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府,江都縣南面的落鬆澗。
範子旭仰躺在落葉中,冰涼的雨水抽打著他的臉龐,將他從昏迷中抽醒。胸膛的傷口在雨水的濯洗下失了血色,兩條肉疤被淋得慘白。
他艱難地撐起身子,一尺餘長的傷口令他痛不欲生,艱難地喘了幾口氣,扶著樹幹爬起,幸好馬匹還在,顧不得其他,他用盡力氣上馬,趴在馬背再次昏了過去。
馬也是有靈性的動物,見他奄奄一息,尾巴掃了幾圈,便揚著四蹄奔去。
奔入福州府時天已黑,範子旭醒來見是花婉榕後院門外,頓生緊張,欲下馬離去,奈何身體不聽使喚,一個掙扎,從馬上摔落,不僅疼了自己,還驚了馬匹,惹得馬一聲嘶鳴。
紅妝正躺在陸離懷中,玉指輕撫過陸離胸口的三條傷疤,心疼道:“相公,這三道傷疤好深,疼嗎?”
陸離只是微微一笑,摟著她的香肩道:“只是爲了救人而不小心被傷,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忽然聽到馬的嘶鳴,嚇得紅妝臉龐緊貼陸離胸膛瑟瑟發抖。
陸離豎耳聽著屋外動靜,輕拍著紅妝背安慰道:“別怕,我出去看看,你在這等我。”
雖紅妝有些不捨,仍聽話地坐起,目送著陸離穿好衣裳抓起八斤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
夜深,萬籟俱靜,只有風拂草木的聲音。
出了門,見後院門外站了一匹馬,馬蹄邊躺著個黑影。陸離不禁將手中八斤抓得更緊,輕步走去,近了才發現竟是範子旭。
“師兄!”他一聲輕呼,小跑到馬旁輕推範子旭,見他無迴應,匆忙將他抱起往屋裡跑去,進了屋子用腳關上門便大喊,“娘子,替我將藥箱取來。”
他腳踩在長凳上,騰出手掃去桌上碗筷,小心翼翼地將範子旭放在桌上,撕開範子旭衣裳,卻見一道一尺餘長的傷痕,觸目驚心。
紅妝只是稍微裹了衣裳,便取了藥箱下樓去,見範子旭傷得如此重,亦有些驚慌,不由得捂住嘴巴倒吸了一口涼氣。
陸離從衣中掏出下山前師父給的龍香散敷在範子旭胸口,又用繃帶將他裹了個嚴嚴實實,抱起他往自己曾經的住處走去,將他放在牀上蓋好被褥,纔對紅妝解釋道:“這是我師兄,往日裡對我照顧有加,不知爲何昏死在後院門外,就先讓他在這養傷吧。”
紅妝輕輕點頭,雙手纏上陸離,望著臉無血色的範子旭莫名擔心。
回到二樓,兩人再無纏綿心思,便相擁睡去。
夏南在京城丞相府密室與胡惟庸商議要事。
九年來,因爲朱元璋“抓捕前朝遺孤”的指令,惹得民間怨聲載道。獵手爲了賞金將無辜百姓強標爲“前朝遺孤”抓起交給官府,官府爲討好皇帝,將無辜百姓屈打成招上交京城。結果,不僅沒有查明真相,反而使得鷹揚將軍與朱元璋名聲掃地,成了人人口誅筆伐的庸將昏君。
這正在胡惟庸棋盤之內。
胡惟庸小酌一口紅尖普洱,對夏南道:“夏弟,如今民間對朱元璋這個皇帝已有些怨氣,再等些日子,待大明上空佈滿了哀怨,我們便可借爲民除害之口滅了朱元璋。”
夏南作揖道:“丞相高明,丞相高明!”
兩人正舉杯慶賀,陳旭神色匆匆進入密室,小聲道:“大人,陳旭有要事稟告。”
夏南雙眉一皺,道:“不妨直說。”
陳旭道:“魚兒入籠了,請夏大人回去親自收籠。”
夏南拍桌而起,大喊了一聲“好”,倏忽才發現胡惟庸還在面前,不得不賠笑道:“微臣一時興奮,還請丞相莫怪。”
胡惟庸微笑著道:“有好事便是好事,你若有事,不妨去辦,但可別忘了我們的大事。”
夏南行禮道:“謝主隆恩,那微臣先行告退。”
胡惟庸大笑道:“好!我對我們的霸業很有信心!你先去忙吧。”
等夏南出了密室,胡惟庸才黑下臉,望著緊閉的密室鐵門罵道:“夏南,就讓你再茍活幾天,我登基之日,便是你人頭落地之時!”
