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被樓韌大軍所圍,一干皇族著急非常,卻因為對地方失去了控制,根本沒有救兵解圍,宛如待宰的羔羊,只要樓韌一聲令下,便再也沒有大懿朝。
蕭允聽聞肅王兵臨城下之事,不似其他皇族人那般恐慌,反倒有種解脫和得意。一切,都要結束了!他的噩夢,他父皇的一切,都要結束了!
從幼年到現在,無數次,他曾想過無數次要遠離這一切!若是可以,他寧愿不是德昌帝的兒子,寧愿不是什么五皇子。只要平平淡淡的生活,只要母慈父嚴,只要兄友弟恭,只要真情實意!
這些,他都沒有,因為他是皇子,一個受父皇憎恨的皇子,所以,注定了沒有平常百姓的幸福,也得不作為皇子的無限榮耀!
懿朝滅,即便他已經形同廢人,他也可以做個普通人,可以享受一下不用提心吊膽的日子,這樣真好!
他召集了手下一萬多的暗衛,連夜攻占了京城的北西二門。天亮之時,將城門打開,親迎肅王軍隊進城。
軍隊進城之后,直奔皇宮而去,將宇文清源和兒皇帝蕭雨、太上皇蕭策,及皇室其他人抓獲。
蕭緣書和樓韌是在京城局勢穩定,皇宮打掃干凈之后,由蕭允帶領百官立于城門兩側,將他們迎接進去的。
坐在馬車之中,蕭緣書一眼便看見了蕭允,兩年未見,他竟然改變如此之大!
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呈現駭人的凹陷;原本深邃晶亮的眼眸,里面暗淡無光,好似藏了無數的酸楚;原本的面如冠玉,此番成了骨干蠟黃,顴骨凸出,十分嚇人;原本的一頭青絲長發,如今好像久不見天日,干燥而枯敗。
再看他的身體,好瘦,瘦得皮包骨頭,好似一陣風便能將他吹倒!
蕭緣書微微心酸,他經歷了什么,到底經歷了什么,才會變成這個模樣?
她忽就想起德沛的話,‘蕭允,當初為了救你,將所有的事情都攬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那么德沛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他的樣子,絕對不是一天兩天造成的,他為了她吃了什么樣的苦?
她腦袋亂哄哄,看著他,看著他帶領百官跪拜在路旁,道:“罪臣蕭允,拜見王爺!”
“重臣等拜見王爺!”他身后的百官,紛紛跟著跪下山呼。
馬車徐徐從蕭允身邊經過,她漸漸看不見他,忽就有些著急,急忙扭轉身體,從車簾里盯著他看。好似感受到車里人的關注,他倏忽抬頭,對著車簾微微一笑,笑得臉上薄薄的那層皮有些褶皺。
蕭緣書的心里被濃濃的心酸所占據,倏忽間有種莫名的滄桑感,物是人已非!
曾經,他與她是并肩而行,或者她追隨他而行。如今,他卻只能跟在她的車輛之后!
她的記憶里,一直是他一襲白衣、宛如神祗的樣子!今天,他穿得依然是身白衣。可是,那個舉手投足具是優雅,那個彷佛不食人間煙火,那個會對她笑,會帶她吃飯的少年,已經不在了!
悵然的感覺縈繞在她的腦海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她懷里的小家伙醒來,用小手扯了她散落在胸前的長發。胖乎乎的小手緊緊抓住長發,可勁的的往嘴里塞。
她低頭,看向小家伙那張白*嫩的臉,忍不住親了親。孩子是真實的活在她身邊,夫子是真實的活在她身邊!而蕭允,哎,她再為蕭允難受,便也只是咫尺天涯!近在咫尺,也只能宛如天涯!
