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夏姬身邊有左右隨從,且右隨從的功夫十分了得,但陸離堅信定找能到機會。只是夏姬還有兩三天就要離開福州府去玄武門,若不趁現(xiàn)在動手,等他學(xué)成歸來再殺了他是不可能的了。至於如何置他與死地,硬來肯定不行,只能智取。如何智取則成了難題。
他忽然想到了酒,白天正是因爲(wèi)一位尋歡客將酒撒在了夏姬身上才使得自己被踐踏。“真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混蛋!”他罵道,因爲(wèi)劇烈的喘息,胸口變得更疼痛,他不得不減緩呼吸。
在酒中投以毒藥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投以什麼?平常的毒藥肯定不行,無法獲得,就算得到了,他會喝下嗎?也許一聞就發(fā)現(xiàn)了。應(yīng)該加些無色無味的毒藥。這對於用毒高手來說根本不算事,但對於一個十一歲的滷蛋頭,可就顯得十分困難了。
到底應(yīng)該加什麼?他想破頭也沒想出個結(jié)果。雖然他閱讀了不少明經(jīng)典籍,但淨(jìng)是父親要他參悟的一些佛教名著或自己喜歡的神怪小說,一個叫人行善,一個給人快樂,都沒有教導(dǎo)人怎麼去用毒殺人。
正想著,紅妝推門而入,手裡端著一隻木盤子,盤中盛了一湯一菜一飯。陸離本想起來迎接,但身體早已麻木,若是強起,定會傷及內(nèi)臟,到時候再裝也裝不出若無其事了,索性裝睡。
紅妝將木盤放到桌上,想叫他起來吃飯,見他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她走到牀邊,抖開疊好的被褥,輕輕蓋在他身上。他的手仍舊緊握著拳頭,那是他在強忍疼痛,紅妝並不知曉,只是將他的手放進被褥中,輕撫他的腦袋小聲說道:“折柳,好好休息吧,明天醒來會好點的。”
陸離從來沒有聽過紅妝這樣叫他,身體一顫,眼淚已在眼眶打轉(zhuǎn),他極力想要控制,最終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從縫中擠出,從兩側(cè)滑落。
紅妝已轉(zhuǎn)身離去,輕輕帶上門,沒有見到他流淚。
他試著起身,果然很痛苦,但還是起來了,坐到桌邊,看著碗中的白米飯,菜是青菜蘑菇,湯是黃豆排骨湯。他抓起筷子,邊流淚邊扒飯,夾起一塊蘑菇剛要往嘴裡放,忽然想起他與父親一起去野外打獵時,他曾採到過一隻蘑菇想帶回家,父親告訴他這隻蘑菇有劇毒。他聞了聞,說道:“沒有啊。”父親笑了笑,摸摸他的頭說道:“傻孩子,要是聞聞就能聞出來,那一切就太簡單了。”
他還記得那隻蘑菇叫鬼獻菇,外表看上去與大白菇無異,但若將菇傘下的皺褶反向翻動,可見到模糊的鬼臉。民間傳說是陰間無法/輪迴的鬼魂附在此菇,若有人吃下,那人的身體便交給寄身在菇中的鬼魂了。
忽然他有了主意,可找到鬼獻菇,擠出幾滴汁水滴入酒中再讓夏姬飲下。
想到便立刻動身,他披上一件外套,帶上火褶子,又在懷中揣了幾塊碎布,從後門走出花婉榕。
夕陽已沉,天色有些昏暗,過不了多久天空將變得漆黑。陸離裹緊了衣服匆匆往外走去。從花婉榕走到南城門花了接近一個時辰,出了南城門繼續(xù)往南走一個時辰便是一座林子,說不上茂密,樹木稀稀拉拉的排列著,花與草胡亂穿梭,和上次與父親一起去打獵的林子有些相似。
他想,在這應(yīng)該能找到鬼獻菇吧。
在林中找尋了三個時辰一無所獲,他這纔想起和父親打獵的林子在北方,而自己現(xiàn)在身處南疆,兩地相差千里,怎麼可能找到鬼獻菇。
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間中的,第二天在牀上頹躺了一天。紅妝依然被夏姬蹂躪,他卻毫無辦法,聽著夏姬下樓時的大笑聲,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祝媽媽送客的聲音很媚很響,彷彿是在暗示著什麼:“謝謝夏公子的十萬兩銀票,既然後天
要離開了,那明天再來玩一天,我讓姑娘們好好服侍您。”
陸離聽在耳裡,卻無能爲(wèi)力。過了晚飯時間他才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紅妝沒有來送飯,他知道紅妝被折磨得有些可憐。
他恨自己無能,連找蘑菇這種最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他想笑,忽然覺得是自己害了家人,若當(dāng)時自己在家中。。。那也只是多了一具屍體而已吧。
他第一次覺得住在花婉榕是那樣難熬,悶沉的空氣讓他覺得喘不上氣,四周不間斷的人聲刺痛他的耳朵。他偷偷跑了出去,來到街上的第一口空氣讓他如獲新生。
花婉榕四周店鋪不少,有頭腦的商人都會將店鋪選在這裡,利用花婉榕巨大的人流量提高門檻前經(jīng)過的人數(shù),說不定就有那麼幾個人進來店裡花錢了呢?
