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禮四年正月初十·忌出門。
朝會一如既往的和李道彥沒有多少關係, 他只是去走個過場，皇帝希望他參與他便參與，若是不希望, 那便不參加, 也正好圖個清淨。
只是……
他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宮, 大概和以前不一樣了吧, 那位青年皇帝的心思誰也猜不透, 腦裡想起府裡的嬌妻，他確實不太懂這些事情，這場賜婚到底爲哪般他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點, 婠婠是他想走過一生的女人。
他回府的時候順道帶了些薛婠婠喜歡的點心回去，剛剛打了簾子進去就聽的聲響。
“殿下, 都嘔了好久了, 還是請了御醫來看看吧。”
“不準去, 不過是吃傷了食物，噁心罷了。”華安有些虛弱的說道, 氣勢很足，只是精神略有些不計。
李道彥連忙走了進去，手裡的點心隨手扔在桌子，快步到了華安面前，“怎麼病了？我走之前還是好好的呢。”
華安斜斜睨了他一眼, 貓兒一樣的眼睛映出他得身影來, “不礙事的。”
“請了御醫, 必然會驚動哥哥和母妃。”她頓了頓, “我生病極少, 剛嫁給你三個月就染了病，你怕是要捱罵的。”
李道彥一聽更急了, 想上去摸摸她額頭，看起燒沒，又恐過了涼氣給她，轉頭看了看一屋子的侍女，剛想開口，忽地想到這些都是華安的人，他是指使不動的。
他褪了外面的大衣裳，沉碧接了過去，掛在一邊，她這裡資歷最老，宓太妃特意調過來照顧華安的，也只有她能勸上兩句話。
“殿下還是聽王爺的話吧，若是真病了纔是惹了聖上和太妃娘娘擔心。”
李道彥點了點頭，他烤了會手纔敢碰華安，替她攏了攏垂落在一旁得青絲，一邊開口，“我也好歹算個王爺，也是能往宮裡遞摺子，請太醫的。”
他極少拿身份說事，他這個爵位是拿一家三代的性命換來的，天生便帶著一股血腥味，他不愛用。
華安握住了李道彥的手，她看了一會對方的臉，那上面寫滿了焦急和急切，最終還是輕輕嘆了口氣，對著沉碧吩咐道，“去吧。”
沉碧拂了一禮喚了聲是，快步離開了，她們都是宮裡出來的，自然懂怎麼遞摺子。
“我覺得沒什麼大事，就是食慾不振罷了。”華安毫不在意的笑笑，點了點李道彥的鼻子，“看你明天上朝怎麼和哥哥交代，他定會數落你的。”
李道彥也不在意，他替華安斟了杯茶水，就手喂她喝了兩口，“我一個閒散王爺，紈絝子弟，還能怎麼交代，本就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愛兩句說也是應該的。”
華安給自己剝了個葡萄，這是宮裡賞下來的東西，以往宮裡這個時候也會有些水果，只是沒有葡萄罷了，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來的。
“朝堂的事我不懂，但是哥哥從今往後是不可能讓你閒著的了。”
她償了一顆，還挺甜的，也沒有拿冰鎮過，僅僅就這麼新鮮吃，反倒別有一番風味。
她說這話不是沒有依據，若是真想讓李道彥閒著，又怎會將自己嫁給他，華安微微瞇起眼來，母妃一向是個拎的清人，她是不會害自己孩子的，她這門婚事大概率不會出現什麼問題的。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李道彥見薛婠婠喜歡吃，便接過手來給她剝著，一顆一顆餵了進去。
她狡黠的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在宮裡長大的人，哪裡會真的不懂，無非是揣著糊塗裝明白罷了。吃下他喂的葡萄，心裡一陣甜蜜，似乎這兩天因身體不適帶來的煩悶一掃而淨。
沉碧回來的很快，這盤葡萄剛剛吃完，就聽外面一陣陣聲響，腳步聲很輕，華安微微瞇起了眼，看向了門口。
不像是太醫。
一旁的姽嫿往前走了半步，一雙眸子如潭水般無波無瀾，依舊是低頭垂目，似乎什麼都做一般，只是這動作本身有有點不尋常。
姽嫿平常可以說是絲毫沒有存在感的，這般往前，已經說明了很多事情。
華安輕輕的開口，“你過來。”
姽嫿擡起頭來，緩步走到華安身邊，“殿下。”
門在姽嫿聲音中被打開，開門進來的是個儒雅的中年男人，身著白衣，帶著個藥箱，眉眼間帶著幾分俊秀。
姽嫿一向平靜的臉，終於起了幾分波瀾。
華安起身伸手拉住自己的大宮女，皮膚的溫度通過掌心傳遞過去，“姽嫿。”
她只喚了這一句，這一聲名字。
姽嫿沒有擡頭卻也明白了薛婠婠的意思，如今她只是華安公主的宮女，旁的身份一概沒有了。
