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 來到崑崙宮已近半月有餘。暗室內,厲天正進行著最後一道藥浴。不知何時,屏風外站著一個人影。
“你回來了?”厲天仰頭嘆曰, 藥物的作用令他全身血脈逆行, 雖是大兇對血蓮之功來說卻是大吉之兆。
司寶靈安靜地站在屏風後, 萬分恭敬:“嗯。”
“在青空派過得好嗎?”
“屬下萬分掛念教主?!?
“哦?”厲天拖長了音調:“難道沒有恨過我, 恨我不去救你?”
聽得屏風那頭淅淅瀝瀝地水聲, 司寶靈稍稍後退幾步,依舊是波瀾不驚地腔調:“怨過,但不曾恨過。”
“這倒是個有趣的說法?!闭f話間, 厲天已穿好衣物從裡走出,低頭看著身旁的女人, 依舊是那張熟悉的銀色面具, 索性緊挨著她的面龐, 曖昧道:“怎麼個怨法?”
司寶靈強忍著想要在他身上捅十七八個洞的衝動:“怨自己成了您的累贅?!?
“看來你知道些什麼。”
“是。”
似乎沒料到司寶靈居然這麼爽快的回答,厲天不由打量了她一番。鬆開了手, 往房內走去,司寶靈跟在身後:“屬下被陷水牢,並非意外,而是一出陰謀?!?
厲天的腳步稍稍放慢。
“如果屬下猜測的沒錯,幕後主使應該是鬼府的風清月?!币妳柼鞗]有說話, 司寶靈沉住心, 繼續道:“風清月將屬下從鬼府離開的消息放出, 暗中挑唆那些正派人士擒住屬下, 目的是爲了逼教主出手。想要用正派人士牽制住我魔教的力量, 而他鬼府則可以坐山觀虎鬥,最終漁翁得利?!?
“可派你去鬼府的正是我?!?
“教主派我去, 正是試探風清月是否真的要與我教決裂?!边@是其一,其二,你也在試探勾魂笑是不是和風清月真的勾搭上了。這後半句,自然是被司寶靈咽在肚子裡。
厲天攔過她的腰,勾魂笑是個聰明的女人,這些事情她要是想不通那纔是奇怪了。
“你想讓我替你報這個仇嗎?”
司寶靈忍住全身起來的雞皮疙瘩,沉默半響,卻不接話。厲天有些莫名,不禁又道:“難道我的勾魂笑在青空派待久了,心腸也好了?”
司寶靈看著他,側頭附在他的耳畔,輕聲道:“我想自己親手殺了他,就像當年殺了林蕭一樣。”林蕭,勾魂笑的初戀情人,曾經深愛的人,卻因她容貌的變化而拋棄她。
說罷,離開厲天懷中,恭敬地站在一旁:“請教主恩準!”
厲天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之人,他太瞭解這個女人了。雖然聰明,卻一直感情用事,不輕易動情,一旦動了卻是刻骨銘心。她愛過兩個男人,一個是林蕭,被她殺了,另一個則是風清月,如今被她恨了。
勾魂笑從來沒有愛上過厲天,所以她對他只有怨,不會恨。但這世間的男女之情,除了愛還有許多莫名的複雜的感情。勾魂笑對厲天的感情,司寶靈也說不清。那種感覺彷彿就是一個人在地獄邊緣遊走,正在猶豫是否跳下,還在猜測地獄裡是否還有別人時,地獄裡傳出一個聲音:“跳吧,我在這。”於是,勾魂笑跳了下去,從此跟隨者那個聲音的主人,至死不渝。
過了許久,厲天終是道:“我不許?!?
司寶靈擡頭,由於帶著面具,厲天看不到她那張已經勾起笑意的嘴角。
“以你現在的武功,是贏不了風清月的,水牢之苦終是讓你氣力虧損的厲害?!彪m然勾魂笑早晚都會成爲他練功的良藥,但現在這個女人還不能死。他要讓她繼續跟在青空派那羣人身邊,以拿到更多的東西。
“可是……”司寶靈還欲爭辯什麼,卻被厲天直接打斷:“放心,我會將活著的風清月交到你手中,就像當年的林蕭一樣。”風清月那廝,居然敢反抗他,就算沒有勾魂笑這件事,那個人也留不得了。他知道太多,有什麼秘密比在一個死人嘴裡更加安全呢。
司寶靈離開的時候,正巧在外院中遇到了烈。烈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他沒有懷疑你?”
“懷疑我作甚?”司寶靈側頭看著他:“要變天了,冷的時候,也許溫一壺酒也不錯?!?
“這是自然?!?
