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yún)兒從客店出來,天色已晚,她拖著痠疼的身子,腳步虛浮的往回去,擡頭望著天邊暈染的紅黑交織的層雲(yún),一層層彌散開,一兩隻倦鳥映著紅霞透過的溫和光暈歸巢,那包裹著紅暈的濃重黑色,像極了他衣袍的顏色。
她扶著小巷口的牆壁,站了片刻,才又擡起步子往古晏槐海的方向去,耳邊還回響著那女人方纔的話,“這東西對他至關(guān)重要……”,那看似殘片的飾物,若真的那麼重要,他又爲何想也不想,就把它摘下來送給了自己。
雲(yún)兒苦笑著搖搖頭,她方纔因爲他受了那女人的責難,如今竟又癡心妄想著瘋魔一般的想他了。
若叫那女人知道,她救了古善瑤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恐怕今日她就連客店的門也出不來了,死無全屍,或是成爲她那些噁心的毒蟲鼠蟻的餐食,傍晚的溫風(fēng)吹過來,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喧嚷的街道上,燈火璀璨,一襲碧衫的男人靜立巷口,身後身著白衫的男人望著雲(yún)兒遠去的方向,俯身低聲開口,“冥君,可要進去看個究竟?”
“你做的很好!”冥曜沉沉的望著遠處喧鬧的燈火中人流攢動,低沉的說道。
夜君炎楞了下。
他來到冥界也有近兩千年了,倒很少聽到眼前的男人誇讚誰,他著實有些受寵若驚。
“冥君,謬讚了!”
夜君炎俯身施了禮,卻遲遲不見男人再開口,他的一襲碧衫被璀璨的華光蒙上了一層淺淡的光暈,柔和又落寞。
男人褐色的髮絲被春夜的溫風(fēng)輕柔的拂起,夜君炎疑惑的望著他的背影,他不說去,也不說不去,讓他心中沒底。
上次,見他如此寂寥的身影,好像是那個女人從冥界逃走的時候。
那一日,他送他們出了冥界,本是要返回的,卻不想冥君發(fā)現(xiàn)那個“瑤姑”竟然是個泥偶!那上面除了施了幻真術(shù),還有一種法咒……
“既然來了!怎麼能不去瞧瞧!”背對著他的男人忽然出了聲。
夜君炎跟在冥曜身後轉(zhuǎn)進了黑暗的巷子,進了他跟蹤雲(yún)兒的那家客店。
若非冥曜停在魔界遲遲不肯離去,他們可能真的無法發(fā)現(xiàn)一個小宮娥的異常。
他也是無意間發(fā)現(xiàn),這個名喚雲(yún)兒的小姑娘,隔些時候便會從古晏槐海來這裡,而有趣的是,她一個小姑娘,竟然每次出來都選擇夜裡,或是黃昏十分。
他並非真的想爲冥曜打探那女人的消息,只是,這宮娥的異常讓他心中隱憂,或許會對那個男人不利,他纔將此事通氣給了冥曜。
“你在這等著!”冥曜低聲說道。
徑直進了後院,掃了眼石板上還未乾涸的點點血跡,冥曜跨著大步上了二樓。
“噹噹!”敲門聲響起。
屋中的女子正靜坐在桌旁,黑暗的房間中,只她身前一盞孤燈恍惚的躍動。
她收了指腹間來回摩擦的殘片,不悅的蹙了蹙眉,起身掀開珠簾朝門口走去。
“……你還不走?是嫌我方纔的處罰太輕……”
女人口中最後一字還未來得及脫口,正對著她的房門忽然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撞開,連帶著她整個人都被那強勁的力道撞飛了出去,砸在靠牆的桌椅上,重重的彈了回來,摔在地板上。
女人略顯慌忙的從地上爬起來,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緊緊盯著門口款步進來的男人。
光線太暗,她看不到他的臉,只能隱約分辨他身上一襲碧衫。
“…你是誰?”女人一手撫著肩頭,粗噶的聲音問道。
冥曜聽到她的聲音,站在門口怔了一下。
聽這女人的聲音好像喉嚨受過十分嚴重的傷。
男人輕嗤一聲,淡淡說道,“這也是我……想問你的問題!”
“閣下不請自來,又破我房門,損我身體難道不該自報家門嗎?”女人回了神,用腹語說道。
冥曜聽著她再出聲時嬌柔的聲音,頓時明瞭,面色一如往常的一步步走進來。
“站住!”女人的聲音陡然凌厲,聲線中帶著輕顫不穩(wěn)。
冥曜帶著譏諷的輕笑一聲,徑自走到圓桌前,伸手取下燈罩,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間盈盈躍動著淺淺的碧色光芒。
女人看著他指尖盈動跳躍的火苗,心中大驚。
冥曜食指湊近燈盞,將燈火點燃,動作優(yōu)雅的放好燈罩,才傾身,姿態(tài)閒雅的坐下。
透過燈光,褐色的眸子輕擡了擡,掃了眼離他遠遠站立的女色人,她臉上覆著面紗,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彷彿兩個深不見底的窟窿一般,幽黑的沒有一絲光亮。
“你是冥君?”
