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縣長較量
未等薛華鼎想好措辭,朱縣長說道:“我聽說你們領導班子想了一個辦法,就是按建筑公司的實力從強往弱排,取前十名,然后派考察組往這十個公司去考察,在其中選取幾個參與建設的公司。是不是這樣,對吧?”
薛華鼎點了點頭,說道:“是這樣的。我們不僅僅是按他們這些公司的實力,同時還考慮了技術因素和他們以前的業績。我想這樣應該比其他方法更科學、更客觀一些。”心里很想朱縣長能認同自己的看法,不再向自己提出增加建筑公司的話,所以薛華鼎多說了幾句。
朱縣長點了點頭,說道:“你們這么做是有點道理。你能這么想也是不錯,能夠將那些說情條全部不理,也算你們有一個應對辦法吧。”
薛華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們確實是沒辦法了才這樣,主要是說情的人太多。這些人不是上級就是領導,我們小小的單位一個都得罪不起啊。”
朱縣長笑了:“呵呵,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問題是你們這樣做的話,恐怕每一個都得罪吧。”
薛華鼎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們的工作總得要做啊,這么做確實也不好,但既然怎么做都不行,還不如選一中速度快的方法。如果我們郵電局耽誤了開發區的工作進度,今后承擔責任的還不是我?”
“嗯。現在能時刻想到責任二字的干部真是越來越少啊。”朱縣長抬起頭,有點感嘆的說道。
聽了朱縣長的感慨,薛華鼎有點懷疑自己開始的想法了:難道朱縣長今天不是要為某個建筑公司打招呼說好話的?
這時,朱縣長問道:“你們想沒想過采取招標的方式?”
薛華鼎點頭道:“想過。但現在找不到成熟的招標流程,我們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進行招標。現在只求能有比一個領導坐在家里摸摸腦袋就決定把項目分配給誰要好點的辦法就心滿意足了。”
“噢,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樣子。”朱縣長笑著看了薛華鼎一眼,認真地問道,“那你們是怎么避免這件事由你一個人主宰,并保證不會以你一個人的意識來代替整個班子的意識呢?”
薛華鼎想不到朱縣長問得這么鄭重其事,他之前哪里想過這些?只是覺得再按那些領導的招呼來,通信大樓不知道還要到什么時候才能開始打地基,所以想出了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至少采取這種辦法看起來比較公正一點。
看薛華鼎沒有說話,朱縣長以為薛華鼎心里在組織怎么措詞怎么匯報,就用很隨意的口氣說道:“你隨便點,就當我們是閑聊,不用這么認真,你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確保你手下的那些副手在確定建筑公司方面有相應的權力,而這種權力不容易被你無故地剝奪?”
朱縣長做報告做多了,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確保”、“權力”、“剝奪”這些詞還是運用得非常熟悉。
薛華鼎還是不能放松,他慢慢地說道:“老實說,這個方面我也沒有想過很多。我只是認為我這個一把手只負責定比較公正的條條框框,具體怎么執行就由下面的人負責。比如這次,我就只說按建筑公司實力來,一個領導負責推薦名單,另一個領導負責帶人去實地考察驗證。他們二人將建筑公司的實力順序排出來之后交給我,我就從上取到下,這樣一來就反映了三個人的意見了。我個人的意志只要體現在那些條條框框上,基本上無法對具體選取哪個建筑公司施加絕對的影響。”
朱縣長點了點頭,說道:“是啊。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一把手負責定規矩,你手下就在你的規矩下活動。你這個思路能得到貫徹的話,確實也是不錯。”
朱縣長又問道:“那你的那些副手在排名的時候,你是如何監督他們、又如何讓他們按你的規矩來辦的?他們有沒有可能摻進他們自己的個人意見呢?”
薛華鼎不知道是朱縣長在考自己還是真的是在和自己閑聊,就說道:“要完全杜絕他們摻進個人的想法,肯定不可能。但是他們必須拿出使人信服的理由來說服我,這樣就能大大減少個人意識的滲入。例如,對建筑公司排隊他們就必須告訴我他們是怎么排的,依據的數據是從哪里來的。這些數據包括建筑公司的注冊資金、職工數量、資質等級、原有業績、稅費繳納、工程機械數量等級、技術人員數量、前幾年的合同額,等等,他們如果拿不出這些數據、圖片,他們就不可能當著我的面把一家只有幾個人的小公司說成是國家一級的大企業。”
朱縣長笑道:“如果你拋開他們的結論,故意將一家你中意的建筑企業定為幸運者。你的其他副手會怎么說?他們有什么反應?”
薛華鼎一愣,搞不清朱縣長是不是意有所指,為防止朱縣長強行加入一家企業,他連忙說道:“那怎么可能?我是不會出爾反爾的。也決不會為了什么人而打自己耳光,將一家不在考慮范圍內的企業加進去的。如果我這么做了,我今后還有什么臉領導別人、說別人?”
朱縣長笑問道:“我是做一個假設。如果你這么做了,你的副手會怎么做?是拒絕還是被迫接受?”
