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春華的話聽起來似乎很有理,但仔細思考的話,他說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他就是想利用這個方案來為他們征地提供法理依據。
薛華鼎等馬春華說完了,薛華鼎不急不慢地問道:“既然你說我們在上面的人無法確定征地面積和征收位置,那么我想請問馬市長一下,他們下面又是怎么得來的征地面積、又怎么確定征地方位?他們考慮火力發電站的實際需求的依據是什么?
既然他們基層的同志能考慮到實際需求,我們市里的國土局、建設局、規劃局的同志為什么考慮不到?即使他們基層的同志考慮問題實際一些,全面一些,那我們上面的機關可以向他們學,可以利用他們的經驗。如果他們的考慮是非常正確的,我想我們上面的同志也不會為難基層的同志吧?
我說的意思想必各位都明白,我的意思是我們市上下一心,共同配合。誰的理由充足,誰的經驗豐富,我們就聽誰的,征地路徑、征地面積、征地進度等等都可以拿出來比較、論證。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公開、透明、有序。”
薛華鼎見馬春華氣勢上低了許多,馬上又說道:“我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們下面基層的同志恰恰在征地方面已經超出了實際需求。……”
薛華鼎的話還沒有說完,常務副市長沈勤學插言道:“據我所知,現在征地的面積不大,不會出現超過實際需求的情況?!?
薛華鼎說道:“那是你沒掌握情況。鷹頭鎮,各位清醒其方位,它是在石灘鎮的后面,更加遠離金豐縣縣城的地方??墒?,我們基層同志把地征到那邊去了。而且征收的面積還不小。那么我請問在座的各位,現在的征地有必要征到那里去嗎?即使將來要修什么大型設施,那也是五六年之后的事吧?!?
馬春華一愣,不知道薛華鼎是從何種途徑獲得的消息,他說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存在這種情況。如果有,那也是個別情況,不影響整個大局,只要派少數稽查人員下去糾正就行?!?
薛華鼎反問道:“怎么糾正,其糾正的依據是什么?”
馬春華一下住了嘴。
薛華鼎又說道:“鑒于現在征地已經開始,我們就不能把這個項目還當作項目準備階段,只能作為項目進行階段來對待了。項目的相關預算就要馬上出來,所有征地、拆遷的費用就要一分不少地下撥,分發到農民手里。否則的話,農民就會不高興,就會起來反對我們。但是,如果我們不造出一個預算表,我們又怎么下撥費用?而預算表最主要的依據就是征地面積和土地特征。所以,我的意見是將征地的地域、面積、價格等等數據全面公開,讓農民自己對照,讓他們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征地范圍里,他們該得多少賠償,這些都心中有數?!?
薛華鼎說道:“我們不是搞秘密的軍事工程或者地下黑工程,也不是小偷,又什么不能公開的?這是我的第一個建議,等下大家舉手表決。第二意見是選址問題。這個問題我在金豐縣調研的時候就提出過,之所以提出來,是因為在那里專家沒有給我一個準信,或者說沒有拿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馬春華馬上說道:“當時專家不是提出了五個理由嗎?”
薛華鼎說道:“不管專家說的那五個理由是不是深思熟慮的,但他們沒有將這些理由納入我們可行性分析報告中,這就不行。一個這么大的工程項目,如果真的落戶我們這里,憑他們的幾句話就選定地址,說好一點是不科學、不嚴謹,說不好聽一點就是把它當兒戲。我的建議是給專家組以充分的自由,讓他們真正按照他們的方法來,幫我們選出一個科學的廠址?!?
沈勤學問道:“那我們來得及嗎?現在離上級評審小組的到來只有一個多月了。”
薛華鼎堅決地說道:“就是專家組明天過來,我們也要這么做。一個這么大的項目,僅僅憑拍腦袋就定下來,是不可能的?!?
馬春華出乎意料的問道:“還有其他要討論的嗎?”
薛華鼎說道:“我的意見就是這二條,再加上剛才郭部長有關征地機構的問題,就算三個問題吧。魏書記、湯書記的意見已經包含進去了。你有不同意見嗎?”
馬春華說道:“我沒意見。在表決之前我想說幾句。薛書記,可以嗎?”態度異常謙虛。
“請便,本來這就是討論會,你是市長、又是副書記,當然可以發言?!毖θA鼎知道這家伙又是在裝可憐,也就順著他的話說了。
馬春華點了點頭,笑了一下,從容不迫地說道:“好,那我就說幾句。在說之前,我先表一個態,我贊成薛書記的請專家重新選址重新確定火力發電站地點,也贊成郭書記的將永明房地產開發公司的保安清理出征地機構的提議?!?
聽了馬春華的話,不但是薛華鼎,就是其他人也是大吃一驚:這家伙怎么一下變得這么好說話了?
