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霸的小吏
張局長看著薛華鼎問道:“你以前是農村的,你真的不知道?”
薛華鼎道:“我以前是聽人說過,不過,我以為那只是個別現象,是郵電局某些個別員工的個人行為。你手頭有真憑實據沒有?”
張局長冷笑道:“那些胡亂收錢的倒是容易處理,讓他們退出錢就是。而且這些亂收的錢,老百姓并不很反感,畢竟數額不大,電報一年二年也碰不到一封。收了匯款單,農民也不是很在乎打發你們一點零用錢。農民最恨的是你們強行轉存郵政儲蓄和強行推銷郵冊,那破郵冊一本就是一百多元,吃不得用不得,簡直是,不,完全是毫無用處。誰他媽的不氣憤?就是我這個局長,一個月工資加獎金也不到一千元,工資收入在周圍算高的了吧?比村民更是沒法說,但我也舍不得買這種玩意。上次如果不是為了幫你,用這東西做獎勵發下去,我還真不會要。現在我都有點不敢見那些得獎的人,幸虧大家看重的是榮譽而不是物質。呵呵……”說到這里,張局長又大笑起來,“下次你可不要再搞這些爛事。”
薛華鼎自己也跟著笑了,只是有點尷尬。
張局長笑著搖頭道:“我真不知道你們領導到底是培養你還是害你?你們手下的職工這么做其實也是被逼無奈,可以說是你們領導逼的。”
薛華鼎再次驚訝地問道:“我們逼的?我們怎么可能逼他們胡作非為?”
張局長道:“我是指轉存郵政儲蓄和強行推銷郵冊這二件事。你想想,你們一個正式職工要推銷三箱郵冊,那就是六十本,每本一百三十多元,是吧?那就是七千多甚至八千元。如果是雙職工,就要推銷一萬五一萬六千元。你有門路不在乎,他們呢?他們如果不強行推銷,他們吃什么,用什么?你以為他們都象你一樣到處有人幫忙?”
薛華鼎道:“可也不能這樣啊,局里也不是一次性扣完,每個月扣一點,而且扣錢不是目的,只是一種手段……”
張局長打斷薛華鼎的話道:“大道理都會講。目的也好,手段也罷,都是要減少職工的收入,是不?我可是記得你們郵政儲蓄的任務是與工資獎金掛鉤的。很多下面的職工就幾乎領不到獎金。”
薛華鼎一時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怎么對我們郵電局的情況這么熟悉?”
張局長笑道:“嗨,我是干什么的?再說,我手下的刑警隊張隊長就沒少在我耳邊埋怨過你們,他老婆過不得幾天就找他推銷這個推銷那個。”
薛華鼎道:“他老婆的代辦點情況怎么樣?”
張局長笑道:“哈哈,幸虧有這么一個門面,現在張隊長可是輕松多了。他老婆利用這個門面完成任務很不錯。收入也增加了不少。”
薛華鼎問道:“我要到談判現場去,你隨我去不?”
張局長道:“你還要等一下,醫院里現在還沒有來通知。你還是先慰問慰問對方的傷員,再到里面去,這樣對方的人心里好受一點,也有利于你下一步談判。現在雙方火氣大,談也談不成什么。醫院里,我們的干警正在做病人家屬的工作,安全了我就和你一起過去。”
薛華鼎問道:“我們的職工呢?傷者的情況怎么樣?”
張局長笑道:“你放心,你們的職工沒什么用,你們郵電局的職工只是二個輕傷,包扎一下就沒有事了。被你們職工打傷的傷者已經包扎好了傷口,沒有生命危險,但腿斷了,除非讓他轉到大醫院去,要不他的腿可能會殘廢。”
說到這里,張局長按下玻璃,對那個開車的司機問道:“張隊來信沒有?……沒有?那你問問他,郵電局的薛局長可以去了嗎?”
司機連忙掏出對講機,準備通話。
張局長按上了車窗的玻璃,二人一時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張局長對薛華鼎道:“你們局里怎么派你來呢?你不是正在婚假嗎?我都不好怎么……,嘿嘿……”最后,張局長的神色有點不正常。
薛華鼎轉頭看著他:“怎么?我為什么不能來?”
