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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壽宴已至,宮裡甚至宮外皆是一片喜氣熱烈。爲太后賀壽是一方面,還有一方面是眼看著康順三年的跨年即將到來。
尚禮祠安排下種種體面熱鬧的活動,準備出精美的白玉、紅翡、玳瑁、夜光琉璃盞等各樣器皿,以被梔子花、牡丹花薰染出馥郁香氣的繡紋理軟繚綾作爲襯布,上盛花樣翻新、花汁果汁浸染入味的玲瓏各樣各色的點心。
陳皇太后虔誠禮佛、用心齋戒,故而這壽宴上葷食不多,素食做的極是精緻。且推察著太后的心思,這壽宴的陣仗、籌謀等都不可過分顯出鋪張和奢靡之風。
當然,只是不可過分“顯出”,所以策劃時便投其所好的儘量使一切看上去簡單素雅。但一國皇太后的賀儀,又怎能當真簡單樸素?故而仔細看這種種用度、物什等,會發(fā)現其實還是高貴奢華,又因要看上去不浮豔誇張而辦理的愈發(fā)精緻。
由我領舞,帶著後宮諸妃嬪一齊爲太后獻舞、祝壽。
原本《白紵舞》最是凌波曼妙,水袖輕揚間天地俱靜、萬豔同璨,揚眉轉袖若雪飛、傾城獨立世所希,與《天魔舞》一樣都是西遼宮中所喜愛見到的舞蹈。但這是爲皇太后拜舞賀壽,到底該是莊重的,故而我便與衆(zhòng)人商議,共舞那吉慶的《太平樂》,但仍然延用《四時白紵歌》的動作,莊重穩(wěn)沉中不失輕盈靈動。
管絃聲起,獻舞開始,初時只是緩緩挪步,這身子慢慢向前推進,猶如九天臨凡的謫仙而身姿飄逸、體態(tài)風流。
這臺下衆(zhòng)人迫於皇威而不敢過度表現其情態(tài),但這舞蹈才一開場,我與華凝依照舞步各自推身展袖,足頦一嫋、楚腰款動時,還是聽得臺下一連串細微的喝彩聲!
那眸波不自禁便向著皇上的地方瞧過去,見皇上面上掛了一抹和風的笑意。他皮相本就生得豔麗,此刻坐在彩絹繚繞的小亭間,這笑容映著晨光,愈顯其風流貴胄、天子之質了!
他面色薰暖,側目輕輕的對一旁的母后耳語,目光時不時瞧向獻舞的人羣。
太后脣畔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她與皇上時而側目相視,微微點頭,似很滿意。
我心中舒暢,便將這足步舞的愈發(fā)靈動自如了起來,廣袖裡擒著的綵帶與華凝、江嫺等相互一碰觸後,打著旋兒的收攏回去。
衆(zhòng)人足步就在這時開始變化,起伏錯位、前後不一,展現出有如海波翻涌的韻致來。而那動作也比方纔愈發(fā)繚亂,頻率加快,舞的天花亂墜、無收無束了!
這舞已漸漸步入高.潮,衆(zhòng)人再顧不得皇威與時宜,無論男女老幼,盡皆目不轉睛的盯著這一個個打旋起舞的翩翩紅粉。
“好!”聽得皇上一聲領頭的喝彩。這位年輕且風流的帝王,性情上來最是不羈。他甫站起身子,擡袖鼓掌、不掩喜色。
一旁太后也由著皇上如此盡興,笑意愈燦,眸波盈轉。
有了皇上這一帶頭,這衆(zhòng)人便再不掩飾什麼,也競相擡手鼓掌、喝彩連連!
臺上衆(zhòng)人經了這鼓舞,
可謂興致與氣勢一起高漲,姿態(tài)愈發(fā)絕美精湛、舞步愈發(fā)綽約生恍了!那奏樂的絲竹班子也得著這吉利,聲音變奏的頻率加快,一時不知是這臺上舞蹈的宮妃們引了這絲竹的旋律,還是絲竹引著宮妃舞步泠泠,但這舞蹈與音樂的搭配居然如此相得益彰,漸變爲驚人的美麗融合!
只是,衆(zhòng)人只知欣賞這表面看起來無比美輪美奐的舞蹈,卻不知我此時這含笑不失儀的面靨背後,是隱藏著一下比一下尖銳的疼痛!
就在方纔眼見上場、換好舞鞋後走了幾步,我便發(fā)現自己這軟底垂珍珠的丹紅舞鞋裡有古怪!這鞋裡被人塞了銀針,最初不覺,已行出幾步至了臺前時才被這銀針扎住了腳趾……甫地一下,疼的我心驚肉跳!
思緒一晃,曇然就明白,這自不必說了,必定是有那有心人專程想看我出醜、壓下我的風頭,而故意算計我!
這算計我的人是誰,誠然不好說。似乎該是蕭華凝或者公孫薇,但這兩個人都是大家族的小姐,該不屑於這等行事;江嫺與我交好,想來不會;那便該是張彩兒或者蘭兒?也不確定。畢竟這等事情若用排除法來排除嫌疑,是要不得的。表面看起來與你不睦的人,未必會時時都針對你;而同樣的,與你看似情感篤厚的人,也未必就不是笑裡藏刀。
這個時候我無暇去思量究竟是誰這樣做,眼見上場在即,若我突忽離開,則太后、皇上必定見怪,且也一定會引得衆(zhòng)人一聲聲的非議譏評!