不管了解不了解項目內情,大家也都知道將火力發電站定在石灘鎮就是他馬春華的主意,那些撰寫可行性報告的專家只是按照他的意見在進行背書的。而永明房地產開發公司的保安之所以能加入征地機構里,也是在馬春華的授意下才出現的情況。
“怪!”這是大家心里涌出的字,就是馬春華的親信林源也是這個一個反應,內心感到有點措手不及。
薛華鼎開始也是感到不解,但隨即就想明白了馬春華在玩博取同情的把戲。讓人家以為他真的做了多大的退讓。以便在公開征地信息上面獲得更多的支持。
果然,馬春華苦笑了一下之后,說道:“對于薛書記提出的第一點,我有一些不同意見。為什么我暫時不同意公開呢?主要是擔心社會穩定。剛才薛書記也說了,我們的項目進行實際上已經進入了實施階段。但我們相關資金撥付卻還停留在項目論證階段。資金撥付和項目進度存在巨大的差距。這是我們市政府為爭取主動而不得不采取的笨辦法,我想在座的各位已經理解我們了的做法。前天韓副省長也肯定了我們的行為。如果深入下去,我們的做法就是以犧牲農民的利益為代價的。一個大型項目的實施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正因為我們市經濟不發達,資金嚴重缺乏,所以我們只能忍痛這么做。在這里,我只能對那些受了損失的農民表示歉意,但愿能在今后對他們進行適當地補償?!?
聽了馬春華如此坦白的話,幾個人都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他。
馬春華心里得意,臉上卻還是一副無可奈何的、難受的樣子說道:“正因為我們侵害了農民的利益,我們就不能不考慮農民可能進行反彈。如果我們把征地價格、征地的費用等等數據公之于眾,那么我們基層政府的壓力就太大了。而且記者也會根據我們的文件來和我們爭論,最終使我們難得的安定局面變成一團糟。農民大規模游行、成群結隊地上訪不是不可能?!?
組織部長郭志君不解地問道:“馬市長,下面到底征了多少地?按照這個文件,我們市里將撥付八百多萬的補償資金下去,難道還填不了這個窟窿?我想這不可能吧?我現在也是只做做樣子給評審組的看,又不是真的開始建設,怎么能征這么多地,一旦我們的項目落空,這些錢哪里來?這不完全是一種浪費嗎?雖然說我們對這個項目是勢在必得,但萬一我們爭取不到呢?”
沈勤學代替馬春華回答道:“怎么可能只是做做樣子?我們做樣子,其他地方也是做樣子,那我們從哪里體現出優勢,怎么體現出我們的魄力?我的意見就是全力實施。如果不是考慮農民的忍受能力,征地力度還要加大。一個十八個億的項目爭取怎么可能不需要花錢?這就是賭一把,中了,我們就大賺。”
郭志君說道:“那也不能這么浪費吧?這里就有八百萬,如果加上農民的作物損失,絕對是上千萬。上千萬就為堵這一把?”
馬春華說道:“魄力是大了一點。但是,如果本錢不大,我們這個窮市就很難打動評審組的心。說實在話,我們征用土地的面積是多了一點,這八百萬估計不夠。對于這個,我還要向薛書記道歉。薛書記到金豐縣調研的時候,向金豐縣要相關數據,他們手里沒有。前天他們派人下去仔細核實,數據報給了我,我沒有及時向薛書記匯報?!?
馬春華沒有敢說的是,八百萬撥付到金豐縣,至少需要拿出一百萬用于金豐事件中死亡、受傷的農民補償、撫恤。
薛華鼎不想理他的鬼話,只是平淡地說道:“那你準備隱瞞到什么時候?”
馬春華一愣,以為薛華鼎說他隱瞞農民鬧事的事,心里有點發慌。但隨即明白薛華鼎問的是隱瞞征地面積、位置、拆遷價格的事,心里一邊罵自己心理素質差,差點露餡,一邊說道:“也不是隱瞞到什么時候,甚至說不上隱瞞,只是暫時保密而已。只要上級確定了火力發電站落戶我市,我們就可以公開。那時候國家的錢下來了,我們的底氣也足了。”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和相互妥協,最后達成了一致意見,三條意見同意二條,對于第一條之修改一部分,就是征地范圍必須有序、按照專家的意見且在市相關機構批復后再進行征收。金豐縣不得隨意決定征收地點和征收面積。
而對農民公開所有信息的事則在項目落實后再進行。
薛華鼎之所以退讓,一則是想起了許老的囑咐,二則也是擔心農民再次起來鬧事,如果是因為自己力舉改變文件,強調透明和公開而導致的農民鬧事,那無異于送一個把柄給馬春華。
……
會議之后,市政府再次邀請王教授他們來撰寫可行性報告。
王教授等人想起在薛華鼎面前的窘態,提出讓他們重新撰寫的條件就是給他們自主權,政府不能干預過多,最多是提一提建議。
在得到市里肯定的答復了,王教授率領他的那一些專家立即就趕到了金豐縣,按王教授的意思是從哪里跌倒的就從哪里爬起來,一定要從薛華鼎面前把面子賺回來。
暫且不說王教授他們怎么調查、查勘,只說薛華鼎等人在討論完那個《關于促進火力發電站項目落戶我市的行動方案》后各自的心態。
會議之后的第二天,趁給薛華鼎送重要文件的機會,市委秘書長郝國海對薛華鼎問道:“薛書記,我怎么還是一頭霧水?馬市長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戲?這么容易就同意更改火力發電站的站址,這跟我心目中的想法完全不符啊?!?
薛華鼎何嘗不是想了很久?不過,他現在算是想通了一點。聽了郝國海的話,他反問道:“你腦海里是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