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蘿在一陣晃動中清醒, 睜眼的一瞬,便見天邊晚霞遍布,紅彤彤的印紅了半邊天, 她恍惚了一陣, 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還被人抱在懷中, 周圍還有人看著, 一時微窘, 那面上瞬間通紅,卻似是要與晚霞爭艷一般。
“大王,你快放我下來。”她輕輕掙動了一下, 雖明確示意,那人卻如沒聽見一般。
“如今我們在外頭, 你這樣子, 是要讓誰給看了去?”
他面色沉沉, 說出的話卻讓人費解萬分。
既然他都知道這是在外頭,還抱著她這般往驛館去, 到底是誰要故意讓人看了去?
凌蘿撇嘴,只覺爭也爭不過他,干脆便任他去了,直到這人將她抱進了驛館,又要了間上房, 自己也跟著進去時, 凌蘿這才忍不住問道:“大王這是何意?”
明明幾月之前已經同她斷的干干凈凈, 如今這又是為的哪般?
嬴政卻也不急, 特意吩咐小二送上來飯菜, 也不管她樂不樂意,便強行夾了些菜送到她面前。
自從去了鄴城, 她已經連續很久沒有嘗過這般油膩的食物,頓時胃口全無,微微撇過頭去,道:“我不吃,不餓。”
那人一頓,又給她碗里夾了幾片素菜,見她依然不動,不禁眉頭一皺,“此去咸陽還有十幾日時間,你便要一直這樣不肯正眼看寡人?”
他這么一說,凌蘿瞬間便紅了眼,她啞著嗓子道:“我不去咸陽。”
“不去咸陽?”嬴政冷笑一聲,將手中筷子扔在案上:“不去咸陽你要去哪?回鄴城?還是要跟著李墨玄去送死?”
話到最后,卻是帶著難以抑制的怒氣。
凌蘿轉頭,強忍著心頭的憋悶同他對視,被他冷冽的視線看的不禁再次撇過頭去:“去哪都好。”
總好過再回咸陽……
她承認,這一刻她有些小孩子氣,原本她覺得只要不再看到他,她或許還可以當作這段時間是自己咎由自取,可直到她看再到那張臉,心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通通如泄了閘的水一般順勢直下,洶涌的連她自己都抵擋不住。
嬴政聞言,登時語氣一冷:“這么說讓你回咸陽還是委屈你了?”
凌蘿只當他這是故意調侃,一時性子上來,卻也跟他犟了下去:“當日大王早已做了決斷,如今又讓我回去又有何意義,何況……”
她語氣一顫:“大王不是都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么。”
這不提醒還好,這一提醒,那人瞬間臉色一變,一句話到了嘴邊回旋幾番,卻是怎么也說不出口。
凌蘿見他這樣,更是堅定了心中的猜測,立時心上一酸,苦笑道:“說來我們走的也急,我還未感謝大王當日不殺之恩。”
“你非要這般同寡人說話?”
嬴政到怒火已經瀕臨爆發的邊緣,他看著面前女子一眼,視線不覺挪向她腹部,暗自攥緊了手,幾乎是咬著牙問道:“是不是在你眼里,寡人便就是如此之人?”
凌蘿暗自嘆了一聲,悶聲說道:“大王心念一人,其他人都入不了大王的眼,我原先膽大妄為,如今清醒了……”
話說到此處,更是覺得喉口干澀,難再說下去。
“清醒了,便要決定同旁人聯合起來脅迫寡人?”
凌蘿聽他這般說,只當他在說鄴城之事,不由苦笑一聲,道:“大王,兩軍交戰禍不及百姓,袁游將軍將鼠疫引至鄴城,殘害老弱婦孺,當真勝之不武,墨玄他出此下策,也是顧及百姓。”
嬴政雙眼微瞇,一張臉冷得比此時天氣還要快,他哼了一聲,笑道:“你既如此明白,那又何必扭捏作態不肯回咸陽?鄴城城墻之上,李墨玄可是親手將你交了出來,他舍下你換鄴城百姓,你若不走,寡人豈不是白白損失了一座城池?”