張局長道:“在老弟面前我也不說漂亮話。我現在是最希望圖表現的時候,這件事已經驚動了縣里的頭頭,處理結果的好壞可能直接影響我的前程。如果不是你來,我會逼你們郵電局大退步,徹底消除這件事故的隱患,給這里的村民一個滿意的交待,因為這事的根源本來就是你們郵電局的錯。可現在你……,你來了……,你不也要圖表現要銷郵冊要攬儲蓄嗎?我總不能為了我的前途而阻礙你的前途,哎——”
薛華鼎一時無語,過了一會,他小聲道:“我們郵電局答應為傷者支付醫藥費,也答應那些匯款和郵冊私下解決好。”
張局長苦笑道:“那有什么用,全縣……”
這時,開車的司機敲了敲窗戶,等張局長按下玻璃后,他說道:“局長,張隊說我們可以去醫院了。”
張局長哦了一聲,說道:“那就走吧!”
薛華鼎就坐張局長的車,常小鋼的車跟在他們的車后面。車進鄉衛生院后,里面有二三個警察在走到。見張局長的車進來,連忙立正敬禮,之后跟著汽車小跑。
車在衛生院的臺階前停了下來,跟在警車后的一個警察連忙過來開門,等張局長下車后,他又立正敬禮,并喊道:“張局長!”
張局長隨便握了一下那個警察伸出來的雙手,問道:“張隊呢?”
那警察連忙說道:“張隊長帶人到郵電局去了,我和二個兄弟過來代替他,正準備去吃早飯呢。”
這時薛華鼎下了車,拿出手機包里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手機上顯示現在已經到了十二點四十分了:難道還沒有吃早飯?同時薛華鼎也發現這里已經沒有手機了手機信號:這一帶沒有建設大哥大基站,黃矛鎮的大哥大信號沒有覆蓋到這里。
薛華鼎連忙從手機包里掏出煙,邊遞煙邊說道:“真是麻煩你們了。”
張局長在旁邊說道:“這是郵電局的薛局長,他的煙你們可以大膽地收下來,哈哈,不會犯錯誤的。對了,江所長,你先帶薛局長去看望一下那個傷員,然后再吃飯,只要不喝酒,菜可以點好點。你們辛苦了。”
江所長狐疑地看了年輕的薛華鼎一眼,立正朝張局長敬了一個禮后,對薛華鼎道:“薛局長,請!”
提著從張局長車上拿來的水果,薛華鼎隨著江所長進了病房看了一會躺在床上包扎成木乃依似的傷員,在傷者和陪護家人憤怒的目光中問候了幾句常見的話后,并說了請他安心養傷,郵電局將負擔部分醫藥費之后,放下水果就出了病房。聽說郵電局承擔醫藥費,那個傷著家屬的目光才稍微柔和了一點點。
張局長看他出來,說道:“我們現在到郵電局去。”
薛華鼎道:“要不要馬上把傷員轉院?”
張局長道:“已經聯系了縣人民醫院的救護車,等下就會來。要不那些家屬會離開這里?”
警車走了二百多米后,突然拉響了警笛,警示燈也一閃一閃的。
薛華鼎連忙朝窗外望出,只見外面的街道上到處都是默默站著的人們。他們的臉看不太清,隨著警燈的閃亮一紅一黃的。人群里不但有年輕人、中年人,還有很多七八十歲的老人:有的還拄著拐杖站著,有的則席地而坐,他們的眼睛隨著警車移動著。
薛華鼎驚恐地說道:“這么多人?”
張局長輕松地說道:“有五六百吧?要不縣委縣政府也不會派人下來。其實算不上多,陣勢比這大的我遇到過好幾次。”
薛華鼎道:“你們抓了多少人?”
“除了二個有案底的混混,我們只是暫時控制了幾個人,你們二邊都是四個人參與談判。這八個人可都是不示弱啊,哈哈,這些人夠你處理的。農民有理但底氣不足,你們郵電局的人無理卻嘴硬。如果不是有政府的人在里面,我們的警察在外面守著,他們肯定會再打起來。”張局長笑道。
薛華鼎從開到二層樓的郵電局門口臺階前的小車里下來,引起了周圍老百姓的一陣騷動。有人小聲對旁邊的人道:“聽說他是局長。”
“不會吧,這么年輕。”另一個看著薛華鼎說道。
“那唐局長我見過,不是他。”遠處一個人自豪地說道。
“肯定是一個替死鬼,真正的局長怎么敢來?”
