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辰一張圓潤討喜的包子臉頓時扭曲了,抖著手指著我的鼻子罵道:“還有臉說!要不是你,本殿下至于背井離鄉,遠來為質么?”
我聳聳肩,瞪著比他還要圓溜的大眼睛回視,一臉無辜地抗議:“怪我咯!”
“不怪你,難不成怪我啊!”梁景辰的包子臉生起氣來,兩頰鼓鼓的,讓人一看就格外有狠狠掐一把的念頭。
我越發無辜了,以眼神控訴他,齜牙咧嘴地抱怨:“搞清楚好嗎?西北戰事是你們西梁挑起來的好嗎?要不是你們打破邊地和諧,本王至于大老遠的跑到邊地受罪嗎?我差點死在那兒你知不知道!本王還沒訴委屈呢,你這個罪魁禍首居然有臉跑到這兒來叫囂!”
梁景辰一怔,似乎接受了我的說法,小嘴一撇,悶悶道:“也是哦,都怪他們那些當官的,沒事打什么仗!真是的!”
我頓時傻眼了,呆呆地瞪著梁景辰,這貨真的是皇子嗎?皇子能說出這種話?
別鬧好嗎?
“喂,韶華,你好像很得你們皇帝的信任哦!”梁景辰歪著腦袋,眉眼間滿含不屑。
這貨是真不會聊天,還是故意來給我添堵來著?斜對門住了那么多天,頭一次上門,就闖進了我的閨房,那也就罷了,居然還這么不客氣!
我擰著眉頭瞪著他,不冷不熱道:“那個……我說梁……什么辰來著……”
話未完,就被梁景辰打斷了,他皺著一張包子臉,指著我的鼻子,一字一頓道:“梁景辰!你舅舅我叫梁景辰!”
舅舅!!!
我的娘哎!他?是我舅舅?
我頓時一臉踩了狗屎的表情,齜牙咧嘴地看著他,卻又找不出什么話來反駁。
他說的沒錯,他的姐姐是我的庶母,按輩分,我的的確確應該叫他一聲舅舅。
“好吧,舅舅,外甥女給您老請安了。”我嘴里一本正經地說著,眼神已經鄙視到不能再鄙視了。
梁景辰哼了一聲,傲嬌地一扭臉,后腦勺對著我,一點兒也不懂得掩飾他那滿到要流出來的鄙視。
好吧,鄙視就鄙視,反正我也很鄙視他。
我笑瞇瞇地看著他,問道:“那個……舅舅啊,您老人家賤步臨貴地,有何賤干呢?”
梁景辰臉一僵,滿臉不痛快地看著我,說:“韶華,你夠了哦!”
……
是他死皮賴臉地闖進我家來的,好嗎?
我不再答話,向輕寒遞了個眼神,讓他趕緊把這個梁景辰丟出去。輕寒會意,木著臉再一次向梁景辰伸出了手。
萬萬沒想到,梁景辰那廝居然再一次躲開了!輕寒一連兩次出手抓他,居然連片衣角都沒撈著!
輕寒怒了,繃著臉,斂下眸,就差沒袖子一捋就要抄家伙了。我心里存了一份疑惑,連忙攔住了。
梁景辰有這樣的身手,到我這兒來絕不僅僅是為了撩撥我幾句那么簡單,他來,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掀開被子,起身坐在床沿上,輕寒提了鞋子過來遞給我,我套上鞋子,朝梁景辰一伸手,道:“殿下來我敬安王府,不去看望青燕公主,卻來了我天恩閣,想必不會是來找我聯絡感情的,有什么事,殿下就直說吧。”
將梁景辰讓到外間桌前坐下,上了茶,梁景辰才再次開口。他那句話一說出來,我就想將手中滾燙的熱茶蓋在他臉上。
他是這樣說的:“本殿下就是來找你聯絡感情的。”
我一個白眼丟過去,毫不客氣地說:“抱歉,本王實在是想不起來,跟閣下有什么感情好聯絡的。”
梁景辰的臉雖然白白嫩嫩的,但皮卻很厚,我那樣直白的嘲諷說出來,他居然一點臉紅的意思都沒有。他含著淡淡的笑意看著我,大眼睛一眨,再一眨,眨巴眨巴的,我都要忍不住以為他眼皮子抽筋了。
“有呀!咱們甥舅之間連個正式的招呼都沒打過呢,多生疏呀!做舅舅的知道咱們家韶兒臉皮薄,不好意思主動邁出甥舅情誼的第一步,這不,做舅舅的就只好親自過來了,畢竟舅舅是長輩,得讓著孩兒點兒不是?”
我耳朵上面好像蒙了一層細密的網紗,梁景辰那一番屁話全部被自動過濾了,只留下兩個驚雷一般的字音——韶兒!
