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周遠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不到,忽然坐起來直勾勾地看著我,道:“我們得好好談一談?!?
我擺弄著手里的鼠標,盯著筆記本頭也不回地說道:“你說吧,要怎樣你才肯走?”
他沒回話。等了半天,我回頭去瞅他,發現他正盯著我的電腦出神,一雙黑眼睛閃著幽光,不知道在發什么呆。
“這電腦你買的?”
“別人送的?!?
又是一陣沉默。
他生氣了吧?我想是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并不高興。這可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么?可為什么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塞得滿滿的,想要沖出來。我原本設想了許久的,更加挖苦更加刺人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沙發忽然無節奏地抖起來,差點把我膝蓋上的筆記本晃掉。這么幼稚的手段也使得出來,這還是周遠么?我不高興地責問道:“周遠,你抖什么呢?”
他沒回話,反而抖得更厲害,連窗戶都哐當哐當地作響。床頭柜上的花瓶忽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快跑!”
我還待罵他,這家伙已經從床上一跳而起,連鞋也不穿,拽著我的手就往外沖。 “啪嗒——”一聲響,筆記本從我手中滑落,狠狠地砸在地上,屏幕頓時一片漆黑。
“我的電腦!”我大叫著想要往回沖。
“你要命還是要電腦?”周遠氣得大叫,“地震了!”
我大驚,再也顧不上什么身外之物,跟在周遠身后快步往樓下沖。平時總覺得這層樓蠻難爬,今兒卻好像就他一推的功夫就下了樓。站在空曠的院子里,看著四下里顫抖的建筑,我忍不住握緊了他的手。
地震并沒有持續很久,也就一分鐘的功夫,地面恢復了原本的寧靜。只是說不準它什么時候又再來一趟,害得我們倆不敢上樓。
院子外有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應該是附近街區的居民都逃了出來,聚在街上都不敢進屋。我們倒還好,這院子中央空曠得很,再安全不過,不用出去和大伙兒一起擠大街。
“許老師,這是你男朋友啊?”房東老太不知什么時候鉆了出來,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盯著周遠上下打量,臉上帶著慈祥又和藹的微笑。這老太太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溫柔了?
我剛要否認。周遠已經高聲回道:“是呀。老太太您是這兒的房東吧?您精神真好!”
房東老太裂開缺了幾顆牙的嘴笑起來,那副模樣要多森然有多森然。那兩人一見如故,完全拋開我親熱地交談起來,若是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這是一對親祖孫。不過,這兩人這么一鬧,我方才被地震嚇得夠嗆的心臟也漸漸恢復正常,瞅著四周似乎平靜下來,忍不住想要回屋檢查一下剛才的電腦有沒有以身殉職。
才走到樓梯口,就聽見周遠在我身后大呼小叫的,“攸攸,你去哪兒?”
我尷尬地回頭看他。
他臉上顯出嘲諷的神情,“那電腦真比你命還重要?。俊?
我說:“要是真壞了,可就麻煩了。我還打算拿去賣的,要是保修卡上留了底,就是賣也賣不到好價錢?!?
“原來你想賣了它啊,早說呀?!敝苓h笑嘻嘻的神情很不像他,這種反常的笑容看得我心里發毛。
他說話的這當兒,地面又示威性地動了幾下。我趕緊跳回他身邊,再也不敢靠近樓梯一步。
不知是撞到了他還是怎地,周遠輕輕“哧——”了一聲,好像被什么東西嚇到了。我正要問,一旁的房東太太顫抖著聲音大聲道:“小周,你的腳,你的腳流血了。”
我猛地低頭,這才發現地面上幾個血色的腳印。心里好像被狠狠地扎了幾針,手腳忽然冰涼。我和房東太太將他扶到小花壇邊坐下,抬起他的腳,只見一片血肉模糊。
剛才下來的時候太急,他連鞋都沒來得及穿,踩在碎玻璃上,劃了無數道或深或淺的血口子,都滲出血來,整個腳掌慘不忍睹。更可怕的是,還有一些細碎的玻璃碎片嵌進了血肉里,如果不及時弄出來,只怕會越來越嚴重。
我頭皮發麻,可還是問道:“家里的藥箱里有消毒水和鑷子么?”
他呲牙咧嘴地回我,“沒有?!?
我想了想,不對啊,早上給他拿藥的時候明明還瞧見過。抬頭看看,四周又靜了下來。照剛才的情況來看,就算再有余震也應該不會太嚴重。大不了動作快點。
一咬牙,人已經沖上了樓梯,進門時,聽見周遠在底下大呼小叫。
老天還算眷顧我的,上下樓再加上進屋拿藥箱兩分鐘,一點地震的跡象都沒有。只是一下樓,就見周遠瞪著一雙眼,滿臉兇相。
房東太太最會察言觀色,一見周遠神色不對,連忙出來圓場,不斷地夸我們小兩口感情好,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
他的臉色倒是越來越好,可是我怎么聽著越來越覺得自己就跟電影里為了個男人不要命的癡情女主角似的,恁地矯情。
沒理會房東太太的啰嗦話兒,我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幫他把腳底板的玻璃碎片剔出來。鮮紅的血不停地往外冒,我的手也哆哆嗦嗦地不頂用,倒是他還挺硬氣,也不喊痛,咧著嘴和房東太太聊天。
等我把他的腳包扎好,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后的事了。地震沒有再重來,街上的人都陸陸續續地回了家。我們兩個也攙扶著進屋。
打開手機,一看之下不由得嚇了一跳,竟有十多個未接電話,全是莫家和美欣打來的。趕緊回過去,少不了一陣相互安慰。
掛了電話,回頭卻見周遠蹲在地上檢查電腦。不知是受了撞擊還是怎么的,開不了機。他試了幾次仍不見好,有些惱怒地對著電腦猛拍幾下,看得我心驚膽戰。
我說:“你還是打個電話回去吧,要不你家里該著急了?!?
他點頭,把手機裝好,然后躲到洗手間去打電話,好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