凌蘿抿了抿唇,卻是無言以對。
他說的不錯,鄴城之上的交易,袁游雖是拒絕,可如今他既然來了,那交易便是達成,怕是如今,他們之間唯一能扯上關系的便是這個了。
她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睛,正待要開口,卻見那人猛地起身出去,一扇門在他粗魯的動作下發出好大一陣聲響。
凌蘿呆呆望著他離去的方向,越發覺得心頭憋悶,面對眼前一動未動的食物,長長的嘆了口氣,干脆扶著案頭起身,挺著孕肚往榻邊走去。
她淺淺的睡了一陣,忽然被肚中那個折騰醒,此刻屋中已點了燈,想必是晚間沒有用膳,肚中那個鬧脾氣了。
這番鬧的她連躺都躺都不自在,干脆起了身來,正要下榻,卻發現榻下躺著一人,只墊了一床褥子,衣服沒脫,被子也只蓋了半身,如今天氣變的快,夜間涼,照他這般睡法,怕是沒到咸陽人就病下了。
她正要下榻幫他蓋上被子,卻見那側躺的人突然動了動,凌蘿慌忙躺下,只閉了眼睛裝作入睡。
不一會,她聽到那邊有起身的聲音,接著便是開門和下樓的聲音,凌蘿艱難的翻了個身,看到地上鋪好的被褥上有一處痕跡,想是他剛剛睡下時躺下的印記,只是那人也不知睡了多久,那痕跡規矩得很,像是只是簡單的小憩,竟連翻身都不曾。
她愣愣的看著,一時思緒混亂,腦中閃過許多事情,又閃過無數聲音,像是內心正在進行一番激烈的心理戰,弄得她一時也忘了裝睡的事情。
于是,等那人再回來時,她還傻傻的看著那處,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她這才驚覺,奈何此時再裝睡也不成了,便干脆堂堂正正的看了過去。
嬴政正端了個木制端盤上來,與她視線相對,也只是簡單的愣了片刻,隨即冷淡的將那端盤放到案上,“既然醒了便起來將湯喝了。”
他將東西放下,又徑直回到自己都被褥上,掀了被子便躺下,依然是背對著她。
凌蘿嘆了一聲,也是實在餓了,便也沒再同他客氣,穿了身外衣起身下榻,便坐到那案邊,望著案上擺著一個陶制瓦罐,她揭開了蓋子,瞬間便有一陣濃郁的香氣飄入鼻間,仔細一看,那瓦罐中卻是一只雞,應是燉了有些時候,她只稍稍戳了幾下便將雞腿給戳下來了。
難道他一直淺睡著,便是為了守這雞湯么?
凌蘿有些不敢置信。這人除了季綰綰,又何曾對誰這般體貼過,如今他都清楚了她的身份,卻還屈尊做這樣的事情,難道說……是在乎她這腹中的孩子?
她傻坐在原地,一時心頭又是暖又是涼,折騰的她不知如何才好。無意的抬眼間,正好見他面對著這邊,卻是緊閉雙目,也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一張臉映在燈火下,添了幾分暖意來。
“大王可要嘗嘗?”
她思慮片刻,總算是開口問了一句。卻沒人回答她,除了閃動的燈火,這屋中,卻好似沒有旁的東西存在。
她低頭,才嘗了一口,卻忽然止不住洶涌惆悵,豆大的淚滴落入碗中,發出叮咚聲響。
她咽了咽嗓子,又咬了一口雞肉,雖是口里沒什么味道,卻依然將東西吃了,她想,自己如今最大的價值也就是這個孩子了,她自己提出的交易,怪不得別人看輕她。
待將東西吃完,她又擦拭了手,正回到榻上時,那人還維持著方才的動作,她遲疑了片刻,還是走到他跟前,正要將他蓋好被子,那人卻猛地睜開眼,兩人對視,凌蘿瞬間有些尷尬:“我……我見大王被子沒蓋好,夜間涼……”
她嘆了一聲,道:“大王既然醒來,便自己蓋好吧,還有……睡覺該脫去外衣才是,不然明日醒來,穿再多也是冷的。”
她起身,想讓自己顯得無所謂一些,可方才摸著被子時,感覺上面全無熱意,不禁也有些不忍。她背過身,似是做了好大的決定一般,好半晌才嘆息一聲,道:“天氣涼,光是一床褥子未免過于單薄,大王若是覺得冷,便去榻上吧。”
說罷,又覺得這話過于曖昧,便羞惱的往榻上去躺下,卻還是將最外邊的位置留了給他。
她有些氣悶,明明如今兩人都不相干了,偏偏她就是對他狠不下心來,看著她大半夜的還去熬湯,雖知他那般做卻并不是為了她,可那原本涼透的心竟又浮上一些暖意,當真是沒出息極了。
睜著眼看著床帳,聽著周遭寂靜,她終是閉了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旁突然有動靜,她知是那人過來,便習慣性的想往里面挪,只是還沒挪動,卻被一只手攔在腰間。
那人的呼吸帶著熱意撲在頸間:“再往里去,你是要壓死他不成?”
凌蘿身子僵住,卻是不敢再動。
“將身子轉過來。”那人躺下,對著她的后背沉沉吩咐了一聲。
“我這般睡著舒服。”
凌蘿嗓子有些啞,卻是堅持不肯動,她不是不想翻身,只是怕自己一翻身,那通紅的眼睛便能迅速落入那人眼里,如今,她只想縮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堅守住自己最后一絲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