他一家一家地走過,古董店,當(dāng)鋪,醫(yī)館,賭館。雖然晚霞正盛,路邊依然有不少人支著攤位,盼望經(jīng)過的路人能夠帶走些什麼,這樣纔有銀兩回家好交差。
他的眼光從攤前掃過,忽然眼神落在一個販賣果蔬的攤位上。他認得燕麥,在記憶中,這應(yīng)該是種植在北方的作物,卻出現(xiàn)在了這裡。
他有種預(yù)感,那裡也許有自己需要的東西。
走到攤前,他眼睛一掃而過,並沒有發(fā)現(xiàn)這裡有什麼菇售賣。
攤主李波認得他,那天在花婉榕,夏姬暴打他那天,李波也在場。不論別人如何想,他是真的擔(dān)心陸離的安危。雖然爭吵打架都事出有因,不論如何,對這樣一個幼小的孩童大打出手實在不該。
李波同情地打量他一番說道:“孩子,看上了什麼,直接拿就行,我不收你錢。”
他正尋找著什麼,對於李波的善言並沒有聽到,只是機械地點了點頭。三回下來,仍舊一無所獲,他正要離去,一團白色的東西出現(xiàn)在他餘光內(nèi),他猛地轉(zhuǎn)頭,見到兩隻相疊的冬瓜間隙中有一條不長但濃烈的異樣白色。
他指向那條白色說道:“麻煩把那個拿給我看一下。”
李波見不到那條白色,只當(dāng)他指著冬瓜,便俯身一手抱起問道:“你是說這個嗎?”
“並不是,但請你這樣拿著不要動。”他將身體趴了上去,伸手抽出那條白色,是一隻蘑菇。
李波看著他手裡蘑菇自言自語:“這裡什麼時候還有這樣一隻蘑菇了?”
色白,莖大。他吞下一口口水,將菇傘倒了過來,手指摁在皺褶上,冰涼的感覺從指尖傳來。他輕輕撥動皺褶,果然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鬼影!這只是鬼獻菇!
喜從心來,悲觀情緒一掃而空,他握著鬼獻菇的手微微顫抖,“終於找到了,終於找到了。”
李波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看得出來他很開心,“開心就好,人嘛,活著就是爲(wèi)了開心。小兄弟,這個送你了。”
他答道:“謝謝。”轉(zhuǎn)身欲走,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口袋中掏出幾文錢遞了過去。“謝謝您的好意,但是家父教導(dǎo)我不能平白拿人東西,我身上只有這些錢,不知夠不夠。”
“夠,當(dāng)然夠了。”李波並不知道自己的攤位中還藏了這樣一個玩意,更沒想到這玩意還能賣錢。陸離遞來的幾文錢相當(dāng)於白撿的,怎麼能令他不開心?
更開心的當(dāng)然是陸離,希望落空後的遺憾空洞被收穫了鬼獻菇的巨大快感填充地滿滿當(dāng)當(dāng)。他把玩著鬼獻菇,一路歡笑著回到花婉榕。
有了鬼獻菇,還差一壺酒,雖然他沒有,但是花婉榕可藏有不少美酒佳釀。他不清楚夏姬的口味癖好,但應(yīng)該沒有人會拒絕醇香佳釀吧?
