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蕭劍正行走間,隱隱看見一群人提著燈籠,擁著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緩緩而來,蕭劍不知是哪位,看衣飾氣派,必是大有身份,宮中多禮儀,一招不慎,便生禍端,于是將身一閃,隱在一株樹冠之下,那群人漸至眼前,蕭劍偷眼望去,一位大約七十開外的老婦人,衣著華貴,體態(tài)肥碩,偶爾咳嗽幾下,便把一旁隨行的太監(jiān)緊張的不得了,那老婦人不怒自威,一名上了點歲數(shù)的太監(jiān)邁著小碎步,緊隨其后,口中說著:太后老佛爺,這天寒地凍的,有什么事,吩咐奴才去辦就是了,何苦來著要親自走一趟呢!您老人家本就有哮喘的**病,萬一復發(fā),可不又要受苦了么!奴才瞧著也心疼呀!
蕭劍心中一凜,暗思:然來這老婦人便是當今太后….....。只聽太后說道:本宮莫非就是紙糊的.泥捏的,就哪么經(jīng)不得半點風雨?說罷,一笑,眾人也陪著呵呵一笑。那太監(jiān)討好地說道:老佛爺是萬金之軀,怎么會是紙糊的泥捏的!奴才這張嘴,該打!該打!說罷,朝自己的臉上打耳光子,太后說道:莫打了,你跟隨本宮多年,本宮還不知道你的忠心不成,本宮這是有事需得與皇上面談,快去通告一聲,便說本宮有要緊事相商,隨后就到!那太監(jiān)連忙說道:奴才這就去向皇上稟告!太后說道:你也年紀不小,陪著本宮就是了!這時從一旁閃出一名小太監(jiān),乖巧伶俐地說道:請劉公公陪著老佛爺,小的這就去向皇上稟報!說罷,飛也似地跑去稟告……..
這一番話,聽得蕭劍心潮起伏,心中暗自思量:乾隆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天賜良機,讓我可以一見仇人的真面目……..,思罷,便打定主意,悄悄地尾隨在太后的后面,一路潛行。
走了一程,行至一處宮殿,他避開門衛(wèi),縱身一躍,蹬上房梁,小心冀冀地揭開幾塊瓦片,屏住呼吸,借著屋里的燈光看去,只見一人,頭戴皇冠,身穿龍袍,龍眉鳳目,雍容華貴,不用說,此人便是乾隆無疑,蕭劍的心臟咚咚地加快了跳動。
他側耳傾聽,只聽乾隆向太后說道:皇額娘,是什么要緊事,非得您老人家親自前來,這夜里風寒露重,額娘要當心身體才是!太后道:有一樁事情,額娘放心不下,睡著也不安穩(wěn)!乾隆忙問道:是什么事情讓額娘如此放心不下?太后道:今天允祿,允裪,允禮,允禧,弘晳,還有你弟弟弘晝,他們一大幫子人來到額娘這里,口口聲聲說祖宗之法不可廢,旗民不可通婚,這是祖訓,永琪貴為皇子,豈能娶一個來路不明的漢人女子為妻,此事當慎之又慎才行。
乾隆半晌無語,不禁犯難,事情比想象中要難辦的多,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皇親,皆為親王,郡王及貝勒,履親王允裪,慎郡王允禧,大家一致態(tài)度堅決。
乾隆沉吟半晌后,說道:如今我大清立國已有百年,四海升平,民心思安,孩兒欲重結滿漢之好,永琪娶一漢家女子為妻,若以此取信于天下,可見朕之誠心,并非戲言,額娘以為如何?太后聽完,說道:皇兒所言甚是,但祖宗遺訓,豈是一朝一夕所能改變得了的。乾隆沉思片刻,說道:此事確實需要頗費一番周折才行,讓額娘擔心了,額娘身體有恙,還是早些回宮休息吧。太后起身欲走,忽又說道:本宮聽說阿里和卓一再請求進京,若問起香妃,該當如何?乾隆半晌沒有答話,太后嘆口氣,說道:寵兒不孝,寵狗上灶。說完,起身離去,乾隆恭送至門口。
送走太后,乾隆又返回房中,半躺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蕭劍仔細將他打量,一幅埋藏在心底十八年的畫面又浮上心頭,在一個漆黑的夜里,一場大火正在燃燒,烈烈地火焰沖天而起,一個女人,用剪刀刺向自己的心臟,鮮紅的血從她的身體里溢出,臨終前,摟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男孩兩三歲,女孩還未滿周歲,指著一具男人的尸體向男孩說道:這是你的父親,殺害他的人是當今的寶親王,愛新覺羅.弘歷,將來你長大了,一定要替你父親報仇,這是你妹妹,你要親她,愛她,保護她,我不是一個好娘親,我對不起你爹,你以后要自強自立,把娘親給忘了,知道嗎?………。這男孩便是蕭劍,而女嬰是小燕子,那女人不用說,便是他們的母親了,想起這些,一股殺機油然而生…….
