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禮三年十二月初九·宜開市。
一直連下了幾天的小雪，終于在初九這天停了下來。
昨天是臘八薛婠婠帶著陸杳喝了臘八粥，里面放了黃米、白米、江米、等八種谷物，又放了白糖，雖然不比御制的精細，但也算是可口了。
陸杳住在永安王府的北面，她來的時候什么都沒帶，鳳歌被薛婠婠派去供她使喚兩天。
“住的習慣嗎？”薛婠婠嬌笑著問她，這院子還挺精致的，里面種滿了梅樹，現在雪落在上面，也算是有幾分情趣，薛婠婠推開窗戶，梅花獨特的冷香順著冷氣灌進屋子里。
“習慣。”陸杳怯怯的開口，一雙桃花眼眨啊眨，像是勾魂一樣，“第一次住這么好的屋子。”
“這話進宮了以后就不能說了喲。”她轉過頭認真道。
“為……為什么？”
聳了聳肩，深吸了一口帶著梅香的空氣，小小的臉上盡是滿足，“因為別人不知道，你在陸家過的不好吖。”
她抬手在空氣中畫了個圈，把陸杳的頭顱畫在這個圈里，貓兒一樣的眼里閃著陸杳看不懂的情緒，“你要學會借勢，進了宮后陸家就是你的第一個勢。”
“借勢？”陸杳下意思的重復了一句，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她實在不懂這是什么意思。
“恩，宮人捧高踩低本就是常事，你得學會如何讓他們不看清你，而陸家就是你第一個勢力，學會使用它能讓你在宮里好過很多。”她瞇了瞇眼，絲毫沒覺得對陸杳說這些有什么不妥。
“可我不會，也不知道該怎么做。”她垂下眼，睫毛微微顫抖，看上去分外的可憐。
“以后你慢慢就會的。”薛婠婠踩著細碎的步子緩緩走到陸杳身邊，纖細的手指捧起她妖媚的臉，“不過你要牢牢記住一點，這個時間上最大的勢力就是我哥哥。”
“所以，我最應該掌握住的是陛下。”鬼使神差般的，陸杳接上了這一句，她忐忑的看著華安，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
華安倏地笑了，“對，你只要能牢牢把握住哥哥的心，整個后宮都是你的天下。”
這不是一句虛言，陸杳確實是極漂亮，華安沒有見過比她更加漂亮的人，比起其他勢力的人，薛婠婠更希望陸杳能夠成為哥哥身邊的人，陸家在她幼時不管不問，如今她也不會向著陸家的。
“我……殿下為什么，對杳娘這么好呢？”陸杳不解的問道，嘴微微抿起，拉出一個不安的弧度。
“因為我更討厭別人啊。”她直白道，一想到要和哥哥在一起的女人們，都是為了家族利益才進宮，她就討厭的不行。
哥哥早就在登基前成年了，那個時候圈子里的女人們是怎么談論哥哥的，她是記得的。
廢物、垃圾、一輩子都不能出人頭地，一想到這個她就覺得憤怒。
“我不會變成別人的樣子的，所以……所以殿下別討厭我好不好？”陸杳急迫的說道。
白皙的手摸了摸陸杳的頭，頭上的步搖微微晃動，“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不過只要你一直向著哥哥，我就不會真正的討厭你。”
陸杳現在的心情，她不是不明白，好不容易出現個能善待她的人，她自然會看的極重要，“不過等以后，你會不會討厭我就不一定了。”
薛婠婠的聲音極小，這話也不是給陸杳說的，她看了眼陽光正好的窗外，心里忽然一動，“穿好披風，我帶你去看點東西。”
陸杳的披風自然也是薛婠婠的，她給陸杳徹底換了一身行頭，從頭面到衣裳，她就喜歡看她身邊的妹子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薛婠婠帶她來到了永安王府的隔壁，原來的宗親王府，外墻又被她加高了許多，夜叉雖然老了，但畢竟是狼，萬一跑出去了就麻煩了。
兩人剛一進門，陸杳就被嚇到了，夜叉被鎖在了后院，但其他的狗是散養著的，大雪雖然掩蓋了一些氣味，但薛婠婠一進來就全圍在了一起。
“這些都是我養的寵物。”她彎下腰抱起一直白色長毛狗，“他叫疏影，要不要抱抱看？”
“疏影橫斜水清淺，為什么叫這個名字？”陸杳接過來抱住，她怕的不是一只狗，是一群狗，手指溫柔的摸了摸疏影的毛，溫暖的體溫傳進她的掌心里。