女人略微驚疑的問道,一手捂著肩頭,看起來剛纔他的力道傷的她不輕。
冥曜掀起眼皮打量了她一眼,低沉的開口,“既然認得出我的紅蓮業(yè)火,想來,也並非等閒之輩了!”
“……”
女人一雙眼睛黑黢黢的盯著他,看她神態(tài)好像有話要說,卻又忌憚他的身份和能力,只恐言多必失。
“……我拔了薎的舌頭,本想著那個男人不會救她,沒想到,他待薎還是有幾分真情!即便不是喜歡,好歹也還有往日的情分!至於瑤姑和他……”
“我的探子來報,瑤姑爲救蒼洛殤,衆(zhòng)目睽睽之下刺殺他,被他關(guān)進了密牢,他自己深受重傷,不過……”
冥曜刻意的停頓了下,望向那謹慎的盯著他的女人,他如炬目光緊盯著女人細微的動作,雖只一瞬,他還是在她那雙黑色的雙目中看到一絲緊張和慌亂。
他的眸光落下,不經(jīng)意掃到女子垂著的手臂,那雙蒼白的有些枯槁的手,指尖輕顫了顫。
“……不過,殃黎救治及時,他如今只是失血過多,導(dǎo)致昏迷,不出兩日便能醒來了!”冥曜悠悠的說著,褐色的髮絲簌簌落下,如海藻一般鋪在肩頭。
夜風(fēng)流轉(zhuǎn),空氣中攜著一抹幽幽的焚香味兒,冥曜淡淡的吸了吸鼻間,一絲極淡的腥臭味撩繞在他鼻尖。
男人低頭蹙了蹙眉,只一瞬,便面色自然雲(yún)淡風(fēng)輕。
許久,站在那兒的女人也不開口,冥曜不耐的擡起搭在膝蓋上的手,撫了撫另只衣袖,冷然的打量了她一眼。
“你最擔憂的,最想知道的,本君已經(jīng)告訴你了!我的目的是瑤姑!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意在槐漓……”冥曜定定的看著她,深褐色的瞳孔中沒有一絲波瀾。
女人謹慎的望著他,放下捂著肩頭的手,低聲問道,“冥君跟我說這些,意欲何爲?”
冥曜望著她緩步走過來,才偏頭冷言道,“你不必告訴我你是誰!只要,你不傷害她!我們也可井水不犯河水!”
女人聽著他刻意加重語氣的‘她’,一雙幽幽的眼睛,若有所思的落在冥曜側(cè)臉上。
“……哼!冥君對她還真是情深似海啊!即便她嫁了人,還懷有別人的孩子!冥君竟然不介意還想著救她出來!”女人泛酸的嘲諷道,眉目間盡是不屑。
冥曜猛然轉(zhuǎn)回頭,陰翳的眸子對上她黑洞洞的雙目,陰寒森冷道,“只要她願意,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不管那孩子的父親是誰!還有……我最不喜歡從別人口中,聽到蔑視侮辱她的話!”
冥曜說著,搭在桌上的手手腕一轉(zhuǎn),一團耀眼刺目的幽幽碧色火苗,驀地團繞在他盈白的彷彿透明的掌心中。
女人一愣,定定的看著映在碧火下的男人陰冷的面容。
冥曜森冷的掃了眼坐在他對面的黑衣女人,手中的碧芒一閃,森森的火苗燎動著直撲她的面頰。
“啊!”
女人驚呼一聲,身子本能的側(cè)過去避開他的碧火,雙眉緊皺著,一雙黑黢黢的眼睛驚恐的閉了起來。
良久,女人顫抖著擡起手臂,指腹顫動著撫上自己的臉頰,沒有疼痛,女人回了神,眼睛深深顫抖著張開,望向?qū)γ娴奈恢谩?
陰冷的聲音忽然在她耳後響起,“這是第一次!我想……也是最後一次!嗯~?”女人身體僵直的坐在那兒,斜著眼睛瞥著映在一邊側(cè)臉上的碧色光芒,一股幽冷的寒意直襲心口。
“你若敢傷害她!無論你是誰,本君……都不會放過你!”冥曜貼著她的耳邊,冷冷的氣息噴灑在她耳朵上。
女人下意識的握緊了藏在桌下的拳頭。
冥曜直起身子,收了掌心的火焰,負手往門口走去。
“等等!”
女人粗噶的聲音突兀從他身後傳來。
冥曜不禁蹙起眉頭,這個聲音粗礫的好像尖銳的東西剮蹭石壁的撕磨響聲,令他渾身不舒服。
“…或許我們可以合作!你幫我將槐漓趕出六界!我可以不動古善瑤!甚至可以讓她以後,日日夜夜安穩(wěn)的陪在你身邊!或者……讓她忘了槐漓愛上你!”女人信誓旦旦的說著,氣息中仍有一絲不穩(wěn)。
冥曜本欲邁出去的腳步驀地止住,他擡起的足尖掙扎著,最終還是落了下來。
男人一身碧衫背對著她,片刻,才微偏了偏頭,冷漠道,“適當?shù)臅r候,我會幫你!不過……你最好保證她平安無事!否則她少了一根頭髮!我都會在你身上,千倍百倍的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