正當蕭劍充滿殺機,欲要動手之時,突然覺得后肩一陣巨痛,聽得有人在大喊:有刺客!快保護皇上!扭頭一看,卻是有人執(zhí)著火槍,正朝向自己,用手一摸,一股鮮血正往外滲出,方才全神貫注,沒有注意,被巡邏的士兵發(fā)覺,蕭劍顧不得包扎,用手按著傷口處,強提一口真氣,幾個起落,躍過高墻,順著一條小徑,左躲右閃……
黑暗之中,如入迷宮,早已分不清來時路徑,只見不遠處出現(xiàn)一座殿宇,此時己是喊聲大作,后面的追兵窮追不舍,前面也無路可去,趁著夜色,潛了進去。
但見里面樓閣重疊,回環(huán)四合,蕭劍已是無心欣賞,又見一處窗戶透出一片光亮,里面寂靜無聲,而墻外卻是腳步嘈雜,來不及細想,他一閃身,從天窗翻了進去,正好一條幔帳垂在地上,便藏在里面,待心神稍定之后,只覺香氣繚繞,撲鼻而來,只聽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說道:嬤嬤,水氣太重,把屏風撤了吧!蕭劍聽罷心中一驚,這聲音很熟,莫非是?.....
只聽到一人應聲答道:來了!來了!蕭劍掀開一角,只見一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年走了進來,她不是別人,正是白日里跟在晴兒身后的那位嬤嬤。
那嬤嬤喋喋不休地說道:我的小祖宗,這水都快涼了,你咱還泡在水里不起來呢!快點擦干水起來吧!衣服都給你準備好了,小心著涼!只聽那女孩子半似懇求地說道:我再多泡會兒,你把屏風給收了吧!那嬤嬤說道:也罷,也罷!依你就是了!嬤嬤給你添熱水去!那女孩說道:謝謝嬤嬤!嬤嬤說著出了房,不多時,端來一盆熱氣騰騰的開水.口中罵罵咧咧,道:這一幫死丫頭片子,不知都死到哪里去了,也不見半個人影!
那女孩道:嬤嬤:她們一年到頭也沒個空閑,這幾天過節(jié),讓她們玩去吧!那嬤嬤把水加入桶中,說道:也不知上輩子你是哪里修行的善人,這般地菩薩心腸,若依了嬤嬤,可不能能慣著她們!那女孩道:都是爹媽養(yǎng)的,讓她們去玩會兒吧!那嬤嬤似是生出一些感觸來,說道:便我家格格不是爹媽養(yǎng)的?那女孩勸道:嬤嬤,你又來了!說罷,那女孩半晌無語,嬤嬤依然說三道四,從她的言語之中,隱隱可知,這嬤嬤乃是女孩母親生前陪嫁的丫環(huán),如今則照顧著這女孩的飲食起居。她手腳麻利,換熱水,尋衣衫,添爐火,收屏風,且口中不住,待那嬤嬤收去屏風之后,這一下,不看則己,一看之下,只見一個女孩子泡在浴桶之中,釵花盡去,雙肩裸露,一頭秀發(fā)散落肩頭,肌膚賽雪,籠罩在霧氣之中,若隱若現(xiàn)。蕭劍暗道:慚愧!我一向行事光明磊落,如何能做出這種暗室虧心的事來!遂把雙眼閉上,凝神斂氣,不再胡思亂想,但傷口處卻是更覺疼痛,只得強忍。
那嬤嬤依舊說道:便你這般菩薩心腸,終究是要吃虧的!那女子反勸道:嬤嬤,吃虧是福,別老往心里去了!那嬤嬤道:嬤嬤不是為自己想不開,是替你不平!那女子道:知足常樂,我已是心滿意足,由他們去吧!那嬤嬤又道:你六皇叔今天派人來說,要借住王府一段時日,這哪里是借住,這是有借無還,我只是爭辯了幾句,來人便將我踢上一腳,怪我多管閑事。女孩忙道:傷著你沒有?嬤嬤道:傷倒是沒傷著。那女子又道:日后他們來借,盡管答應便是,現(xiàn)在尚礙著一些情面,一旦破了臉,反而面子也沒有了。那嬤嬤道:格格真是命苦,看著體面,其實卻要看人臉色。那女子道:嬤嬤別再說了,我命里如此,也怪不得他人!