進了京城后,一路有人相迎,直接將他們迎到了宣政殿上。
她抱著孩子,坐于樓韌身側,高高在上俯視眾人,下面站著的,有懿朝舊臣,有樓韌的部下。
蕭允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紙書,雙手高舉,朗聲道:“王爺,這里是萬民的請愿書,奏請王爺為天下著想,為萬民著想,登大寶治天下!”
樓韌假意推辭道:“本王何德何能?”
又有一人上前,道:“王爺驅除突厥,平定西夷,攘外亂,安內禍,造福于天下,此乃真龍天子之舉也!懇請王爺不要推辭,為萬民而登基!”
眾人齊齊跪拜,道:“懇請王爺登基!”
蕭緣書心里很是不以為然,卻也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低頭看孩子,政事當真很虛假!
樓韌斜睨她,微微笑,回答:“既是如此,為了萬民,本王只能答應了!”
聞他之言,眾人改口山呼:“皇上圣明!”
登基大典由欽天監選定于正月初一,剛好是除舊迎新的一天,隨即便是蕭緣書和樓韌的大婚。算算日子,已經不足半個月。
此番,朝代更迭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樓韌忙于各種事物,已然無暇陪伴蕭緣書。
蕭緣書用過早飯,聽下人稟報,安定郡王在宮外求見。她微微一愣,隨即才想起安定郡王是蕭允的封號,因為他開門將大軍迎進京城,讓京城免于一場生靈涂炭,是大功一件。而且樓韌尚未登基,未及冊封和貶斥,眾人便依舊喚他安定郡王。
她正閑得發慌,聽到故人來,微微高興,都不用傳喚,親自便出去迎接蕭允了。
“蕭允!”
蕭允聞言望去,便見她松松斜斜的挽了個云髻,橫插一支白玉簪,其余頭發披散下來,十分嫵媚。一身粉色的長裙逶迤拖地,手臂上挽了黃白的軟紗,隨著她的走動而迎風飄逸。胸前是明黃色的錦緞裹胸,腰上系了一個玳瑁扣帶,舉手投足之間就能蠱惑人心。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女裝,難免有些驚艷,不覺就望得有些癡了!
蕭緣書跑到他面前時,他還盯著她看,沒有一點回神的自覺。
蕭緣書皮倒是十分厚實,沒有一點羞澀,呵呵一笑,朗聲道:“蕭允,我穿女裝好看還是穿男裝好看呢?”
蕭允回神,見她眸如星燦,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回答:“都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呵呵,蕭允就是實話實說!夫子說,我穿男裝很丑,昨日我想穿,他還不讓!”
“夫…...我是說陛下畢竟是為君者,你又是母儀天下的人,難免會受些拘束的!”
“我知道!”蕭緣書點了點頭,說:“蕭允,來這里很多天了,我還沒有將整個宮殿好好看看,你在這里長大,熟悉地形,不如今天你帶我到處看看?”
“好!”
蕭允葫話落,已經走在她的左前方,為她引路。
她看向他松松垮垮的*,他真的好瘦,瘦得成了一根木桿,那*彷佛雖是可能會墜落下去!
忍不住,她喃喃問道:“蕭允,兩年未見,你到底發生了些什么,怎么會這個樣子?”
在前面行走的蕭允微微僵硬,隨即回頭,笑說:“哎!你都不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難過!宇文清源做了太后,平時我和她諸多不合,她又怕我奪皇位,整日里陷害我。我膽子小,又怕死,自然是惶惶不可終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踏實,所以就成了這般模樣了!”
蕭緣書直直盯著他的雙眼,道:“你撒謊!怎么可能因為這么點事情,就讓你成了這個樣子?你沒有照過鏡子嗎?你現在的樣子,瘦得實在嚇人!”
蕭允無所謂的聳聳肩,說:“就知道瞞不過你,其實害我成這樣的,不是宇文清源,是我的父皇,生我養我的父親!他死前欲傳位給蕭雨,又懼怕蕭雨年幼,我這個皇叔趁機篡位,就想將我一并帶走,便命人暗中給我下了毒。幸虧我命大,躲過一劫!只是那毒藥什么霸道,我修養了許久,才好些。這還沒來得及長胖,你就到了京城了!”