出了密室,夏南邁著大步離去,陳旭只得小跑著跟上,一邊向他彙報情況:“陸折柳於昨日進的花婉榕。昨夜花婉榕後院門口躺了個傷者,陸折柳喊他師兄,將他帶回屋裡療傷。那人傷得很重,應該需要休息幾日,我們趕回去來得及。”
夏南此時只有宣泄不盡的怒火。殺子之仇,如今終於可報!他三兩步跳上馬車,一聲怒吼,“走!”留陳旭在馬車後哀呼“老爺等等我呀”。
範子旭在牀上躺了兩天,陸離在牀邊照顧了兩天,醒來已經是第三天中午。
紅妝守在牀邊而陸離在大堂練刀,見範子旭睜眼,紅妝匆忙走出門外喊道:“相公,師兄醒了。”
“醒了?”陸離欣喜若狂,收起刀大步走來,果見範子旭睜了眼,只是意識尚模糊,微張著嘴低喃著什麼,他將耳朵附在範子旭嘴邊才聽清原來範子旭說的是“好餓”。
他便吩咐紅妝下了些餃子,扶起範子旭一隻一隻地喂他吃,當第三隻下肚時,範子旭便已清醒,見陸離正喂自己吃餃子,說不出的感動,嗆了三兩口氣,任由眼淚流,張著嘴讓餃子滑入口內。
陸離的注意力只在範子旭嘴巴,見著餃子入了口拿毛巾擦去嘴邊湯汁接著喂下一個,直到一碗吃完,吩咐紅妝再去盛一碗,回過頭才見到範子旭滿臉淚水,不禁疑惑道:“雖然知道娘子的包的餃子好吃,怎麼連師兄都感動得哭了?”
正要擦去他臉上淚水,卻聽得他說道:“娘子,什麼娘子?”
陸離這才發現範子旭醒了過來,不禁驚喜道:“師兄,你醒了!”
範子旭略帶歉意點點頭:“醒了,這裡是?”
陸離笑道:“這裡是我曾住過的房間。”適逢紅妝邁進門,他又給範子旭介紹道,“師兄,這便是我常提起的姐姐。如今已是我娘子。”
範子旭與紅妝對望了一眼,不禁有些尷尬。
兩人的表情變化陸離自是看在眼裡,疑惑道:“你們怎麼了?”
範子旭支支吾吾:“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她比我大一個月不到。”
“什麼?”陸離大吃一驚,不斷轉頭打量著兩人,這樣一說,兩人長得的確有些相似,“沒想到,兩個對我最重要的人竟然是
姐弟?”
相顧無言,範子旭微微難堪,畢竟搶了紅妝的父親,但既前人已成過往,後人何必再追究。兩人笑盈盈地望著興奮的陸離。
陸離高舉著雙臂呼道:“這下我們三個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範子旭帶著些許自責望向滷蛋頭,自己曾痛下殺手,而彼人卻毫不在意,仍想著與自己共度一生。他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卻聽紅妝說道:“那以後你們怎麼稱呼?”
範子旭想了想,道:“我稱他姐夫,他喊我師兄。不矛盾。”
三人一致決定共回玄武門。陳珂過於嚴苛,不會同意紅妝留下,便打算去黃忠峰過逍遙的日子。
範子旭又休息了兩天,身體好了六七分,與紅妝一起收拾了些細軟,準備出門。
三人正從樓梯走下。忽然一聲驟響,緊鎖的大門被一腳踢成數塊,如野獸咆哮的吼聲緊隨而至。
“姓陸的臭小子,老子今天要將你剁成肉醬!”
夏南手握戰虎大砍刀,只穿一件虎皮背心,在渾身怒火的包裹下絲毫不覺得凍人。四名一品護衛領著夏府全數二品殺手三品獄卒跟在身後,浩浩蕩蕩,大有將花婉榕踏平之勢。
夏芷亦從夫家回來,穿著貂絨站在夏南身旁,雙手抱胸,手中亦藏了一把塗毒匕首。
夏南見到殺子仇人分外眼紅,九年時間仇恨不僅沒能變淡,反而酵得更濃,迷了他的心智。他木履踏碎破門,揚刀怒吼而起。
陸離雙眉一緊,小聲說道:“師兄,你帶娘子先撤,這裡我頂著。”
紅妝卻怎麼也不願意離去,抓著陸離手臂不肯鬆手,直到範子旭說道:“你若再不放手摺柳便成刀下鬼魂了!”
戰虎大砍刀呼嘯而來,毫不留情,陸離見其實在洶涌,一躍躲過,而原本所站的樓梯吃了一刀轟然倒塌。
紅妝與範子旭皆在二樓,陸離落在地面。
夏南咆哮不止,揮刀再來,砍刀砍破空氣,發出陣陣呼嘯,如風臨深淵萬鬼哭嚎。
若正面對抗,陸離定不是對手,就算不被砍刀砍到,也會被夏南憤怒的力量震碎,便只能躲,雙腳踏過一張又一張桌面,只是頃刻之間,大堂已無完桌,而夏南怒火不息,砍了二十幾個來回毫不喘氣。
忍了九年,今日終於蹲來了機會,怎麼能停歇!
“吼!”又是一聲吼叫,夏南揮刀將東牆劈成兩半,花婉榕整幢樓震了一震,似有崩塌跡象。
紅妝與範子旭在二樓明顯地感覺到地板微微傾斜,不由得齊聲喊道:“折柳,花婉榕似乎要塌了!”
陸離頓生一計,輕巧身子躲過砍刀,站與南面牆邊,與夏芷不過兩丈距離,嘲諷道:“夏南,你力量好像不太夠啊,怎麼,死了個夏姬你就不行了?”
行兇之人竟當面提起不齒之事,夏南怒火更盛,如白虎嘯聲重灌旁人耳朵,雙眼如嗜了血般通紅通紅,右手青筋暴起,用勁砍出一刀,將南牆砍得支離破碎。
陸離趁勢躍上二樓,搭上紅妝與範子旭肩膀輕聲道:“從窗戶走!”
而花婉榕整樓轟然倒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