此時隱隱聽得房外人聲嘈雜,響成一片,蕭劍不由心中一緊,知道這是追兵到了,那女孩子聽到外面人聲嘈雜,問道:嬤嬤,是什么人在外面吵嚷?那嬤嬤答應了一聲,出去看個究竟,只剩下那女孩子,忽聽她抽泣道:阿瑪,額娘,你們若是在天有靈,聽得見女兒的聲音么?女兒的心里好痛好苦,你們知道嗎?
蕭劍暗中聽得明白。那嬤嬤去而復返,口中說道:格格,外面的御林軍說有刺客闖了進來,要進來搜察!那女孩子說道:嬤嬤,你去告訴他們,稍等一會兒,我穿上衣服便好!那嬤嬤領命,去外面?zhèn)髟挕k[隱聽得那女子整理衣服時發(fā)出的蟋蟋之聲,片刻,便聽她吩咐道:嬤嬤,好了!蕭劍知她已穿戴整齊,再看時,只見她長發(fā)披肩,恰如出水的芙蓉,美麗的難以用言語表達,不是別人,正是慈寧宮的晴兒。
她沐浴完畢,伸手掀開幔帳,此時蕭劍已避無可避,晴兒一驚之下,幾乎喊出聲來,蕭劍心中亦是一陣慌亂,脫口而出:我什么也沒看見!此話一出,不禁后悔,這分明就是不打自招嘛,晴兒臉上躁得通紅,見蕭劍肩頭鮮血迸出,似乎明白。蕭劍強忍疼痛,去窗前向外觀望,房外一群士兵把守住每一個出口,只有硬闖過去,也許尚有希望,思罷,便撕下一片衣襟,蒙住面頰,伸手推窗欲去,不料,一只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只聽晴兒輕聲喚道:隨我來!,頓令蕭劍心頭一動,隨她而去。
有些人,雖相識千年,卻形同陌路,而有些人,雖只是一瞥之間,卻己是滄海桑田。
然斗室之間,方圓不過丈余,倉促之間要藏住一個大活人又談何容易,房外的腳步聲漸行漸近,真叫急死人也......
不多久,一位頭領模樣的人上前稟道:格格,有刺客行刺圣上,小的們是奉令搜查,還望格格恕罪!晴兒緊張地全身發(fā)抖,唇齒打顫,勉強說道:你們盡管搜吧!晴兒的臥室,擺列簡潔雅致,一張棗紅色的紅木大床居中而放,兩套衣廚,一張花梨案幾靠墻擺放,上列筆墨紙硯,另有一疊名人字帖,幾卷古書,墻上懸掛一幅仕女圖,墻角處放置幾盆花草,幾扇屏風,,數(shù)件瓷器,還有那只浴桶…….
幾個士兵角角落落搜了一遍,那嬤嬤在一旁說著:小心,小心不要弄倒了花瓶!又說道:喂,喂.喂.你們的贓手往哪里放?,又道:這柜子那么小,能藏什么人?士兵們搜了一遍,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唯唯諾諾地正要離去,一名士兵突然瞪著那浴桶,那水面上漂著一層花瓣,猶猶豫豫地伸出手來,欲往水中試探,晴兒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幾欲驚叫出聲,幸虧那嬤嬤喝止,說道:住手,你那臟手往哪里伸呢!
嚇得那士兵忙縮了回來,那嬤嬤得理不饒人,說道:我告訴太后老佛爺去,看她不打斷你們的狗腿?那士兵嚇得趴在地上連連磕頭,那領頭的也在一旁陪不是,正在這時,聽得房外有人喊道:太后老佛爺?shù)剑?
只見一群人簇擁著太后從外面進來,晴兒幾乎癱軟,強作鎮(zhèn)定,走上前去與太后行禮,太后道:有人看見刺客進了慈寧宮,需得仔細搜查,不能叫刺客給跑了!那領頭的得了太后口諭,腰板硬了許多,更欲在太后面前討功,便催手下人仔細再搜,那士兵便再次去浴桶前,伸出手來,正欲伸手去水中一探,晴兒閉上雙眼,暗道:阿彌陀佛……
那嬤嬤上前一把扯住士兵的手說道:拿開你那臟手,讓我來!伸手去水中一探,卻不是一個人的腦袋嗎?驚得半晌無語,看看太后,她正盯著自己,又看看晴兒,她緊緊地咬著嘴唇,神情緊張,這嬤嬤侍奉晴兒多年,還能瞞得過她,立時猜出個十之八九,然而她長住深宮,處在這是非之地,早就練就了一身見風使舵,臨陣不亂的處世本領。況且她平日里也是很有些膽識的,雖一驚之下,卻也半點不露聲色,嘻笑道:哪里有什么人呢!太后道:還是仔細點好,這些刺客都是很狡猾的!
