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禮三年十二月初七·宜治病。
雪靜靜飄落，紅色的轎子落在陸府門前，沉碧走上階梯扣開門扉，和宗親王府家徒四壁的樣子不同，陸府頗有幾分士族的模樣，畫廊回坊皆有一種文人的氣息，薛婠婠一行人穿過長廊，終于來到了后院。
來接她們的是陸家的大兒媳婦，一身墨綠色襦裙，頭上一根翠玉簪，臉上清清爽爽不施粉黛，見到薛婠婠，先行了一禮道，“殿下。”
薛婠婠點了點頭，臉上帶著盈盈笑意，陸家現在當家的是奶奶的大弟弟，名叫陸錚，眼前這人就是陸錚的大兒媳婦謝涵，“勞煩陸夫人了。”
薛婠婠不是沒有架子，她肯親自來陸家送這份年禮，便是給了陸家足夠的面子，現在也不用表示多親近，“奶奶年事已高不方便出門，本宮來替奶奶送這份年禮。”
謝涵溫和的笑了笑應道，“該是我們去探望的。”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后廳，年禮是飛鳥負責看著的，沉碧則是一直跟著薛婠婠，后廳里早就坐滿了人，陸家在奶奶那輩人只有她們姐弟兩個，即使是三代過后，也沒幾個子嗣。
“問陸老夫人安。”薛婠婠行了個半禮，陸老夫人今年五十二，行這半禮不虧，。
陸老夫人頭上戴著墨色抹額，上面綴著一枚紅色寶石，稱得她臉色更好了，她慈祥的笑了笑，“哪里哪里，殿下能來陸家是我們陸家的福分。”
薛婠婠也沒在繼續這個話題，她其實不太想來，她不喜歡這種長輩多的場合，這次來也是走個過場。
代表著皇帝對陸家的看中。
正心里感嘆著，眼睛一轉便落在一位穿著青色長裙的少女身上，那人坐在最邊上，頭微微垂著，看不清神色。
她見過無數的美人，卻唯獨沒見過這一種，倒不是有多漂亮，而且從骨子里散打出一股媚態來，明明只是十幾歲的少女，卻舉手投足間都有一股媚意。
“這位妹妹好生好看，快過來讓本宮看看你的模樣？”
薛婠婠朝她招了招手，那人怯怯的抬起頭，一雙妖媚的桃花眼閃過些許無措。
坐在上坐的陸老夫人微不可查的皺了皺媚，最終只是平淡道，“這是杳娘，快去給殿下磕頭。”
有趣，應該是孫女輩的，卻不介紹身份？
薛婠婠笑了笑，沉碧告訴她陸家有一個外室女，最近剛接回家，想必這就是那個外室女了。
“都是差不多的年紀，用不著那么生份。”
這話說的可是一點都沒給陸老夫人面子，華安用余光瞄了一眼，那張慈祥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許不快，只是不明顯而已。
杳娘怯怯的走上前，一雙桃花眼只一暼就像勾魂了一樣，扣頭行禮，看上去說不去的風流媚意。
這種人是不得長輩的眼的，即使是父皇也不會直接抬這樣的女人為妃，免得諫官上諫絮叨。
還不等杳娘跪下，華安就一把把她拉了起來，朝她安撫的笑笑，轉頭對著陸老夫人道，“陸老夫人，既然年禮送到了，本宮也就回去了，只是瞧您這孫女有趣，可否能讓她去我那里住上兩天。”
陸家不是沒有正經孫女的，陸老夫人看了一眼端正做在她旁邊的陸琳，本來想讓她和公主交個好，如今……
也只能這樣了。
“哪里有不好的，只是別叨擾了殿下就好。”
薛婠婠嬌笑著搖搖頭，客氣了兩句，便帶她離開了。
陸杳幾乎沒帶什么東西，身上的冬衣倒是厚實，是陸府按一個規格統一給每個小姐做的，頭上的飾品就沒什么花樣了，就一根木簪綰起頭發。
馬車里鋪了地攤，是熊皮做的，毛有點硬但很暖和，薛婠婠拉起陸杳的手，那雙手修長白皙，卻十分冰涼。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道。
陸杳咬了咬嘴唇，猶豫了一下竊聲道，“杳娘。”
“我問的是你的大名。”薛婠婠好脾氣的說道，她對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多了幾分耐心，“你連你的名字都不敢承認嗎？”
陸杳先是沉默了一瞬，她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但是還是乖巧的說道，“陸杳。”
