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鈺原本以為,薛芷夏在看到傅涼旭的那一刻,會猛地哭出聲。他甚至在心里想了很多種應對的方法,因此速度十分緩慢地挪到了傅涼旭的病房。
門口值班的護士本來想阻攔,但是一看是景鈺,懷中還抱著那個跟傅涼旭一起送來的女人,叮囑了一番不要吵到病人,就打開了病房的門,讓兩個人輕一點進去。
薛芷夏也以為她會哭,可是真正看到傅涼旭時,他臉上還有傷,但是安靜地躺在那里,就像睡著了一樣,沒有了平日里的戾氣,皮膚很白,好像又變成了少年時候的模樣。
在陽光下的少年,把世間的一切都渲染得那么美好,美好地足以讓人相信一切。
景鈺放下她,說了一句,“要走的時候就叫我”,然后知趣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他知道這一次關上門,真的是徹底地將他自己的非分之想隔開了,和薛芷夏的世界割裂開來。
薛芷夏靜靜地趴在床邊,傅涼旭一點也沒有蘇醒的跡象,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睛,一根一根,在眼睛上投下細微的陰影,仿佛計數時間,薛芷夏心里一動,輕輕地開口。
“以前我總覺得,你是一個很難接近的人。最開始看見你的時候,就這么覺得了,像是只愿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樣,不愿意讓任何人接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像只刺猬。”
“有時候我又覺得,怎么會有這么固執的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是什么,其實你根本就不愿意管,因為你根本就不在意。”
“所以我覺得你很壞,但是那時候,不管我多么傷心,我都沒想過要離開你身邊。”
“可是那些人做的事情太過分了,她們拼盡全力想把我從你身邊拉走,你也沒有絲毫想留住我的意思,那段時間真的太痛苦了,痛苦到我都死了心,不再抱有新的希望了。”
“我甚至覺得,當年見到你,就是一個最大的錯誤,一個本就不應該存在的錯誤。”
“可是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
她抬起頭看他,“我一直在想,它為什么要我重新再活一次呢?難道真的只是想讓我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么?在這一世里,很多事情我確實改變了,但是我并不覺得快樂,我只是覺得……改變了這些,好像也沒有換來什么新的結果。”
忍了好久,薛芷夏的眼睛里還是出現了淚光:“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是想讓我好好看清你這個人,讓我跟你,再重新來一次。”
“以前我都沒有發現,你居然這么無賴,千方百計地想賴在我身邊,怎么趕都趕不走,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
“可是我不敢讓你留在我身邊啊,我怕那些事情會再重新來一次,我和你最后的結局……還是不會改變。你這樣的人,為什么就非得留在我身邊呢?”
“所以我總是逃避,總是不想直接面對你,我怕自己只要一看到你的眼睛,就會完全地淪陷進去。我最怕的是我的淪陷,只是一個對我們兩個人造成的傷害。”
“可是現在我懂了……上天提醒我,一直貫穿了我生命的這個人……其實才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啊,當你靠近我的時候,我怎么能這樣躲開么?”
“我應該毫不猶豫地……直接抓住你的手啊,然后緊緊地握住,誰來我也不放開,真的。”
薛芷夏起身,把臉貼到傅涼旭臉邊,依偎著他:“所以……你快醒來吧,醒來以后,我一定不推開你了,一定會緊緊地抓住你,和我們的孩子一起……我們一起過我們的日子。”
她以前無數次地想象過這個畫面,她和傅涼旭牽著小小的孩子,在街上慢悠悠地走過,孩子純真的笑臉惹人喜愛,她和傅涼旭相視一笑,三個人就這么一直走下去,從明晃晃的日光中,一直走到太陽墜落的時候,三個人高高興興地回到自己的家。
可是傅涼旭就這么躺在這里,一點聲音也無,仿佛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中,再也不會醒來。
薛芷夏的淚水止不住了:“現在算什么?變成植物人了么?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么?就這么一直沒有良心地睡下去?可是我還有話沒跟你說。”
等了好久,都沒有傅涼旭的回應,倒是門口的護士敲了敲門:“小姐,病人現在需要極度的安靜,您的探視時間已經到了,快出來,不要打擾病人休息了。”
薛芷夏不由得苦笑,如果真的是能打擾到他就好了,自己在他耳邊吵吵鬧鬧,他還能起來罵自己一頓,可是現在傅涼旭只是躺著,連表情都做不出來。
顧及到他的身體,薛芷夏只得退了出來。景鈺一看見她,就要把她扶回病房,但是薛芷夏搖搖手拒絕了,聲音微弱:“我的孩子呢?我想去看看我的孩子。”景鈺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同意。
隔著厚厚的玻璃罩,也能感覺到孩子小小的平穩的呼吸。
養護室的護士在一旁說:“本來不足月,孩子應該是非常虛弱的,稍不注意就會有大隱患存在,但是這個孩子好像也知道這一點似的,居然自己堅持著活下來了……”
薛芷夏的目光變得溫柔,她把鼻尖貼在玻璃上,看著那個小小的身體。
孩子當然知道自己來得有多么不容易,這樣努力地活下來,或許已經是上天的最大恩賜了吧。
“我什么時候,能夠抱抱他?”薛芷夏輕聲問。
護士又說:“你的身體太過于虛弱了,最好還是調養一段時間,等到孩子和你的狀態都穩定下來了,再照顧他也不遲。”
薛芷夏不說話了,又怔怔地看了孩子許久。
景鈺走上前:“孩子出來的時候我見過,很健康,你不用擔心。”看她還是不說話,景鈺開始轉移她的注意力,“想讓孩子叫什么名字?”
