斂了亂緒,啓口佯作隨心的問。
“朕……”皇上斂目吞吐,旋又一擡眼瞼,面上僵硬的勾了一絲笑,“朕昨晚忽然收到急奏,關於……塞北戰事的。”
這時他貼身伺候的公公隔著簾子往裡邊兒瞧。
皇上目波一轉:“朕在御書房裡召了羣臣,緊急商榷。”順勢問那公公,“你說是吧!”
這公公是聰明人,很快貼合了皇上的心思,隔著簾子急忙響應:“是。”
我心中滑過一哂,我並不生氣,只是覺的很可玩味:“真的?”側了側眸,勾脣似笑又非。其實心裡知道的,皇上他明明在說假話。但轉念換個角度想一想,堂堂一國之君卻因怕妃子生氣,肯在妃子面前說謊話遮掩,這份心與這份愛是不是委實深沉呢?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不失爲一種其實過分的榮寵!
皇上張口微微,卻沒有馬上回答我。他黑曜石一般的目光與我對視在一處,可以清晰的從那眼瞼深處看到自己倒映的倩影。
我心中一陣異樣,覺的此情此景瀲灩的很,周身的疲憊與困頓似乎也在此而一掃即空,這般感覺叫我貪戀。
“琳瑯。”突然他一喚我,冷不丁握住了我的手,順勢把我圈進懷裡抱住,“是朕不好,竟然忘記了告知你一聲,害累你爲朕苦等了這樣久!朕……”喉嚨動動。
他似乎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此刻這諸多的字句堵塞在喉嚨,故而他反倒不知該先說哪一句,反倒一句都多說不出來了吧!
我體諒著他的心境,起了些不忍。纔想開口主動說些別的話,把這話題岔開的,就在這時,眸光無心的一轉,倒甫見皇上的袖口裡掉出一隻香囊!
那香囊順著就落到了地上,聲音不重,卻在空中滑出一道優美的弧度。
我眼睛一亮。
皇上目波也是一灼!他回過神來,彎腰忙撿。
但是我先一步撿起來。
皇上便尷尬的咳嗽兩聲,想說什麼同樣沒能言出來,輾轉須臾後堪堪的背過身去。
我被他這模樣逗的心中一樂,掩住笑意晃盪著手中的香囊問他:“這是什麼?”
“這……”他重又轉身對向我,啓口囁嚅,目光有點兒閃爍。
其實他沒必要這樣的,他是皇上,獨獨守著我這一枝花兒,是一定會被詬病的不是麼?
我勾脣徐笑,眸波軟款的可以撩人:“是僖昭儀送給皇上的吧!”徐徐朗朗,音波泠淙且輕快,聽不出是不是不開心。
這話落到皇上的耳裡,便不知他是怎麼想的了!他眉心聚攏愈甚,走近我想牽我的手:“琳瑯……”
我將身子一側,巧妙躲開,專注了目光玩賞起這湊在眼前的香囊:“呵……這繡工委實粗糙,不如拿去剪了!”甫地擡目,口吻竟帶著些威脅的味道,“明兒臣妾給陛下繡個好的!”說著便對那簾幕外一側候立的春分、夏至起了示意,要她們進來把香囊拿走。
我原是有意無意的逗趣,沒空跟一個不會說話的啞物較勁!但皇上眼瞧著我如此,一開始還能沉得住氣,此刻一下就目染焦急!他擡手攔住:“哎……”
我重把這香囊往一側一偏、握在手裡擡高了在空中轉圈:“怎麼,皇上舍不得?”倏然間這心境好起來,竟成了在湊趣逗弄了!
古來君心難測,殊不知這女子的喜怒哀樂也是一樣難測的吧!莫說皇上了,此刻連我自己都辯駁不出自己是不是在生氣、在吃醋,只一心就是不想把這香囊給他,偏要拿在手中逗他一逗。
皇上的目光隨著我拈了香囊的手而轉動,須臾後收斂住,喉結動了動:“唉!”他嘆一口氣,對著我這個動如脫兔、沒了分寸的宮妃無奈道,“捨得,只要你高興!”末了又一嘆息,不像在可惜什麼,倒似乎是釋懷了某種情緒。
他這樣倒叫我登時失了興致,可我還是打定了主意不給他香囊,把這香囊不動聲色的於袖口裡揣好:“真的?”心波甫動,轉眸狡黠一問。
“真的假的,你那麼聰明卻還辯駁不出來麼?”皇上見我已經穩住,他似乎安了安心,不直接回答我,也同我開玩笑。
我點點頭,斂了軟眸徐徐一笑:“嗯,那臣妾便權且相信是真的吧!”
