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悟臨終於參禪完畢,跟著淨辰走至屋外,輕叩柴門三下。餘哲寧忙站起走去開門,將悟臨迎進屋內。悟臨雙腳邁過門檻便向連州單手行禮,其聲飄渺,似乎剛從極樂之地歸來那般:“連掌門。”
連州之前積蓄的怒火淡了不少,在悟臨面前不敢放肆,只是雙手合十畢恭畢敬說道:“悟臨方丈。”
兩人寒暄一番。
悟臨問道:“連掌門特地提早一週來到少林,不知有何貴幹?”
他又向悟臨鞠了一躬,見著悟臨屁股著了凳他纔敢坐下,一手握拳撐在桌面,一手抓著大腿與悟臨說道:“此次試刀大會乃是爲了替江湖除害特地舉辦的,雖然陳幫主未能抓住玄武門的妖女,但青龍偃月刀尚在連某手中,連某有信心,陳珂定會出現。倘若我們毫無防備,到時又會是一番廝殺,你我之輩定能全身而退,卻苦了那些本事不高的同行了。連某提早到此,是希望能與悟臨方丈商量商量,在擂臺附近做些佈置,只要陳珂出現...”
悟臨微微一笑:“請君入甕。”
他即刻開了顏,望著悟臨含笑點頭,眼中光芒不盛不衰,恰到好處地掩飾了內心的詭計。“正是。”
悟臨緩緩眨眼,平靜說道:“連掌門爲衆生考慮,難能可貴,貧僧豈有拒絕之理?還請連掌門細細敘說一番。”
三月十七,試刀大會的前一天。
鄭州已然人滿爲患,隨處可見荷刀佩劍的江湖人士,或是兇神惡煞,或是衣冠楚楚。鄭州的百姓有苦有甜,苦的是遇到了不講理的主,吃了滿滿一桌的飯菜不給錢,還打爛了數不盡的盤子,掌櫃的又不敢吭聲,只好將苦水咽入腹中;甜的是遇到了闊氣的主,一小朵葡萄便換了十兩白銀。
陸離一行人打扮了一番。說是一行人,也只有陸離黏了假鬍子,戴了假髮,其餘六人俱是原本模樣,走在街上根本不會被人認出。
七人慾在嵩山腳下尋家客棧,連問了七家都已客滿。
陸離感慨道:“這試刀大會果真引人注目。”
範子旭接道:“少林寺客房不過三四十間,而此次前來參加試刀大會的人數以萬計,當然要自己想辦法解決住宿問題了。明日一戰關係到青龍偃月刀的歸屬,他們定會尋奢華客棧好生歇息養精蓄銳,我們不妨在街角處問問,興許會有空房。”
陸離點了點頭,領著六人向偏僻處走去。雖是偏僻之處,今日卻也是熙熙攘攘,好不容易問到有空房的,被告之只剩下兩間。他望了望衆人,正要推說,範子旭卻說道:“掌櫃,這兩間我們要了。”
陸離並不反對,只是從懷中掏出銀兩遞去。
範子旭三口與煥煥共住一屋,陸離、巫澤與化子墨共住一屋。畢竟有劉蘭芝在,煥煥不會覺得難堪,雖是勉爲其難,倒也能湊合。
住下來之後,範子旭本想獨自出去走走,興許能夠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範嘉志不願留在屋中,嚷著要與他一起出去,劉蘭芝亦是如此,見他們興致勃勃,煥煥不好掃興,點頭表示贊同。四人便一同出了屋,恰好陸離等人從房間走出,與他們撞面。範子旭笑道:“我打算去外面走走,你們呢?”
陸離點了點頭,“我也有此想法。”
“那一起吧?
”
巫澤正要歡呼,卻聽陸離說道,“不妨分成兩隊,卯時之後回到客棧再分享各自消息。”
範子旭知曉陸離心思,並不反對,只是微笑點頭,牽著範嘉志的手走下樓去。劉蘭芝跟在他們身後,十分滿足。
巫澤頗爲不解,在他身後問道:“師兄,怎麼從道庭回來之後,你和師叔就好像有了隔閡?”
他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稍稍轉頭瞟了巫澤一眼,輕描淡寫道:“我們只是貌離神合”。
煥煥並未跟著範子旭他們一起下樓,只是站在樓梯口望著他。
“你要跟我們一起嗎?”他問道。
煥煥點了點頭,望著陸離逐漸走進,將素衣劍抓得更緊。
範子旭三人先出了客棧向西行去,陸離四人後出了客棧往東走去。一路上人山人海,從穿著打扮可看出多是江湖人士。
雖是改了外貌,陸離依然有些緊張,收著下巴,用餘光偷偷打量經過的行人。
一條街之外圍著一羣人,似乎有事發生。四人便快步走去,想要探探新奇,然人羣實在密集,他們根本無法擠進去,更無從知曉究竟發生了什麼。
巫澤望見身旁壘起的石板,心生一計,呼喚陸離等人踩上來。踩上石板之後視野的確開闊不少:人羣之中站著二人,已是舉劍相對,其中一人頭髮盤起,身穿暗紅上衣黑色長褲,顯得有些深沉,另一人卻是長髮披肩,白衣飄飄風度翩翩。
暗紅上衣道:“我不過打翻你一壺酒,你竟要拔劍殺我?”
白衣之人道:“你以爲那只是一壺酒?”
暗紅上衣道:“那不是一壺酒是什麼?”
