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肖經理很快反應過來,急切地說道,“他沒收禮。只是人家找到過他,他怕工人指著脊梁骨罵,沒有答應。小劉的父親更是拒絕別人的拉攏好多次了。人家可是答應讓我父親和她父親繼續在廠里當廠長,而且送一成干股的。”
薛華鼎嚴肅地問道:“那你說了這么多,敢不敢說出這個姓王的后臺是誰?”
肖經理猶豫了一下,說道:“劉平良副書記是姓王的舅舅,姓王的父親是工商局副局長。他爺爺……,算了,那老頭退休了。”
薛華鼎沉思了一會,問道:“我可以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薛縣長,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你是我們的領導,你想問什么你就問什么,只要我能知道的,我一定毫不隱瞞。”肖經理說道,“什么都可以說,包括我自己的事。”
最后這話就有點曖昧,她又把目光落在薛華鼎身上。
薛華鼎問道:“你很關心紙一廠,你肯定平時與你父親交談過不少這些事情。那我問你,你覺得這個紙廠怎么才能走出困境?”
薛華鼎以為這個問題很難,估計肖經理會思考一會再拒絕或簡單地說上幾條。
出乎意料的是,肖經理馬上說道:“這還不簡單。只要環保局不罰款,只要市場還是按原來的劃分。我們紙一廠就可以生存下去。”
薛華鼎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個能說會道的女子,說道:“你反映的問題我會注意的。至于排污罰款,那是應該的,是不可能避免的。除非紙廠不向外排污水,把污水全部處理好。現在沒有哪級政府有權力和能力劃分市場。”
“……,我知道,現在對環保的要求高。我爸爸他們也不是指望完全不罰款,只求二個紙廠平等對待。不能彼此厚薄。”
薛華鼎道:“那今天就談到這里吧,明天我還要開會。”
“謝謝薛縣長。”肖經理站起來,很客氣地問道,“薛縣長,你吃夜宵不?”
“不用。現在就是有點困,想睡覺。肖經理,也謝謝你信任我。再見!”
等肖經理走了,躺在床上的薛華鼎思考著紙一廠、二廠的問題,但想來想出還是沒有想出什么高招,倒是一下賣掉最省事,今后只要認真監測他們的排污就沒事了。
工人下崗是很普遍的事,不在乎這二個小廠。
想了一會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秘書王波打電話過來,請他起床洗漱,說是現在有老干部開始進會場了。
當他們十點鐘趕過去的時候,還有一些老干部沒到,但縣里的幾個副職都到了,正在和那些老頭聊天。看到薛華鼎進來,里面的人都熱情地和他打完招呼。薛華鼎也客氣地回應著,與所有的老干部都握了手,并祝賀他們新年快樂。
他才坐下,縣委書記傅全和帶著秘書也笑著過來了,也是熱情地問候和新年的祝愿。
十點二十分,所有答應來的老退休干部總算到齊。薛華鼎還見到了老熟人崔主任,二人高興地談了好一會,這才各自就座。
老干部座談本來就是很隨便地說幾句話,先由薛華鼎匯報一下97年一年的工作情況以及98年的打算,然后是“虛心”地老干部們批評指正。
老干部們一邊喝茶、吹水果、抽煙,一邊夸贊著現任班子的成績,也間或指出一些情有可原的不足,大家都是談笑風生。
因為薛華鼎才過來,又很年輕,是以不少人說著歡迎的話,贊嘆的話。當然,也有人故意裝著嚴肅的樣子,請薛華鼎放心工作,不要做錯事,如果做錯事他們會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來。
薛華鼎自然高調地表示接受老干部的監督,他表態一定會認真工作,謹慎做人,不辜負全縣人民群眾的期望云云。
不過,隨著談話的深入,不少退休老頭的“參政”意識就開始抬頭,開始對縣委縣政府的一些做法表示出不同的意見,或者提各種建議意見。
一年也就這么一次對縣領導指手畫腳的機會,大家能不“珍惜”嗎?
整個談話也開始進入不少人期待的高潮,當然,這些老干部也知道自己的份量,知道自己現在不在其位,不應該指名道姓地批評誰。他們基本上只是就事論事,問題盡量不往具體的人身上引。
一個老頭說道:“改革是大勢所趨,我們瀏章縣已經也不例外。我等了這么久的時間,我怎么就沒看到我們二個紙廠的變化呢?還在吃大鍋飯不說,二個廠一邊浪費我們縣里有限的資源,一邊虧損,工人困苦不堪。我想請問縣委縣政府,在明年,不,現在應該說是今年了,在今年,我們的政府怎么對待這個問題?”
按道理這個問題應該由薛華鼎這個縣長來回答,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傅全和身上,因為薛華鼎才來幾天,情況都不熟悉。他們都想聽聽傅全和這個一把手的意見。
傅全和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道:“對于紙廠的問題,我們縣委縣政府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各位老領導想必也明白我們的難處。要改革紙廠存在三個致命缺陷,一是資金,二是技術,三是市場。正因為受這三個問題的困擾,我們無法對其下手。我們總不能一關了之,把二個廠的工人推向社會。二個廠的職工加起來有四百多人,這可不是小數字。”
傅全和的話顯然不使各位老頭滿意。一個老頭說道:“正因為有困難,我們理解你們的難處。所以一直在等著你們,但你們總拖著也不行吧。上一屆人代會上,你們就說在四年內解決這個老大難問題,我們就等了你們四年。可現在眼看就要換屆了,二個紙廠的問題不但沒有任何改善,反而變得更加糟糕,這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另一個老頭一邊咳嗽一邊揮著手道:“我……我……咳咳……我也說……說幾句……咳咳。”
傅全和微笑對那個老頭說道:“你別急,我們等你,先喝點水。”
老頭喝了一口茶,緩了一口氣,說道:“傅書記,總不能到我死了,我也看不到紙廠解決問題的那一天吧?”