“真的嗎?”
“嗯!當然,若不是宇文清源的陷害,若不是父皇的狠心,你以為我為什么會好好的王爺不當,偏偏要費力的打開城門讓夫……陛下進城?”
蕭緣書見他說得情真意切,信了大半,握了握他的手,低喃:“蕭允,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以后不會再有人對付你了!”
蕭允點點頭,得意的說:“是呀,有你幫襯我,天下還有幾人敢對付我?”
聞言,蕭緣書噗嗤一笑,不再糾纏此事,又問:“德沛死前曾跟我說,你將事情全部攬在身上。是不是…….是不是為了救我,你吃了很多苦?”
蕭允眼神微微躲閃,頭不自然的撇向一旁,受苦嗎?何止是受苦!他簡直就是生不如死,卻又因為偷生,而殘喘茍活!只是,這些他不能說,她的心里已經沒有了他!說了,她也不能和他在一起!不過是讓她徒增傷感,平添愧疚而已!
他看向她,道:“能有什么苦?無非是受點刑罰而已!我跟皇姑姑說,我是父皇最恨的人,她是最恨父皇的人,那我們應當是一條心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姑姑她心思詭異,聽了我的話,不但不追究我,反而器重于我!”
“當真?”
蕭允長嘆一聲,道:“當然是真的!再說了,緣書,都已經過去了,過去的事情總說有些什么意思?還是說,其實你希望我吃苦?”
蕭緣書急急搖頭,回答:“我希望你好!”
蕭允笑開,望著她那雙翦水明眸,道:“我也希望你好!”
說著,蕭允話鋒一轉,又張嘴道:“緣書,今日我來是有兩件事想求你!”
“你說!”
“我不想在京城住下去,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份,若是不在京城便只能被流放或者拘禁……”
聞言蕭緣書又開始傷感,喃喃:“你也要走嗎?難道在京城不好嗎?”
“緣書,我從來都想過一些平常的日子!可是,即便沒有了狠心的父皇,沒有了皇子的身份,可我到底不是一般人,你覺得我能在京城里活得開心嗎?”
蕭緣書有些難受,低頭想了想,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很舍不得你走,但是只要你開心,我會幫你的!”
蕭允聞言,忽就有了淚意,茫茫宇內,只有她一人會在乎他的開心與否!以前在書院時是這樣,即便現在她要母儀天下了,還是以一顆赤誠之心待他!
他想,這些已經足夠了,足夠讓他回味一生,足以支撐他走完剩下的路!
“緣書,你對我真好,我一直都忘記了該跟你說聲謝謝才是!我從小到大,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我很感激!”
“有什么可謝的?你不是對我也很好嗎?”他對她很好,蕭緣書一直都是知道,好得即便是為她吃了苦,也要隱瞞著,也要欺騙著,不讓她難受,不要她愧疚!
他好像從來都是這樣,從來都是默默的一個人將心事和苦楚放在心里,不讓別人察覺!
只是,他不愿意說,他不想讓她擔心,她便也只能裝作不知,便也只能默默感激。
她收了心神,問:“你不是說兩件事情嗎?還有一件呢?”
“你和陛下就要大婚了,你沒有親人,我想……我想你要是愿意的話,我可以作為你的兄長,將你送出門。現在,君然……他已經不在了,我和他同窗一場。我想,他如果知道我能替他將你送出門,他一定會開心的!”
說著,他微微停頓,有些緊張的低喃:“但是我是前朝的皇子,若是從我那里出嫁,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
蕭緣書笑,笑得眼中有淚意,說:“我愿意的,哥哥不在了,沒有人送我出嫁,我原本和夫子是打算著大婚那天我從東門出,繞城一圈,然后從西門進。你肯做我兄長送嫁,我求之不得呢!”