白衣之人道:“那是我孔某人的酒,孔某人的酒不能稱之爲酒,應稱之爲仙釀。江湖上誰人不知我孔淮愛酒如命,你打翻了我一壺酒,竟然連一聲‘抱歉’都不肯說,還怪我拔劍相對?”
有人竊竊私語道:“原來是杯中醉鳳孔淮”
暗紅上衣道:“若是向你道歉,我東海狂蛟的臉往哪擱?”
有人竊竊私語道:“原來是東海狂蛟曹樺。”
“這下有好戲看了,這二人若是鬥起來,還真不知道誰會贏。”
圍觀之人的閒言碎語飄入二人耳中,二人聞之頗爲自豪卻是不動聲色。孔淮一聲冷笑,不屑說道:“東海狂蛟?不過是沙灘上的一條臭蟲!”
曹樺不滿他的話,亦是嘲諷道:“杯中醉鳳?怕是被泡成藥酒的小鳥吧!”
圍觀之人覺得好笑,已有竊笑聲發出。
孔淮只是掛著淡淡笑容,一手背在後腰,一手執劍掠地;曹樺卻已是面紅耳赤,眼中閃過一絲兇戾,收劍便向孔淮刺去,速度倒是不慢,孔淮卻並不將其放在眼中,只是輕擡手腕,易如反掌地將曹樺的劍攔下,一邊還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巧瓷瓶,用牙齒咬去木塞,往嘴裡倒出些許晶瑩。
曹樺見之愈加憤怒,如此舉動簡直不把我東海狂蛟放在眼中!便改刺爲削,對著孔淮脖頸削去,孔淮卻是向後微揚,冷劍在其下巴掠過,他毫不在意,只是仰頭又飲下一口薄酒,發出滿意呻吟:“人生有酒須當醉。”
化子墨情不自禁接道:“一滴何曾到九泉。”
剎那之後,無人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方纔還是仰頭飲酒的孔淮竟握著冷劍站在了曹樺身後,左手兩指依舊捏著一隻小巧瓷瓶。他將瓷瓶往曹樺腳邊一甩,收劍離去。“一滴何曾到九泉。”
衆皆譁然。本以爲能夠看到勢均力敵的精彩打鬥,哪裡知道竟是毫無懸念?眼前白衣飄飄的男子乍看之下如書生那般溫文爾雅,出劍竟是如此迅速。
見他向自己走來,圍觀之人識趣地讓出一條道讓他通過,在他離去之後,曹樺才向後倒去,脖頸有鮮血流出,染紅了腦袋下的土地。
日漸西沉,陸離卻是一無所獲,只好領著衆人回到客棧,坐在桌邊等候著。巫澤等人搬了凳子靠牆而坐。
不過一會,範子旭領著劉蘭芝母子推門而入,見四人已在屋內,微微吃驚之後笑道:“你們這麼早回來了。”
化子墨望著正吃著糖葫蘆的範嘉志好生羨慕,卻不敢開口與陸離討要,只是默默地看著,時不時舔著乾燥的嘴脣。
劉蘭芝見其如此,“撲哧”笑出聲來,望著範子旭與他笑道:“你說的果然沒錯。”便從身後掏出一串糖葫蘆向化子墨遞去,一邊說道,“相公說你要是望見嘉志吃糖葫蘆,一定會嘴饞的,所以給你也買了一串,喏。”在衆人面前稱範子旭爲“相公”,她顯得十分害羞,如同剛出嫁的姑娘那般,臉紅到了脖子根,一邊偷偷打量著範子旭的反應。
範子旭微微一笑,擡手撫摸她的頭髮。
化子墨心花怒放,卻不敢接,懇切地望了陸離一眼,見陸離點頭才起身伸出雙手接過,不忘鞠躬致謝,“多謝師伯伯母。”
劉蘭芝母子在牀邊坐下,範子旭坐在桌邊,與陸離說道:“出去一趟有什麼收穫?”
陸離搖了搖頭,只是將曹樺與孔淮的打鬥說了一番,範子旭聽畢點了點頭,“那孔淮的確有些本事。東海狂蛟的名聲我倒有所耳聞,畢竟也有二品修爲,竟遭孔淮如此殺害,看來外招比我想象的更爲重要。若是曹樺手腳未亂,二人興許可以鬥上一鬥,只可惜曹樺輸了心態又輸了本事。”
陸離沒有想到他能從如此一件小事之中看出這樣多的眉目來,心中愈加對他欽佩,卻也是愈加惶恐。
他並未察覺陸離的輕微變化,只是將自己一路打聽到的消息與他告之,“我在山腳下見到不少四大豪門以及剩餘六門的弟子,據他們所說,試刀大會並不僅僅是爲了替青龍偃月刀尋個明主,更重要的是誘出師父將其誅殺。畢竟師父連滅三門,搞得江湖人心惶惶,衆人皆欲將其除之而後快。折柳,我們一定要勸師父不再殺人!”
陸離聽畢點了點頭,卻是有些猶豫:“即使我們說了,陳掌門肯收手嗎?”
雖此路坎坷,已無可奈何。他皺著雙眉與陸離說道:“不管他肯不肯,我們一定要勸其收手,跟我們一起回到成都府!最初的玄武門弟子僅剩我們四人,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與陸離示好,陸離卻聽不出來,只是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嵩山北面山腳,荒無人煙的林子中。
陳珂脫下硬如鎧甲的破衣裳,重新穿上了玄武門道袍,整了整衣領,昂首挺胸,胸前的玄武愈加威武,張牙舞爪,似要將這天地撕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