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在一開始就在試探陸柒的底線,陸柒一步步退,她就一步步地逼。她提的過分的要求,陸柒不說話不拒絕,董成也就生出這個新知州可以任意拿捏的感覺來。
軟弱的表象是陸柒給自己量身打造的保護層,讓這她有了很多機會查她自己想查的東西,畢竟弱者總比強者容易讓人不設防。
比起一來就雷厲風行讓這些人表現得戰戰兢兢,然后時機到了陰她一把,她還是更喜歡按兵不動,先作一定的讓步,然后抓住這些人的錯處來個大翻盤。
陸柒翻閱這前幾任知州給她留下的爛攤子,一面用朱筆在上面做著標記,心中盤算著解決了董成的后續。即使贏了董成,她留下的那些人也得一點點換掉。不然就會像她前兩任的知州一樣,被董成埋下的釘子坑得很慘。
新官上任三把火,陸柒不是不來,而是準備一燒就燒把大的。最初的忍讓是必須的,但她也不能表現得完全沒脾氣,不讓不等她做些什么,這些人就蹬鼻子上臉,直接把她踩到泥巴地里去。
寫的一手好字的李通判就被她抓了壯丁:“寫個招工的文書,內容大致是聘請新的知州護衛人選,要年富力強的女子,年紀在二十到四十之間,身無殘疾,五官端正,家世清白,至于她們的俸祿,就按照原來的那些護衛的來。寫完這個,還有二十份免職文書,給原來侍奉陳知州的那些護衛。”
李通判手一抖,一大滴墨汁就滴在紅紙上:“二十份?”
陸柒看她:“你有什么問題嗎?要是這種文書李通判不能寫的話,那我就另找一位了,只不過對方可能要多寫一份免職文書了。”
這大啟的官員任命比較獨特,地方官員在一定的范圍內有自主任命管轄的權利,但從六品以及六品以上的官員,比如董師爺這種,陸柒是沒有資格直接開除任命的。
她擁有的權利就是在抓住董師爺的錯處后呈書一封,若是證據確鑿,她才能夠奪走董師爺的權利,然后朝廷會參考她的意見,再派合適的官員過來。
董師爺要是能夠抓到她的把柄,也能夠稟告上級,把她給弄下去。董成輔佐了她前面的三任知州,就有兩個是因為她耍手段,夸大以及憑空生出那種所謂的證據被毀了前程的。
但像通判、主簿、知事還有那些護衛這樣的小官,她是有資格自行罷免的,最多做完了向上級寫份文書簡單的描述一下人事調動,根本就不需要征得什么人的同意。
“我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李通判還有別的問題嗎?”
“沒!沒問題,下官一定完成大人的吩咐!”陸柒那話潛意思就是說,她要是不寫這些東西,那丟了差事的人就要多她一個了。
雖然李通判害怕董成,但陸柒是能夠直接決定她去留的人物。當初她怎么就迷了心竅,覺得這位新來的知州好敷衍好欺負呢。
李通判認命地寫,而且還把字寫得十分的端正好看,就怕陸柒看了不滿意讓她丟了頭上的烏紗帽。
在那招工的文書貼出去沒多久,董成就來找她了:“李護衛王護衛家中有長輩去世,咱們要是因為這個原因奪了她的差事,那其他人多心寒,傳出去對大人您的名聲不好。高護衛是生了場大病,她武藝高強,又有家中老父需要贍養,還有這位這位……”
董成說了很多個人,都是說陸柒不能把這些人的差事都弄沒了,她們都有各種理由,而且一時間也招不到合適的人。
這些護衛是輪班制的,保證陸柒這個知州全天都要安全。按照大啟的律法,一個知州身邊可以配的最多有十四個這樣的護衛,超出數量這些護衛的俸祿就得她自己出。
當然地方上知州把多出來的那些人俸祿走公賬,也沒人會多加計較。上一任知州就配了二十個護衛,都是董成一手選的,每次出門都浩浩蕩蕩的。
知州出行要為她開道,還要負責保護她的安全,這些人凡是稍微上點心,即使有喊冤告狀的,沒有要把一腔冤屈上告決心,哪能越過這些身強力壯的護衛輕易到她跟前。
陸柒卻像是軟面團突然長出了一堆的尖刺:“依著師爺的話,本官是沒有權利換個護衛了?還是說,師爺覺得本官安危不重要,或者是這知州府財物豐盈,可以隨隨便便養二十個閑人?”