“那就說定了!等你大婚的前夜,我便來接你,然后為你送嫁!”
“好!”
當夜,樓韌批完奏折,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是二更時候了。他輕手輕腳進了內殿,爬到蕭緣書的床上,剛剛躺下,蕭緣書便一骨碌翻了起來。
“怎么還沒睡?”
“等你!”
樓韌些許感動,忙碌一天有人等著的感覺,真好!但是,熬夜對女子終歸傷身,她好不容易養胖起來,可千萬不要再瘦下去。
只是,他還來不及將所想的話說出來,蕭緣書便又開口說道:“我有事和你說!”
呃?剛才算是白感動了,樓韌的嘴角迅速從微微上翹擺成了平線,果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原來是有事求他,聽聞今天蕭允見過她,估計是為了蕭允!
思及此,他不咸不淡的說:“有何事?”
“我想跟你說蕭允的事。”
樓韌看向她,不置可否,反問:“你不是說若有戰事你愿參與,可若是政事你不過問嗎?”
“這個不同!”
“有何不同?”
“蕭允他救過我,總共兩次,而且對我一直很好!我若是不幫他,我一輩子難安!”
樓韌嘆氣,聽她說得如此慎重,若是不從她,她定會耿耿于懷!
“說吧,蕭允求你什么?可是他不想呆在京城?”
聽他說得如此肯定,蕭緣書嘿嘿笑,諂媚的說:“夫子真是厲害,神機妙算,這也能猜得中!”
“那他想去哪里?”
“他只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能夠逍遙自在的活!”
“那你的意思是……”
“不如你就封他為逍遙郡王,只享朝廷俸祿,不給封地,不參與政事,讓他可以隨意在四海之內*,如何?”
她的提議,倒也不為難他,不給封地,便是不給蕭允權力。這樣的手段,既讓別人知道新皇的寬厚,又不至于危及皇權。
樓韌很干脆的頷首,答:“好吧!這事依你!”
蕭緣書聞言,像個小貓一樣,往樓韌身上蹭,蹭了一會,又道:“夫子,我想問問你打算將蕭策如何處置?”
“依你之言呢?”真是個不知足的,一件事,說著說著,成兩件了!
“能不殺,便不殺吧!畢竟……”
“若是必須殺他呢?”
“哦!那你……你決定就好!”
“怎么?你不反對?”
“我不想你為難!”
樓韌摟住她,長嘆一聲,道:“口是心非!明明想放他,又說好聽的來哄我!”他話鋒一轉,補充:“要放他也可以,不過,蕭策的性格不如蕭允灑脫。蕭允無稱帝之心,開城迎接大軍乃是大功,我自然可以讓他逍遙。蕭策不同,蕭策性格剛烈、好強,只怕活在世上一日,便會想著復國一日!”
“那你的意思……”
“我可以讓人在郊外找一處地,將他關起來!或者……”
“或者什么?”
“世上有種針法,刺入腦袋上的各個血脈,可以讓人喪失記憶。不過這針法兇險,聽聞也可能讓人從此變成癡兒。”
變成癡兒?蕭緣書微微怔住。只是……蕭策那樣的人,若是將他關起來,即便給他錦衣玉食,他也只怕是生不如死。若是讓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后生活,是不是就可以快樂,平淡一些?即便有可能變成癡兒,也好過讓他生不如死,形如走肉!
她咬了咬牙,道:“夫子,讓人給他下針吧!究竟是成癡兒,還是喪失記憶,便是他的命了!同窗一場,我能做的便是這些!”
樓韌很滿意她這個態度,笑了笑,說:“那我做了這么多,你是不是應該……”
他話未說完,蕭緣書便已經撲上去,呵呵笑,道:“夫子,你這幾天忙,我都想你了!”
一時間,芙蓉帳內,春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