傅全和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心里想:這個問題又不是才有的,你自己當領導的時候怎么就沒動它?
但嘴里的話卻柔和得多:“老陳啊,你這批評我們是該接受。不管今年的財政有多困難,我們縣委縣政府都會把紙廠的事當作一件大事來抓……”
一個老頭插言道:“說的好聽。還不是要換屆了,就開始拍胸口?我問你們,沒有資金怎么做?現在四個縣中只有我們瀏章縣沒有到市里的水泥路。難道你們好意思?以前長益縣跟我們差不多,我們不覺得有什么難受的。可現在呢?人家有二條路進市里,還有一條寬闊的水泥路。他們還有一個高速公路的入口可以直接上省城、到江西,交通比我們便利多了。我老頭子的看法,這新的一屆政府應該以改善我們縣的交通為主要目標,不說超過長益縣,至少應該接近長益縣,不能落后太多。”
幾個老頭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一個老頭說道:“是啊,要想富,先修路。沒有交通,我們怎么可能追上長益縣,只怕會越落越遠。”
另一個老頭轉頭看著薛華鼎道:“薛縣長,在這方面你最有發言權。我以前在長益縣的晾袍鄉工作過一段時間,以前那里的情況我熟,窮得沒法說。可路一修通之后,經濟一天天看著往上漲。對不對?”
薛華鼎點頭道:“是啊,交通對經濟的促進作用顯而易見。”
開始發言的老頭道:“誰不知道交通重要?問題是我們瀏章縣就這個樣子,沒有錢,哪里能辦這么多事。什么都要有一個先后順序,不可能面面俱到。現在紙廠是一個火藥桶,國家對環保要求越來越嚴,不對它們徹底整改的話,即使我們縣里不關閉它們,出錢養著它們不倒閉,上級也會下令關閉。現在你們看電視沒有,知道什么是濕地不?知道國家對濕地保護下了大決心不?關閉紙廠也許是小事,有的人官帽都可能丟掉,那才是大事呢。”
這話倒讓傅全和有點動心,他說道:“我感受到了各位的拳拳之心。但交通和紙廠的問題都是大問題,都是迫在眉睫的問題。今天要我和薛縣長在這里拿出一個具體的方案顯然是不可能的。我這里請大家幫我們一個忙,給我們獻計獻策,只要辦法好,我們肯定會照此實施。另外,我和薛縣長也會就這個問題召開專題研討會,爭取在人代會上給大家一個交待。”
對于交通,薛華鼎不是很擔心,現在市里有意向出資建設,只要自己陪傅全和到市里相關部門活動一下,爭取將這個項目納入市里十件大事中估計不難。市里領導也會幫自己這個忙。
對于紙廠可就不好說了,資金、技術、市場,他一個都沒底。
這時一個老頭自信地說道:“要解決紙廠的問題,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只要我們按照上級的精神進行改革,我們的紙廠就能改革好,改革起來也很簡單,順勢而為嘛。如果我們還死守過去的教條,由政府還包打天下,那么,要解決紙廠的問題就很難,因為這是逆流而動。”
這老頭的話唱的都是高調,揮的都是帽子和棍子,讓薛華鼎有點不快。余光中,薛華鼎也發現傅全和皺了一下眉頭,倒是劉平良副書記沒動神色。
一人老頭估計與薛華鼎也有同感,說道:“王老頭,你就別舞什么大帽子了。說虛的,說套話誰不會說?你有本事就提出解決辦法來。告訴全和書記怎么解決資金、技術、市場問題。”
“對啊。”
“說大話誰不會。”
幾個老頭附和著。
王老頭譏諷地掃了剛才說話的老頭一眼,哼了一聲道:“聽你的話就知道你思想沒進步,還停留在計劃經濟時代。你別瞪著我不服氣。你學沒學文件?讀沒有讀過報紙、看沒有看過電視?現在上級鼓勵的就是把企業推向市場,走市場經濟。你還像過去當婆婆一樣,包攬企業的一切?吃喝拉撒睡你包得了,你汲取的經驗教訓還不多?只要把企業推向市場,什么資金、技術、市場,都得由企業經營者自己去解決。我們政府只需要訂方向、收稅收,監督他們不違法亂紀就可以了。費力不討好的事,你怎么那么熱心?”
那個老頭說道:“看你說得眉飛色舞,那你跟大伙說說怎么把企業推向市場?”
王老頭自信地說道:“很簡單,辦法也很多,無外乎進行股份制改造、把管理權和所有權分開、搞產權置換、債轉股等等,都是辦法。針對我們二個紙廠,我建議把它們賣給私人企業。當然,新生事物都要穩妥進行,一下全賣出去風險太大,我們可以分步驟進行,先賣一個廠。成功了,取得經驗了,我們再賣第二個廠。總之,動比不動好,試著做比不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