董成本來以為她說清楚了利弊,這好面子又重名聲和情義的新知州會馬上改變想法,結果對方突然就炸了,一副怒火滔天的模樣,倒把她驚了一跳。
這種老實人發火更讓人覺得可怕,也不知道這軟面團知州是被踩到了哪條尾巴,董師爺賠著小心笑道:“您當然有那個權利,您也知道,卑職沒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
她面上的表情詮釋著口中的話:“卑職覺得,您是忠孝之人,如果您把這些人都辭了,那對您名聲實在不利。”
當今皇帝說不上多么孝順,不過在這個時代的大啟,孝子字確實能夠壓死人。平民百姓倒沒有太大干系,告到衙門也只要子女盡了贍養義務即可。
但官員就不一樣了,如果戴了個不孝的帽子,除非是深受皇帝信任的那種,那仕途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在這件事上董成顯然偷換了概念。明明只是件換人的事,從董成口中說出來,便成了陸柒的過錯。
她要是換了人,就是不通情理,讓人不孝。那些因為她而丟了差事的人也會因此心生怨恨,釀成大禍害。陸柒來這里不過一個月,什么業績都沒有做出來,這泉州城的百姓對她一點也不了解。她的名聲如何,可全靠那些作為小人物的芝麻官。
陸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也覺得董師爺說的有理,本官畢竟初來乍到,對這些護衛的情況不不了解,既然董師爺對這些人情況知曉得這般詳細,那就勞煩你將她們一并喊來,今兒個把事情處置了。”
她看著董成撕下來的那張寫著招人的紅紙:“機會我是給了,若是連這樣都不來,悉數辭了便是。至于一時間找不找那么多人的問題……”
陸柒面露譏諷:“本官來泉州的時候帶了些看家護院的家丁,雖然人不多,但分出幾個來負責本官的安危還是沒有問題。而且她們既沒有父母親眷在身邊需要照顧,身體也強健,不會風吹就倒,動不動要休病假。找人的事情,自然不著急。”
像她帶來的人,只要四個足以勝任這二十人做的差事。最重要的是對她忠誠,能夠任她差遣,董成想拿找不到人這一點來威脅她,只能是打錯算盤。
對方顯然想起來她帶的那些武藝高強的護衛,面色郁郁,但片刻又轉做笑臉:“您放心,下官肯定會通知她們的,您準備什么時候見她們?”
“自然是越快越好。“陸柒只應了她這么一句,便低頭翻看那些狀紙和公文,一副不甚厭煩的敷衍模樣,和先前那副好好好的軟和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除了先前那個不識趣的陳知州,已經很久沒有人對她這么不客氣了。董成出了門便陰沉著一張臉,把那張招人的紅紙揉成一團扔進了一旁的紙簍。
到了董成單獨一人辦公的地方,腆著臉的張二娘過來替她端茶倒水,董成只喝了一口,便悉數將茶水潑到張二娘的臉上:“這么燙的茶,你是想燙死我!”
褐色的茶水順著張二娘的臉往下流,打濕了她的脖子和衣服,大部分的茶葉粘在她的頭發上,還有幾片褐色細長的葉子粘在她面上的那道疤痕上,讓這張本來就有幾分猥瑣的臉顯得更加滑稽可笑。
張二娘眼睛閉了閉,用手抹掉臉上溫熱的茶水,依舊笑著湊上來:“是哪個膽子這么大招惹嫂子生氣,我張二娘第一個就去解決了她。”
張二娘的親弟弟是董成的一個小侍,容貌昳麗,性格又柔順乖巧,很受董成喜歡,私底下沒人的時候,她總是嫂子嫂子的稱呼董成,以顯示兩個人的親近。
董成的手指抓皺了雪白的宣紙,又很快地平復了自己的心情:“你把紙簍那里的東西撿起來看。”
張二娘連忙到紙簍里翻出來董成扔掉的那一張紅紙,展開皺巴巴的紙來,對著上面的字念得結結巴巴:“口工,吾門……呃”
念了幾個字,張二娘又黑又粗的眉毛都抖得厲害,湊到董成跟前嘿嘿一笑:“嫂子,你也知道,我這斗大個字不認識幾個的。這上面寫的什么也不清楚,您給我念念唄,要是不成的話,我拿出去找人念念?”
她也不知道這事情能不能拿出去說,也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試探董成的意思。
董成看了她一眼,把李通判寫的那疊文書摔到張二娘跟前:“拿這個東西去給那些護衛看,一個個的,把她們叫齊了,讓她們滾到陸知州面前去,認錯態度好點,能不能留得住差事是她們的事。”
張二娘有點懵,這事情怎么又和陸柒還有那些護衛扯上關系了。不過董成低著頭看公文,對她愛答不理的樣子,她也不敢去觸自己這笑面虎一般的嫂子的霉頭。
她彎下腰來把那疊文書一份份地撿起來,拿了那張紅紙就去找那些護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