二人擦肩而過,直到離開了這座小院三裡有餘,她才停下了腳步,卻止不住的猛咳,數口鮮血直直噴出。
在嘴角抹了一把,司寶靈倚在樹幹旁,仰頭喘息。那暫時恢復內力的藥物果然霸道,只用了兩個時辰的計量,竟然有如此反噬的作用??伤^對不能讓厲天發現勾魂笑已經沒了武功,否則她對他來說,就真的一點利用價值也沒有了。沒有價值的勾魂笑,下場恐怕會比風清月還要慘。
今天去看他,厲天果然練了青空派的那本心法。沒錯,如果是假的心法秘籍送去,以厲天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可是,如果是本真的,這不僅能消除了他對自己上青空派產生的戒心,還能替勾魂笑找到一個新的利用點。那人太過自負狂妄性格又太過猜疑與貪婪,當他拿到青空派的秘籍時,首先做的並不是自己去練,而是找了自己的心腹——氣使,讓她去試。
可厲天終究沒有算到,勾魂笑的這本秘籍,對他人皆無害,練過後,絕對使得內力更加精進,卻獨獨針對他的血蓮魔功。
血蓮魔功,需要陰寒女子的血做藥浴,使得全身血液逆流,以險求勝。而青空派的那本秘籍,則是走的天地之寒氣,順天而生應勢而成。二者同練,在第一層時會讓厲天功力大增,可待他練到第三層時,就會感到阻力。以厲天自負的貪婪,在他嘗道那種功力大增的甜頭後,絕對不會就此罷休,他一定會衝破那個阻力。而那時,等待他的只有一種結局——走火入魔!除非他散去自己一身的血蓮魔功,否則別無法他。
這廂司寶靈正爲厲天一步一步走入自己爲他設計的墳墓而感到一絲欣慰,那廂的相司晨正被葛寧押著,與崑崙宮的少主進行第一次友好會晤。
“不知少主平日喜歡些什麼?”葛寧微笑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崑崙宮少主,果真是“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渠出鴻波”的人間仙子模樣。
崑崙宮少主身旁站著兩位長老,見自家少主半響不作聲,只好笑著代答道:“少主平日喜歡撫琴。”
“哦?是嗎!”葛寧側頭看著相司晨:“恰巧我師弟對樂理也甚感興趣,總歸要有共同語言,否則那以後的日子豈不是過於乏味了?!?
師姐……你哪隻眼睛見過我對樂理頗有興趣了?按司寶靈的話——說他五音不全,都算是誇獎了。
“那少主平日除了撫琴還喜歡做些什麼呢?”
“還喜練劍。”又是長老代答的。
葛寧笑瞇瞇地看著對面的一直沉默的“仙女”:“少主是否對我玄鏡之地頗有敵意,怎麼這麼久了,一句話都不肯賞呢?”
此話一出,那二位長老臉色齊變,正欲開口周旋兩句,卻聽得一個沒有感情的聲音:“他不是也沒說話嗎?”
身後長老差點沒被自己到嘴邊的口水噎死。
見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相司晨也是一副高深的模樣:“我見二位長老與我師姐相談甚歡,也就不好打擾?!?
氣氛陡然冷了下去。
“我也是。”
話音落,瞬間冷到了冰點!
“呵呵,少主果然風趣幽默啊?!备饘幍故翘幍淖栽冢拖矚g在這種尷尬要死的場景補上最後那一刀。是以,世間有句俗話送給這類人——唯恐天下不亂!
但那兩個長老到底還是個明白人,見自家少主這副模樣,自是知道再往下談也談不出什麼結果。便給少主使了個眼色,希望她老人家最起碼能做到有始有終。
“仙女”站起身,親自送相司晨出了迴廊,埋頭使勁想了下,終於記起長老教的話:“望尊者得勝歸來?!弊詈没啬愕那嗫张?,以後沒事兒別來我的崑崙宮了,我很忙的,沒空招呼你。
“謝少主厚愛。勝負乃天意,一切都得順天而爲?!彼岳?,你跟我成親那一定是逆天的,你最好早點嫁人,要不私奔也成啊,路上缺什麼直接跟我說,不要客氣,要不要連路線也幫你定好啊,逃跑這事兒我太熟了。
這二人在那“含情脈脈”地告別,葛寧與崑崙宮的長老站在不遠處。
“葛女俠,我家少主的性子是冷了些,她畢竟是宮主?!?
“我知道。”葛寧露出個善解人意地表情:“必須要有一定的威嚴才能服衆。不過這世間也只有這樣的奇女子才能與我師弟匹配?!庇衷谙嗨境款^上澆了一桶油。
長老一聽,心頭一喜。又聽葛寧幽幽道:“不過,我師弟也是個冷性子,兩個冰疙瘩在一塊要怎麼捂熱,哎……”
剛有些火苗的心頭,又被潑了一盆冷水。
相司晨回頭朝著葛寧望了望,示意他們可以走了。葛寧不失禮貌的對崑崙宮的長老告別,便跟了過去。
直到感覺不到那三人的氣息,相司晨終於冷冷地開口:“師姐,你似乎玩的很高興?”
葛寧一本正經:“也就那樣?!?
二人一路無話,直到一處路口,葛寧住的方向正好與相司晨相反。剛轉身走了幾步,耳畔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師姐,你該嫁人了。
葛寧猛地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看著月色,思緒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同樣明亮的月夜,同樣是那個性格很不討喜卻喜歡用傳音入密的師弟,同樣是那句話,可此時,卻少了那個她可以嫁的人。
“嫁什麼嫁,老孃這輩子都不嫁!”
一樣的傳音入密,相司晨不禁嘆口氣。當年的戲語,如今卻一語成讖。那個唯一讓葛寧傾心的人已經死了,此世間再無人能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