薛芷夏的聲音很柔和,終于把目光轉向了景鈺:“等他爸爸醒了,再讓他爸爸給他起名字。”說得像是傅涼旭會醒,好像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是……”
景鈺雖然不想完整告訴她實情,但是也不想她一直抱著太大的希望,以至于之后承受過大的失望,于是他斟酌著用詞,“醫生說了,傅涼旭的頭部受到了比較嚴重的傷害,要想醒來的話,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可能一時半會兒不能醒過來,知道么?”
“我知道。”薛芷夏的眼神很堅定,“不管他什么時候醒來,我都會等。”
景鈺還想再說什么,一看到薛芷夏的表情,就再也沒有說出口的力氣。他知道她會等,但是他更害怕的……是她會受傷,會難過,會被狠狠地傷害。
傅涼旭的情況,誰也不能斷言,萬一他真的就這么沉睡下去……或是在睡夢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呢?到時候她薛芷夏應該怎么辦?獨自帶著這個孩子,她想要怎樣生活。
在醫院的日子里,好像突然變得漫長起來。薛芷夏想了一想,覺得自己也是醫院的常客,但是沒有一次有這樣的感覺,覺得醫院的時間過得太慢了,慢得那個人醒來的時間都追不上。
她每天都去病房里陪著傅涼旭說說話。雖然他沒有回應,但是她總覺得這個人是害怕孤單的,自己應該好好地陪伴在他身邊,不然讓他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她怎么舍得?
所幸孩子也在一天天地健康長大,她雖然還是不能擁抱他,但是看著兒子日漸圓潤的小臉,一直飄搖的心情像是有了一種莫大的安慰。
這天薛芷夏照常來到傅涼旭的病房,忽然覺得鼻子一酸,像是被巨大的恐懼侵蝕。
這么多天,她雖然假裝平靜地來跟他說話,但是內心深處,她仍然是害怕的……害怕這個人,就這樣真的不會再醒來,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跟你說了這么多天話,你都不理我。”眼淚還是流下來了,“你不是說要保護我么?不是說要保護我和孩子么?不是說要我嫁給你么?”
她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上面的傷痕已經消散下去,可是她還是止不住地哭泣:“大騙子,你現在這么睡著,我怎么嫁給你?我答應你好不好,等你醒過來,我就嫁給你,我就永遠跟你在一起……誰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她沒有發現,傅涼旭的睫毛動了一下。
“現在即使我說這樣的話……你也不會醒過來了?”
薛芷夏還是哭,“可是你知道我等那一天有多久了么?為了等跟你在一起的那一天,我……”
她再也說不下去,只覺得喉嚨哽咽發苦,只能把頭深深地埋下去,肩膀止不住地顫抖。
病床上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聲音很小,像是許久沒有說過話之后,努力地拉扯著自己的聲帶,逼迫自己發出聲音來。那個聲音說:“我知道。”
薛芷夏猛地抬頭,看到傅涼旭那雙眼睛,帶著溫柔的笑意,全心全意地注視著自己,聲音還是不連貫,卻努力地說著:“我知道……因為我也等了很久了。”
她再也沒辦法克制住自己,撲上去摟著他的脖子大哭出聲。
值班的護士被驚動,飛快地跑進來查看情況,發現傅涼旭已經轉醒,立刻過去找主治醫生。
薛芷夏也反應過來,擦了擦眼淚,馬上跑出去,想讓醫生過來查看傅涼旭的情況。不想被人扯住了手腕,她回頭一看,也不知道傅涼旭哪兒來的力氣,生生地拽住他,眼睛里發出了灼烈的光芒。
他的聲音很輕,但不容拒絕:“嫁給我。”
抓住女人的那一刻,已經許多天沒有感覺到這樣真實的觸感了。
在自己昏迷的這些天里,他一直感覺到有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他覺得真是太吵了,吵得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醒來,把身邊的那個人緊緊地摟在懷里。直到他聽見那句,“等你醒過來,我就嫁給你。”
這句話自己好像等了好久了,終于聽到的時候,竟然讓人瞬間有了從混沌中蘇醒過來的力量。
“好!”薛芷夏狠狠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