“呵!”我勾脣冷笑,心中暗暗的發(fā)著狠的道著,“我上官琳瑯自己怎麼能失儀呢!不是麼?”好,既然你們有心要我出醜,不怕死的主動對我這個一宮嬪位出擊,那我就要你們看看我上官琳瑯到底是不是個能輕易被拿捏的病貓……
我將計就計,決定順勢上演一出苦肉計,就算以整個壽宴爲籌碼、叫衆(zhòng)人陪著我一起消遣又何妨?
就這樣,我還是上了臺,且直至眼下,我這舞步也是一絲不錯,面上的笑容很是和煦美好、瞧不出半點兒異樣。
其實這銀針已經刺入了我的腳趾,每行一步、甚至每動一下都是刺激的疼痛。但興許是痛的多了便麻木了,漸漸的我當真是感覺不出了什麼疼痛。
寬大的舞袖拂過頭頂,有如遮天蔽日,作弄的陽光自這軟款輕薄的布料間篩灑下來,爲這大地一瞬就鋪陳了粼粼的韻致。
我心一動,踮起腳尖一躍而上了舞池中矗起的蓮臺,以一高點領舞,引衆(zhòng)紅粉於一旁簇擁,動袖下腰、擺姿圍月。
皇上和太后的坐席離舞池並不遠,我又一下躍上了這高點,他們看我自然是看得十分清楚的。
正這時,忽聽皇上一聲叫停!
正起舞至興頭的衆(zhòng)人一驚,那絲竹班子也戛然而止!一瞬間這周遭由極致的鼎沸繁華而至了萬籟俱靜一般的氛圍,衆(zhòng)人都沒解意,面面相覷、不能也不敢言語。
正於蓮臺上展袖迎風的我匆一收步,頭腦竟是一陣嗡鳴,眼前一黑、恍惚而險些栽倒。我並不刻意忍耐,順勢
把身子蹲下去,擡手扶著了蓮臺綻放的一道花瓣。
餘光悄然一掃,見臺下衆(zhòng)人也蹙眉灰面,眼瞼裡似有詫異與恐懼掠過。
我心中一定,並沒有覺的驚奇,因爲一切不曾出乎我的意料……
這時皇上邁步闊闊的離席,他走的很急,每一步似乎都能帶起一陣微微的塵土。他就這樣帶著一臉怒色,一步步照直走上了這舞池來。
衆(zhòng)人的目光隨著皇上的姿影而緩動,我也不意外。目光對上他那怒氣騰騰的臉,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照直立在這蓮花臺前正面對著我:“給我下來!”厲聲一嗓子喝斥,是“我”而不是朕。
我沒有動,眨眨眼睛。
周遭這空氣似乎在這一瞬變得更冷凝了!皇上見我不言不動,他抿緊嘴脣發(fā)著狠的點點頭,旋即那輕靴甫一點地,一個猛子就越到了蓮臺上來!
衆(zhòng)人一譁!又到底不敢出聲,中途收住。
我眼瞼甫斂,又是一個沒反應的,已被這個人一下子拽過去。
他不顧場合時宜的打橫一把抱住我,又施施然躍下蓮臺。這一切行的做的十分順勢,似乎本就和該如此。
同樣在衆(zhòng)人不曾反應過來時,皇上抱著我離席,甚至連解釋都沒有解釋一句。
我知道,他是極生氣了,不然這可是他一向敬極愛極的母后的壽宴,他又怎會這般失態(tài)?而我當真是一個罪孽深重的女人,紅顏禍水的古話不錯,呵……居然可以撼動這理性的帝王,叫他不惜給了太后一個面上難過、在太后的壽宴上失態(tài)。
我心中突然就很慌亂,有些後悔自己的任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心虛中目光下移,瞧見了那雙舞鞋此刻已被鮮血染飽。即便這輕軟的舞鞋本就是紅色的,但內裡白色的襯襪已經成了淋淋的血色,就這樣伏貼在腳面上。
方纔我有心躍上那蓮臺,叫這足頦轉動間依稀顯出的異色使衆(zhòng)人看見。且那蓮臺很是素淨,足間哩啦淌下的血痕順著流下去,想不醒目都不行……
“誰叫你明明感覺到鞋裡有針還要跳的!”這時皇上突然嗔我,聲音很急很憤怒,“你不知道疼麼!禮數的周全有那麼重要麼!”他不看我,這時發(fā)著狠的又加快了足下這行步。
後宮裡頭的行事,他是清楚的,此刻顯然已經知道大抵的來龍。
我心裡一動:“我……”
“你閉嘴!”他打斷我,似乎極心疼,“老實呆著不要再說話!”又這樣撂下了一句,他便不再對我言語。
我知道他生氣了,他生我的氣,氣我不愛惜自己。
但他不知道我在這上邊兒刻意爲之的心思。這一瞬我是真正開始後悔了!我不該傷害自己,早知道他會這樣難受我又如何要傷害自己?悔之不迭矣!
這個男人當真是很單純的,他是相信我的……這樣的皇上突然讓我很不知所措,他此刻的光亮叫我應證了自己的狹隘。
心思晃盪,我抿脣垂眸,無聲的哂嘆哀哀慼戚落在心坎兒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