“因為是在冬天撿的。”她笑笑，“這些都是我撿回來養的，宮里總有人養了兩天就不想要了，明明都是一條生命。”
陸杳突然有些理解，華安為什么會第一眼看中了她，因為她也是被別人不要的。
此時此刻她突然有些慶幸，如果那些磨難是遇到她的代價，那么那就不是磨難。
“你也不用覺得我對你很好。”從皇宮里出生的華安，一眼就看出來陸杳怎么想的了，她挑了挑眉，“我不是那種濫好人，什么人都會拉一把的。”
“杳娘知道。”陸杳低著頭說道，“杳娘知道殿下不會做無用的事，但是杳娘仍然覺得很開心。”
因為被人看到了，因為被人平等的看到了，在華安的眼里，陸杳并沒有看到鄙夷這種感情。
“你還挺聰明的。”她贊嘆了一句，嘴角輕輕彎起，像是初升的太陽，“其實我也挺喜歡的你。”
“因為這張臉嗎？”她不解道。
“是啊，真的很好看啊。”她摸摸在陸杳懷里的疏影，“不用覺得這張臉太妖媚了，說不定哥哥就喜歡這種樣子的呢。”
“陛下？”
“不說這個了。”她把疏影抱下來，放在地上，這里的貓貓狗狗毛色都很順滑，可見下人們確實是用心了。
穿過回廊，又走過兩所院子，才到夜叉住的地方。
華安親自去打開門，果不其然一開門就見夜叉趴在不遠處的地上，有一下沒一下舔著爪子。
她讓陸杳站在原地別動，自己慢慢走上前去，這院子極大，里面立著不少假山，薛婠婠讓工匠把其中一個假山鑿開一個洞，當做夜叉的窩。
夜叉站了起來，走到薛婠婠身邊，嗅了嗅后便舔了她手幾下。
“有沒有想我啊，我帶了新朋友來，你要不要去打個招呼啊。”她蹲下來，直視著夜叉的眼睛，又摸了摸他的頭，一點都沒覺得危險。
這邊陸杳心都要跳出來了，她不認識那是什么，只是覺得要比剛才看到的狗，要大的多，也兇狠的多。
可在驚恐中，她又有一種奇異的安心，似乎殿下就應該是這樣的，她不會畏懼任何事物。
夜叉舔舔她的臉，又拿鼻子蹭了蹭。
這是狼是她一手養大的，華安知道這是他心情還不錯的意識，揉了揉夜叉身上略堅硬的毛，帶著它走向陸杳。
陸杳被夜叉的眼神定在了原地，被裹在披風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著，她看著薛婠婠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害怕？”華安歪著頭問道。
似乎是被這一句炸醒了，陸杳點點頭“害怕。”
可她還是往前走了一步，走到夜叉面前，低下頭強迫自己看著夜叉，“害怕到想哭，但是……但是這是殿下喜歡的。”
“我發現我有點小看你了。”華安突然握住陸杳的手，那雙纖細的手在她掌心里微微顫抖著，“夜叉是一匹狼，很少有女孩子看到它不害怕的。”
狼這個字眼在陸杳腦子里過了一圈后，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一樣，瞪大了雙眼，手抖的更厲害了。
“沒事的，夜叉很聰明它不會隨便咬人的。”華安拉著陸杳的手輕輕放到夜叉的頭上，她能清脆的感受道掌心里的顫抖和向前一步所代表的意義。
所以她才更想讓陸杳不害怕夜叉。
空氣一時間靜默了起來，陸杳的手似乎都不會動了，可殿下的手就覆在她手的上邊，那給了她無限的力量。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只過了一瞬，陸杳驚奇的發現手不抖了，夜叉灼熱的溫度傳進手里，她似乎能感受到這溫度下野獸的力量。
“殿下。”
陸杳的聲音和她的長相一樣，妖媚勾人，此刻又帶著些刻意的討好，更是讓人無法拒絕。
“不害怕了吧。”她拍了拍夜叉，“夜叉今天很乖呢，都沒有動。”
獨眼的老狼舔舔華安的手，轉身離開了。
“所以陸杳，你連夜叉都不怕了，以后也別怕任何人。”華安沒放開著陸杳的手，她由衷的希望這個女孩，能勇敢的走下去。
陸杳看著夜叉藏身到假山里，嗷了一聲，粗獷兇狠的狼嚎告訴她剛才只是它偶爾得心情好而已，那不是她能夠碰觸到的野獸。
“陸杳會的。”
她不會害怕，因為有人拉著她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