半夜,他趁祝媽媽和其他人睡覺的時候偷偷進到
酒窖,挑了一缸古井貢裝滿了酒壺,封上蓋子悄悄退回房中。
他打開酒壺,取出鬼獻菇用紗布包住,擠出幾滴汁液滴入酒壺。
他一夜未睡,只爲(wèi)天亮後夏姬的到來。天亮後,他會用滴了鬼獻菇汁液的酒送夏姬成鬼魂。想到這裡,他微微有些顫抖,父親的教訓(xùn)在腦海想起,“離兒你要記得,害人性命的事不可做”,可是爹爹,姓夏的不光害了我們族人還害了紅妝姐姐,我這樣做算是爲(wèi)民除害吧。若是被抓去砍了頭,我會下地獄嗎?
想起前日紅妝眼中的哀愁和從口中流出的殷紅鮮血,他感到體內(nèi)的血正逐漸沸騰咆哮。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因明日要走,夏姬早早便來到了花婉榕,雖幾乎客滿,但他從不和那些尋常人坐在一起。他在大堂正中視線最優(yōu)處有間單獨雅座,離地三尺,正中擺放著一把紫檀鸞鳳舞椅,三面圍木,正前是一簾潞綢。在紅妝出現(xiàn)之前,他常常在此拉上簾布與姑娘辦事。
他並不急著上雅座,反而踩上樓梯,高舉雙手,一副君臨天下的模樣喊道:“各位,明日我夏某便要離開此地去往玄武門修行。今日,在此飲酒的客人,賬都記我名下,我們喝個痛快!”
雖平日受他不少欺負,但有如此便宜,人人歡呼喝叫“多謝夏少爺”、“夏少爺真乃福州府善人”之類的馬屁話。
陸離遠遠地望著他,不禁冷笑,真是天助我也。他佯裝小二,端著一壺酒要去給夏姬倒酒,夏姬又怎麼會認不出被他暴揍的小子?一聲冷笑,他眼神輕瞟右側(cè),冷冷命令:“倒上。”
他順從地倒?jié)M了桌上的酒杯,雙手端起遞給夏姬。
夏姬望了他一眼,接過酒杯遞給旁人,冷冷命令:“喝了。”
那人不敢拒絕,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發(fā)出了暢快的呻吟,隨即感嘆道:“好酒!”
他並沒有因飲下了陸離倒的酒而倒地。現(xiàn)在陸離手中的酒只是尋常的好酒,並沒有添加鬼獻菇的汁水,他知道夏姬定會懷疑,所以打算等到他喝得兩眼迷離後再敬以“鬼酒”。
也許是即將離別卻捨不得這片出生的土地,夏姬連連將玉液倒入口內(nèi),醇香似要穿透顱頂,此時的他似已不再是作惡多端的惡少,只是一個即將離家的遊兒,與鄉(xiāng)親一起暢飲。
陸離見時機已經(jīng)成熟,倒了半杯酒,高舉雙手想要遞給夏姬,右隨從一手蓋住酒杯,將他的手摁了回去。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夏姬的右隨從。雖然看上去才四十的模樣,卻已經(jīng)是一品高手,面無表情卻令人不寒而慄。
他顫顫巍巍,害怕眼前人一擺手就要了自己的命。“我想給夏少爺敬酒。”
右隨從開口,聲音低沉不容置疑。“喝掉。”
他不敢拒絕,一口喝下杯中酒,沒多久臉上浮起了紅暈,身體搖搖晃晃,站也站不穩(wěn),卻仍舊直直地看著右隨從說道:“我想給夏少爺敬酒。”
右隨從一揮手,手中平白多出一隻酒杯,遞給他。
他接過酒杯,從身旁的桌上拿起酒壺,搖搖晃晃地往杯中倒了滿滿一杯酒。他朝夏姬走去,步履蹣跚,杯中酒晃出了不少,在夏姬跟前停下時,只剩下半杯酒。
他的雙眼已經(jīng)十分模糊,雙手端著酒杯高舉過頭頂說道:“夏少爺,那天是我的不對,還望你能夠見諒。”
夏姬也是醉醺醺,癡笑著從他手中接過酒,又拍了拍他的滷蛋頭說道:“小光頭,過去了就讓他過去,沒事。”
說罷一飲而盡,滿足的呻吟還未出口,酒杯已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