“殿下，還請將手伸出來。”男人像是沒反應過來般，只利落的行過禮，也不多廢話，直接開始了診脈。
儒雅的臉色露出幾分笑意，只是那笑容略有些古怪，有些僵硬，像是許久沒笑過一般，他彎腰又行個禮，笑道：
“恭喜殿下，殿下這是有喜了，脈象如珠似滑，乃是喜脈，且十分有力，可見胎像沉穩。”
這句話如同驚雷般，砸在李道彥的胸膛裡，他看了看薛婠婠，又看了看太醫，先是一愣，隨後狂喜起來。
“公主，我有後了？”
薛婠婠身體一向不錯，懷孕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能來的這麼快，不過三個月而已。貓兒一樣的眼睛微微瞇起，看向一旁的太醫，又看了看姽嫿。
“看你好生面生，是新進宮的？”
太醫垂著頭開口，“回殿下的話，臣是顧大人派過來的。”
華安腦子一轉，看著太醫的眼神有些微妙，最終只是晃了晃手腕，本想聽聽那鈴鐺清脆的聲響，卻忘記了早就不戴了。
她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隻會躲再哥哥後面的小孩子了。
這但是有趣，她出宮也算有段時間了，宮裡怕是發生了點事情，笙卿哥哥可不會插手太醫院的事。
華安給沉碧遞了個眼神，動動頭示意她帶著丫鬟們出去，又對著李道彥撒嬌道：“我想吃點酸的，你去幫我買點回來吧。”
李道彥自然不是傻的，他也懂華安這番動作是什麼意思，點了點她的鼻子，寵溺開口，“好。”
見清了場，這屋子裡只剩下了華安和太醫兩個人，她一反剛纔的平和，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顧哥哥怎麼會把著太醫院，說吧，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太醫沉默了半晌，臉上冷冷淡淡的和姽嫿有幾分相似，“臣確實是自作主張來的，臣此番前來是想求公主勸勸顧大人，有些事不該幹，臣……我們……只是個工具而已。”
華安冷笑著，“本宮只是個公主，你說的什麼，本宮一句也聽不懂。”
“給你個忠告，閉嘴才能活得久。”
她不耐煩的開口，擺了擺手讓他出去，窗外的風聲有些凜冽，帶著透骨的寒，“你回去吧，回去換個年紀大點的太醫過來，本宮信不著你。”
男人沉默了，他慢慢跪在地上，奉出一把匕首來，舉過頭頂，聲音有些嘶啞，“殿下，您若是勸成功了，臣這條命就是您得了。”
華安對旁人染手哥哥的事情本就不悅，可男人這麼一出，她倒是起了好奇之心，能幹什麼，不能幹什麼，她一向很清楚，作爲先皇最寵愛的女兒，她也不是隻有臉好看。
“他們兩個的事，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男人低著頭看不清神色，只聽聲音有些顫抖，“顧大人是臣親弟弟，自然不想看他走這條路，陛下是鐵了心的，如今只有殿下能勸上兩句，放我們一馬。”
聽到這，華安纔算是明白了，她長長嘆了口氣，又是家人，哪戶人家不未自己人考慮呢？
只是……
天家到底有很多事情不一樣。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裡面孕育著她和李道彥的孩子，此刻她無比的慶幸，這孩子不用經歷這些。
“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吧。”她放緩了聲音，只是還是清冷，帶著幾分威嚴，“這事本宮會勸上兩句的，可你也該清楚，你爲你的家人考慮，本宮也要爲哥哥想著。”
男人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臣感激不盡。”
聽著窗外的風聲，思緒漸漸飄遠了，笙卿哥哥自幼就跟在了哥哥身邊，她隱約能察覺到他們的不同，可從來沒有點出來。
在男人推開門前，華安突然開口，“爲什麼不嘗試著去相信呢？”
她沒有指望男人能夠回答，她看著男人的背影隱約能看到當初冷宮裡的輪廓，“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是假的呢？”
男人沒有轉過身來，聲音有些疲憊，痛苦從他身上傳來，似乎能夠凝成實質，“臣相信過。”
皇家從來不缺少欺騙，華安再一次認識到，她沉默一瞬，聲音突然變的嬌媚，“回去的時候告訴哥哥，我懷孕了，想吃酸的，讓他再派個宮女過來。”
“你的話，我聽進去了。”
她這麼說道，“可我還是覺得，應該相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