說著話就起了一微噤,因爲後腰一熱,待我回神時已經跌入了皇上的懷抱。
“朕的好琳瑯。”他極喜歡溫聲低語著同我說情話,此時也不例外,頷首湊著我的面頰極快一吻,“一夜沒睡的,是誠心要朕心疼?趁著現在趕緊躺一會子,緩緩身上這睏乏吧!”
這是質樸的關心,很是與心坎兒貼近。
我心波一動,轉眸瞧著他點了點頭。
他也對我含笑點頭,即而便想擁著我往榻上稍歇。
但這時公公忽地隔簾來報,說是兵部的大臣有急事要入見皇上。
皇上眉心一皺,很快放開了我。
我也在心中微忖,知道連日來皇上對西遼、塞北兩方的擔憂,也心知道不能因爲後宮諸事就牽絆了皇上,便也自覺的
把身子又離開了他一些。
他這時擡目看我,對我溫言囑咐:“你自己先躺著歇一會子,朕忙完了正經事,晚些時候便過來看你!”
“嗯。”我點點頭,神色乖憨起來,“陛下也要注意身子,莫要添了勞意。”其實相比起他的日理萬機,我委實要好了太多;我只是一夜沒睡就困頓如此,皇上他卻是經常連日連夜的不合眼,他那身子縱是底子再好,又怎麼經得住這樣的熬耗?
他點點頭示意我放心,體察著我的關切,擡手點了一下我的鼻尖。
我下意識頷首,感知著鼻尖一點溫柔。再擡眸時,皇上已經轉身出了簾子離去。
送走了皇上後,我原想著躺下來歇息一會子的,但興許是已經過了那股子困頓勁兒,整個人重新變得精神起來。
我將身落座於榻,卻無心睡下,自袖口裡取出那枚香囊開始細細的看。
淡紫色的軟絹底子,上邊兒精湛的工藝繡著並蒂花與戲水的鴛鴦,原是件十分用心的作品,方纔我指摘人家做工粗糙委實是不該的。
百無聊賴,我起了一念,邊這麼於手中細細把玩這香囊,邊喚了春分進來後吩咐:“你去僖昭儀宮苑裡頭走一趟,就說她掉了東西,要她到本宮這裡親自來取!”
春分不多問什麼,領了命後下去。
這本是我無聊時的臨時起意,但細細想想,公孫薇前遭對這漱慶一宮主妃的位置可謂是志在必得!但誰知道遭逢了逆事,時今那原本眼看著就要到手的一切,卻突然竹籃打水一場空。她心裡究竟是怎麼個感想的?這件事情,不知道有沒有讓她的思緒有所沉澱!
這麼想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派去的春分便回來了。
我召她進來,見她面上神色不快,心中一動,啓口問她:“怎麼樣,僖昭儀跟你同來了麼?”邊在心中忖度起來。
可春分聞了這話後,面色甫地一動!她擡起清眸,面上露了一譏誚:“娘娘有所不知,呵……漱慶延吉里的那位主兒,可是神奇驕傲著呢!”
我聞著這一通變味的調子,就知道她是在公孫薇那兒碰了壁。我亦勾脣,半玩半肅道:“行了,跟本宮還要扯這些有的沒的?僖昭儀怎麼說的,還不快如數報我!”
春分便斂了面上這一抹誚色,頷首回稟我道:“榮妃娘娘的囑咐,不敢怠慢的全都帶到了。但那嬉昭儀居然膽大包天的膽敢拂逆娘娘!”顯然這正是叫她生氣的地方,她於此處停一停才又道,“那位主子也叫奴婢轉達娘娘一句。”
“哦?”我姿態恣意的很,倒是饒有興味,“是什麼話?”
春分抿脣:“僖昭儀說她身子不適,嫌厭這錦鑾的風水……只管叫娘娘送這一趟爲好!”語息甫一揚起後落下。
就在此刻心思一起,毫無昭著的,我猛一下擡袖拂落了桌上立著的高腳花瓶。
那一地晶耀的顏色頓就於紅毯上炸開了璀璨的花,如碎珠滾地的聲音,“嘩啦啦”的一下子,把立著身子的春分都錚地驚蟄了一大跳!
親自送一趟麼,不是不行……我只怕這僖昭儀她承受不起呢!
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