薛華鼎想了想,老實說道:“估計他們被迫接受的可能性很大。”
朱縣長有點感慨地說道:“是啊。最好的政策如果上面的領導不堅持,執行起來也就肯定會走樣。你說呢?你今后要注意啊。”
薛華鼎知道朱縣長有可能是有感而發,而且他隱隱約約猜到他話里所指的可能就是長益縣的一把手莊書記。薛華鼎也相信昨天自己拒絕了那個莊建強之后,他回去肯定會向莊書記告狀。只是這個莊書記會怎么做、是不是會對自己怎么樣就不知道了。薛華鼎心里還是有點忐忑不安。
不過,有了拒絕莊書記哥哥的事在前,薛華鼎明白自己已經走上了華山一條路。以后的領導的招呼的話只能一路拒絕下去,否則,莊書記豈不更惱火?
薛華鼎沒有接朱縣長的話,朱縣長自己卻笑著說道:“呵呵,剛才你的話是不是包含了一層意思,一種防備某人壞你計劃的意思,比如說我姓朱的,你擔心我強行將一家建筑隊塞給你,是嗎?”
薛華鼎臉上一陣尷尬,但很快搖頭道:“不……不是。我相信朱縣長是一位一心為公的好領導,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利而把一家不怎么樣的企業塞給我們郵電局的。”不過,因為這話有指著禿驢罵和尚的意思,所以薛華鼎說這話時的底氣顯然不足,心里很擔心朱縣長發怒。
朱縣長愣了一下,笑道:“呵呵,你這一手玩的可不漂亮啊。你的話是想堵我說情的路吧,先把我吹成一心為公,然后使我不好意思給你們郵電局批條,是不是?我可不是十幾歲的小孩,被你一吹就不知自己幾斤幾兩。”朱縣長又笑著說道,“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也給你們郵電局寫過批條,所以你的話聽在我們耳朵里很刺耳。你這不是當著我的面說我只顧自己的私利嗎?”
薛華鼎想不到朱縣長真地當面給他一個下馬威。正要辯解自己的話不是針對他朱縣長,朱縣長自己搖了一下手,說道:“哎……,你啊。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我是熟悉你,知道你是好心,也知道你是真心為局里做一件好事,把開發區的工程進度加快,所以才急著這么說的。我不生氣,也欣賞你這種敢沖敢干的性格。”
說著,他看著薛華鼎道:“我認為你們這種選取建筑公司的方式還是有可取之處,希望你能像現在一樣做到不徇私舞弊,也就是你剛才所說的一心為公。你自己做得到嗎?”
薛華鼎急忙說道:“我保證做到!在這次選建筑企業的過程中,我決不收人家一分錢,也不吃人家一餐飯。”
朱縣長笑了:“呵呵,我可沒有這么嚴格地要求你。你真要吃了別人一餐飯我也不會說你什么。但受賄絕對不行。我知道你小子現在身價不低,也不在乎這些錢。但你要抵住人情、面子,不要看別人熱情、是親戚朋友領導介紹來的,你就不好意思拒絕送上門的錢。你要像剛才對我一樣冷酷無情,行不行?
薛華鼎不好意思地說道:“朱縣長,我沒有……我沒有對你冷酷無情……”
朱縣長笑道:“好,算你沒有。”
“什么就算?是真的沒有……”聽到朱縣長的笑聲,薛華鼎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開始“討價還價”了。
朱縣長突然說道:“不過,今天我請你來,我還是想請你幫一個忙,請你把一家建筑公司給加進你們的名單里面去!”
薛華鼎目瞪口呆地看著朱縣長,他的話實在轉換太快,讓薛華鼎一時反應不過來。薛華鼎嘴里結結巴巴地問道:“朱縣……縣長,不會……不會吧?”
朱縣長惡作劇地笑了笑,點頭道:“以前我就給你們唐康寫了批條。雖然今天聽了你的話,你也拿話堵了我的說情路,但我還是要從你這里開這個后門。怎么樣?”
薛華鼎還是摸不準朱縣長的意思,不知道他是真的求情還是考驗自己,心里就賭了一把,嘴里堅決地說道:“不行!不說朱縣長不行,就是更高的領導打招呼也不行!”
“呵呵,好牛的家伙。”朱縣長忍不住大笑起來,問道,“還有誰給你們批了條?”
聽了朱縣長爽朗地笑聲,薛華鼎以為自己賭對了,就訴苦也有表功似地說道:“除了朱縣長,還有莊書記、王縣長、市里的領導、我們市電信局、郵政局的領導……,反正批條有這么大一疊。我一張都沒看。”
朱縣長收住笑,皺了一下眉頭,問道:“所有批條你真地都沒看?”
薛華鼎肯定地說道:“確實沒看!”
朱縣長嚴肅地對薛華鼎說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你是怕看還是因為工作太忙而沒有來得及看,或者是壓根就不想看?”
薛華鼎老實回答道:“有點怕,這么多,我能考慮誰?也可以說我壓根就不想看。”
朱縣長搖頭批評道:“我要批評你的就是這點,這不是一個好的方法。批條里也許就有一些真知灼見呢。再說你完全不看,也是一種不尊重領導、自以為是的行為。既然你走得正、行得直,你為什么不敢看,你為什么怕?而且今后你肯定會接到各種各樣的領導批條,難道都一笑棄之?那你今后怎么在這個圈子里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