輕寒的臉色頓時變了,沉聲道:“梁殿下,我家少主今日抱恙,不便見客,閣下請回吧。”
梁景辰大眼睛一眨,從頭到腳將我打量一遍,遺憾道:“本殿下瞧著,韶兒好得很呀,哪兒抱恙了?”
我腦子里已經亂糟糟的成了一鍋粥,唯獨“韶兒”兩個震人心弦的字音來回激蕩。
韶兒……很久沒有人叫我韶兒了……
“咦?韶兒,你怎么哭啦?”一只手突然伸到了我面前,晃了好幾下。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梁景辰,那貨死皮賴臉地湊到我面前,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盯著我,輕寒在一邊站著,滿臉怒氣,但我沒下令,他不敢采取強硬的手段對待梁景辰。
我呆呆地伸手摸了一把臉,濕濕的,屋子里火盆燃得很旺,淚水帶著與身體相同的溫度,可心里,卻一瞬間冰封雪凍起來。
忘不了的,不論發生了什么事,只要一點點引子,他刻在我心里的千溝萬壑就會泛濫成災。
“韶兒?你怎么了?我說錯什么了,惹你生氣了嗎?”梁景辰彎下腰,雙手撐在膝蓋上看著我,不依不饒地詢問。
輕寒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梁景辰。
“沒事。”我強笑笑,抹抹眼淚,這些心事是不能為人所知的,尤其是……
梁景辰側著腦袋,挑著眉梢看著我,滿臉不信地問道:“真的?分明就是有問題!你到底怎么啦?該不會是被我氣的吧?”
“沒事,沙子迷了眼睛。”我輕輕勾唇,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這會兒笑得比哭還難看。
梁景辰眼一瞪,不屑道:“騙鬼!屋子里又沒起風,怎么會被沙子迷了眼睛?你不想說就算了,本殿下不逼你。”
我懶得跟他多廢話,懶懶地說道:“梁景辰,你要是沒什么事,那就早點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梁景辰氣息一滯,“你”了一聲,訕訕道:“這就趕人啊?你們東黎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熱情啊!
我不想搭理他,悶悶地起身,懶懶地往里間踱。唔……本王想靜靜!
梁景辰死皮賴臉地抓住我的手臂,圓鼓鼓的包子臉顯得十分頹喪,淡淡的哀怨,濃濃的委屈,竟令人奇異的感覺到有些心疼。
“別趕我走好不好?我……我一個人在這里,誰都不認識,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什么都不敢做,哪里也不敢去……韶兒,在東黎,我只認識你一個人,雖然……雖然是你害得我來東黎做質子,可……可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到還能找誰……”
梁景辰說著說著,眼圈就有些紅了。
比我高了足足一頭的俊秀少年,扁著嘴,垂著眼簾,委屈兮兮,軟著腔兒訴委屈,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來。若在往日,我是必然要心軟的,可今日,我著實沒有那個閑情逸致來安慰他。
我拂開他的手,冷聲道:“你來找我,也是白搭,我改變不了你如今的困頓局勢。你若是覺得孤苦無依,可以常來王府尋你的姐妹們聚聚。”
梁景辰一反手,連同我兩只手一起抓住,紅紅的眼里充滿乞求的淚光:“至少今天,別趕我走,好不好?今天……是我的生辰……十五歲生辰……”
十五歲生辰?
我十五歲生辰的時候,正是跟素素柔情蜜意、你儂我儂的時候,可惜……之后沒過幾天,就陰陽永隔了。
十五歲生辰,真是一個永生永世跨不過去的檻。
我看著他的眼睛,心里沒來由一軟,輕嘆一聲:“好吧,我命人備些酒菜,陪你喝兩杯,全當為你慶生了。”
梁景辰瞬時歡喜起來,小嘴彎出一個月牙般的弧度,語聲輕快道:“好呀!我就知道韶兒最好了!”
我苦笑一聲,不去看他,垂著眼簾道:“我叫韶華,不叫韶兒。”
梁景辰滿滿的都是孩子氣,不論是言談舉止,還是單就他那張圓鼓鼓的包子臉,總給人一種幼稚可愛的感覺。
“我知道呀!有人叫你華兒,有人叫你華子,還有人叫你勺子,就是沒人叫你韶兒。嘿嘿,我喜歡與眾不同。”
不是的,有的,曾經有一個刻骨銘心的人,他就是叫我韶兒的。
我笑笑,不再多說。
素素是我心里的一塊疤,痛徹心扉,卻不能提起,治不好,愈不得,揪心揪肺地疼,卻令人無可奈何。
我寧愿他在我心里疼一輩子。
我寧愿梁景辰在我耳邊一聲聲地叫“韶兒”,寧愿讓那一聲聲“韶兒”如驚雷利刃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刮那道疤。
總有一個人,是心口的朱砂,素素于我,就是那一點永不退色的朱砂,他是要在我心里鮮艷一輩子的。
即便不能提,也絕不會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