“哪個杳？”薛婠婠有些不解，有位亡國之君的寵妃就叫做窅娘，即使是同音，但給自己孩子起這個名字，這是多討厭她？
“木日杳，母親希望我能像不存在一樣，無影無聲。”她低下頭，有些委屈的說道。
“只看你的樣子，也知道你生母長的極漂亮。”華安把頭上的珠釵拔下來，那珠釵是用東珠做的，圓潤明亮，上面還點了一圈寶石，十分漂亮華麗。
抬手把珠釵插到陸杳的頭上輕聲道，“杳還有深廣悠遠的意思，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是希望你能夠走的更遠的。”
陸杳抬起頭，眼里閃著細碎的光，“殿下。”
白嫩的手指抵住陸杳的嘴，那軟嫩的感覺觸動著華安的心，“我覺得你很漂亮，這不就夠了嘛。”
哪怕這個世界并不善良，但是只要有一個人認同她，便不是孤單的了。
陸杳重重的點點頭，臉上也沒有那么多膽怯了，“杳娘知道了。”
永安王府很快就到了，薛婠婠帶著陸杳下來，把自己身上的純白披風系到陸杳身上。
沉碧什么也沒說，只是靜靜的把一直備著的另一件披風披到華安身上。
殿下一直喜歡撿人，只要長的好看，又值得同情的人，她總會拉上一把。
李道彥還沒下朝，老夫人冬天又不愛出來，這府里就剩了華安一個主子走動。
她先領陸杳到了萬卷樓，指著那一排的藏書，笑的嬌俏可愛，“你喜歡讀書嗎？”
陸杳搖搖頭，在沒接回陸府前，姨娘逼著她學琴棋書畫，稍有懈怠便是一頓打。
“是嗎？”華安歪了歪頭，隨手抽出來一本詩經認真道，“我也不喜歡，我讀書讀的特別不好。”
“不過，你真的是不喜歡嗎？”她揚了揚手里的書籍，“還是說是別人的逼迫，所以不喜歡呢？”
古有妖妃，識字而禍國，但是薛婠婠不那么想，如果能好好的教給她做人的道理，那位妖妃未必能走到禍國的路上。
“你今年多大了？”華安冷不丁的問道。
“十六。”陸杳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問這個。
“有婚約嗎？”
她搖搖頭。
華安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神色，都說陸家諫官世家，家風清明，但該有的手段還是有的。
“我哥哥明年就要選秀了，這個時候把你接回來，你說是為什么？”她冷冷的哼一聲。
陸杳就是傻，這個時候也明白了，她手抖了抖，垂下眼不知道說些什么。
陸家讓她進宮，她有拒絕的理由嗎？
“而且陸家想送進宮里的可不僅僅是你一個。”薛婠婠滿不在意的說道，送進宮選秀的女子必須是嫡女，如果沒猜錯，陸杳會以滕女的身份進去。
以陸家的能力，插進去一個下人還是可以的。
“我……”
她不想惹殿下不開心的，她……
正當她胡思亂想著，華安把一支筆遞到陸杳的手里，“哥哥的婚事我并不會插手，他會安排好自己的一切。”
“雖然你沒辦法拒絕陸家，但是也不用按他們給你鋪的道路走。”她嬌笑著，“書是最神奇的力量，你要掌握住它嗎？”
咦？她更不明白了，妖媚的桃花眼微微顫動，“殿下？”
“不明白就算了，記得多看書就行，那些詩詞歌賦就算了，看些其他的，我還期待你。”華安摸摸她的頭。
很快她就會進入皇宮里廝殺，母妃雖然不喜這種相貌，還是還是會給陸家一個面衣的。
如何在那里活下去，就靠她自己的本事了。
“杳娘會努力的！”
姽婳敲了敲門，深淵一般的眼里什么感情都沒有，她站在門口，冰雪在她的身后，讓人有一種她能抵擋住所有風寒一般的錯覺。
姽婳很少主動找她，華安眼睛微微瞇起，對著沉碧吩咐，“帶杳娘去選個院子，要個大點的。”
沉碧應下來，帶著陸杳走了，陸杳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蠕動了幾下嘴唇，最終什么也沒說，垂頭離開了。
姽婳在她們走后，關好書房的門，又靜聲聽了一會，確定她們走遠后，才躬身開口。
“上次的探子……”
“我不想聽。”薛婠婠直接打斷了姽婳的話，貓兒一樣的眼里寫滿了認真沉穩。
“我不想知道那些消息，我只想和李道彥一起安安穩穩的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