那嬤嬤到底是年長,經(jīng)的事多,心思也更縝密,暗思:萬一水里的人瞥不住氣,探出頭來,豈不露了馬腳?便依舊嘻嘻笑道:我家格格尚未出閣,若有人敢藏在這水里面,看我不用煙窩頭敲破他的腦門。說罷,果真從褲腰間摸出一只煙竿,往水中一砸,趁勢松手,故作驚呼,道:唉喲,掉進去了!伸手虛撈了幾把,口中罵罵咧咧:咱就不見影子了呢?罷,罷,罷,不要了!蕭劍藏在水中,正瞥得難受,有了這根煙竿,立時覺得舒暢多了……
那嬤嬤嗜好抽煙,煙槍不離手,太后說過她多次,只是她能說會道,又會插科打諢,甚博太后歡心,也只說說而已,并未當真,這時又見她從褲腰里摸出竿煙槍來,笑罵道:你這瘋婆子,藏那里不好,竟藏在褲腰里,萬一不小心把褲腰帶撐斷,可不要提著褲子走路嗎?向來嚴肅的太后,也只有在這嬤嬤面前,偶爾也會說笑,那嬤嬤裝瘋賣傻,道:我才不提著呢!便光著兩條腿走,老皮老肉,誰樂意看誰看去,我才不在乎啦!太后笑罵道:這瘋婆子,滿嘴瘋話!
太后囑咐晴兒早些休息,然后離去,士兵們也都撤去,那嬤嬤趕緊閂上房門,晴兒幾乎虛脫,半晌才定下心來。
嬤嬤將浴桶輕拍幾下,低聲說道:可以出來了!蕭劍站起身來,全身濕透,十分狼狽,那嬤嬤催促道:英雄,你快些走吧!蕭劍忍著疼痛,說道:多謝!轉身欲推門而去,卻聽得晴兒喊道:慢著!那嬤嬤一把扯過晴兒,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這可是要命的!……….,又沖蕭劍說道:英雄,求求你快走吧!莫要害了我們。蕭劍再次欲推門而去,晴兒跑過去,用身子擋住房門,說道:你現(xiàn)在出去,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況且你的傷口處還在流血………,蕭劍自然知道,他只是強忍著,晴兒繼續(xù)說著:我不知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也不想要什么回報,但我知道,你這樣走出去,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的!
蕭劍聽著這話,心里一陣暖和,終于點頭答應。
那嬤嬤也沒有辦法,只得依從,蕭劍清洗傷口,敷上金創(chuàng)藥,用白布包扎,晴兒看著蕭劍,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要問,那嬤嬤又翻出一套舊衣衫,向蕭劍說道:這是我家老主人從前穿過的衣服,快換上吧!,蕭劍很是尷尬,那嬤嬤譏諷道:枉我家格格想得周到,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都能拉得下臉來,你倒忸怩作態(tài),真是熱臉貼上冷屁股…….
不待說完,晴兒在一旁道:嬤嬤!……..,女孩子的羞澀令她幾欲掉淚,最后,蕭劍去屏風后面把衣服換了。
外面依然是人聲嘈雜,那嬤嬤出去望風,只剩蕭劍和晴兒二人相處一室,房中燭光搖曳,香氣繚繞,然而二人誰也沒有多說什么,就這么坐著,一任那時光一點一點地悄然流逝。
外面漸漸寂靜了下來,蕭劍不便久留,臨走時,晴兒說道:我王府上久已無人居住,最是清靜,你不如去我府上養(yǎng)傷,有個老媽媽尚在府上看門,讓他照料你幾天,你看如何?
面對晴兒的一番誠意,蕭劍便點頭答應,于是晴兒把地址寫下給他,蕭劍謝過晴兒之后,趁著夜色,尋原路返回,途中盡量避開守衛(wèi)和巡邏的士兵,好在他身上帶有永琪送給他的進宮腰牌,雖有所盤問,但最終還是有驚無險的出了皇宮,順著大道,回到會賓樓。
蕭劍回到房間,和衣而睡,此時肩頭上的傷口開始越發(fā)的疼痛了起來,但還是在一波強過一波的睡意的侵襲漸漸地進入了睡夢之中,隱隱聽得屋外傳來一陣又一陣地呼呼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