“他們太可惡了。”
……
當薛華鼎走進被警察層層包圍的會議室時,里面的政府人員和對立的雙方都把目光轉到薛華鼎身上。四個郵電職工還站了起來,眼里的神情很復雜,有猶豫、有激憤、有欣喜、也有害怕……
薛華鼎首先跟縣政府的人和鄉政府的人打招呼。縣政府辦公室派來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普通辦事員,薛華鼎認識他,他也認識薛華鼎,二人相對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薛華鼎從他的職位和現在的表現看,就知道他只帶來了耳朵和寫字的手,估計他只是參與談判,有什么事他再向上面請示。
鄉政府來了二個人,薛華鼎不認識,聽郵電所所長的介紹,才知道一個是加盟鄉的鄉長,姓吳。完全是一個老農的模樣,只是穿著一件質量不錯的風衣,顯得有點洋氣。另一個是鄉政府綜合辦的主任,戴著一副眼睛,三十多歲,很文弱的樣子,姓李。
介紹的時候,大家都站了起來,連四個農民代表也忐忑不安地、非常不情愿地站了起來。只有縣政府辦公室的辦事員沒有起身,手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
薛華鼎握著鄉長的手道:“吳鄉長,你好,我們郵電局給您添麻煩了。”
吳鄉長搖著手道:“你不也來了嗎?安寧地方可是我們鄉政府的一項重要工作啊。”
旁邊戴眼鏡的李主任插話道:“媽的,純粹是一群刁民,瞎雞巴起哄。煩……”
吳鄉長不耐煩地打斷道:“李主任,你少說幾句。”
薛華鼎想不到這個戴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家伙火氣這么大。他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那四個鬧事的代表面前伸出右手,說道:“你們好!”
四個人不約而同地哼了一聲,都沒有伸手出來。三個人都看向側邊,只有一人盯著薛華鼎道:“你真的是縣郵電局的局長?”
一直站在薛華鼎身邊的郵電所所長介紹說這四個人都是附近的農民,分別姓曹、黃、吳、萬。剛才說話的人姓萬,他的二個兒子都在廣東打工。
薛華鼎微笑了一下,收回手回答那人的話道:“我是副局長。你們也辛苦了這么久,都請坐下吧。”之后又回頭對吳鄉長和李主任道,“吳鄉長、李主任,請坐。”
公安局的張局長和其他干警都沒有進來,張局長送薛華鼎進來后就不知轉到哪里去了。
吳鄉長和李主任依言坐下,四個農民代表也氣嘟嘟地一屁股坐下。郵電局的其他三個人,有一個是中年婦女,二個男職工一個四十歲的模樣,穿著一套綠色郵電制服,一個二十多歲,穿著一件軍用大衣,他的額頭上還貼著膏布,估計是打架的時候掛了彩。他們先是看了郵電所長一眼,然后有點膽怯地慢慢坐下來,眼睛心虛地在薛華鼎身上掃來掃去,遇到薛華鼎的目光就移開了。
吳鄉長坐下后首先對四個農民代表說道:“現在薛局長過來了,你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就向他提,我們只做中間人。不管你們怎么爭,怎么吵,你們都要停止鬧事。盡快讓外面的群眾都回家休息,現在已經過了吃中飯的時間了。”
那個姓萬的說道:“我們不是鬧事,我們只是要回我們的錢。”
鄉政府的李主任把桌子一拍,厲聲說道:“打架斗毆,聚眾沖擊國家郵電所還不是鬧事?真是一群法盲!你們真以為政府拿你們沒辦法?這是政府對你們寬大處理,搞毛了,一副銬子就可以把你銬起來,你信不信?”
說完又是朝桌子上猛的一巴掌:“啪!”
這二巴掌的聲音都很大,特別是開始那一聲讓沒有注意的薛華鼎嚇了一跳,屁股剛接觸椅子就差點站了起來。
他轉過臉看了一眼這個暴躁的主任。他正惡狠狠地盯著姓萬的農民。其他人似乎已經受過了他的“熏陶”,沒有薛華鼎反應這么劇烈。
旁邊的吳鄉長更是一幅波瀾不驚的表情,嘴里噙著一根燃燒正旺的香煙,半瞇著眼,不知他看哪里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眼鏡主任又吼道:“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薛華鼎不知為什么對這個明顯幫自己郵電局的李主任有點反感,他緊跟著李主任的話對四個農民道:“在這件事上,我們郵電局做得有點過分。現在我是來跟你們交流的。說不上什么談判不談判,你們有什么要求請提出來,只要不過分,我保證盡可能滿足你們的要求。”
薛華鼎的話很溫和,沒有一點以勢壓人的味道,四個農民都抬起了他們的頭,把目光集中在薛華鼎的身上。他的話卻讓鄉政府的李主任和郵電局的四個職工很是詫異,也把目光移動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