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長街道只剩下陸離一人。腳邊躺著兩顆頭顱,眼睛皆瞪得巨大,似在訴說什麼。失了首的頸項噴血不止,澆灌著慘白路面。
陸離盯著腳下緩緩流動的血徑,彷彿纏繞在紅妝纖細腰肢的紅色綾帶,有種莫名親切感,蹲下身,手指蘸了點鮮血放入嘴中品味,心中的一塊空缺就這樣被一條長滿尖刺的荊棘堵上,雖被扎得千瘡百孔,但根本不重要。
他抹了一掌的鮮血,擦在胸口,幻想紅妝與自己合而爲一,再不分離。起身正要離去,卻見壓壓人頭圍攏過來。
正是那日被他教訓的紈絝楊青雲楊公子與夏叔,身著一身長袍的男子雙手揹負站在夏叔身旁。
楊青雲鼻骨骨折,仍未痊癒,一塊白紗布裹著歪歪斜斜的鼻樑,有些滑稽。他冷笑道:“居然還敢回來,今天我讓你知道惹我的下場!成哥,替我殺了他!”
身著長袍的男子名爲陸天成,師承崆峒派掌門連州,二品修爲,再修幾年便可達一品。雖習得一身霸氣拳法本事,卻常身穿長袍,給人一種弱不經風的錯覺。
陸天成只是微微一笑:“殺雞焉用牛刀,我們今天帶了百餘名將士,還怕殺不了他?上!”
聽到令下,手握砍刀的將士叫囂著一涌而上。
陸離隨意掃過一眼,嘴角盡是不屑。殺雞?那就讓你看看雞的利爪。氣神附上半塵,斷刀劈出一道半月斬擊,將衝在最前的十餘名將士攔腰斬成兩截。
身後將士卻士氣不減,依舊向他衝來。
自上次吃了虧,夏叔知道他本事不小,便從牢房挑選了百餘名身強體壯的重刑犯披上將士衣甲,告訴他們“只要參加就可免罪,砍下對方腦袋的人還可獲得黃金萬兩”。好不容易獲得救贖機會,他們自然不會放過,就算明知不可爲也要執意爲之,只爲那一縷若隱若現的重生曙光。
陸離手腕不停,橫豎劈出六道斬擊,斬死五六十名將士,終於還是敵不過他們求生的慾望,最近的一人已握刀衝至眼前。
他兩指捏住尾柄,半塵轉了半圈重新握緊,躲過來刀,將半塵插入對方胸膛,拔出半塵,引出一道微微血泉。
半塵舞於人縫,舞於發間,或劈或掃,或突或挑,一時間殷紅四濺,如被摔在地上的西瓜,頓時血流成河。
刀畢,地上已躺滿屍體,橫七豎八,而陸離衣裳已被染得鮮紅,雖氣喘吁吁卻極度興奮,自言自語道:“姐姐,我們再也不會分離了。”
正想著,忽然飛來一拳,正砸在他胸口,頓時眼前一晃,飛出一丈開外。
他一手撫著胸口,幾近窒息,過了許久才喘上一口新鮮氣,耳際傳來楊青雲揚眉吐氣的喊聲。
“好!不愧是成哥,果然厲害!”
夏叔亦笑道:“必然,天成可是有一品修爲的。”
陸天成卻微微皺眉,有些尷尬。
他並無一品修爲,只是當初無路可走,爲進府衙才謊稱自己有一品修爲。因施州衛在玄武門主峰駝山腳下,倒也沒江湖人士敢來鬧事,他無一品本事的事也就從未被戳穿。
陸離緩緩起身,冷笑著望向陸天成,卻不拆穿他的謊話,只是
抹去嘴角血跡,將手中半塵握得更緊。
陸天成按捺不住,一躍而起,收在腰後的雙拳已如鋼鐵般堅硬。對付陸離,他還是有些信心的,畢竟兩人同爲二品,而自己經驗豐富,勝率高了幾成。
最令他著急的是遇到陸離之前在知府面前敗給了獨臂的範子旭,知府臉一黑,欲將他趕出府衙,是楊青雲念及兩人交情懇請父親留下他,如今遇到陸離,便忍不住在人前證明自己的本事。
陸離見著他由遠及近,待他落腳,揮刀橫掃,他身子後傾躲過,剛欲出拳,卻見半塵又來,不得不再次後傾身子,卻遭陸離一個掃堂腿,失了重心向後摔去。
他以雙手撐地,兩個手翻翻離陸離兩丈遠,心裡暗罵道:他孃的,當初怎麼就進了崆峒派?這沒刀沒劍的跟有刀有劍的鬥就是煩!那連老頭也不教我銅鐵之身,只教我練拳練拳練拳,現在倒好,連一個小年輕都打不過。
罵歸罵,若是敗給陸離,便是沒了小命。就算有幸撿回一條命,那也沒臉回府衙了啊。他輕吐一口氣,聚精會神。
陸離胸口吃了一拳,自是無法冷靜,見他沒有動作,引刀便上,輕踏兩步,半塵橫掃,他有了經驗便不後傾,只是後撤一步躲過,借腳掌落地的力量直接砸出一拳。
陸離橫刀擋下,卻吃不住那力量,不得不後撤了幾步。
他趁勢追擊,接連出拳,拳速之快,令陸離眼花繚亂,好不容易躲過三拳,被第四拳砸中腹部,一陣絞痛,還未來得及喘氣,又一拳砸在他臉上,頓時見了紅。
陸離只有忍受的份,剛叫了一聲“痛”,卻見冷拳又至,正中他胸口。
時間彷彿停頓,他只見到一個靜止世界,天上正卷的雲也好,地上喝彩的人也罷,一切都是靜止模樣。停了片刻,才恢復了正常。雲繼續卷,人繼續喝,他向後飛去,連滾了五六圈,感覺渾身骨骼似要散架。
他撫著胸口艱難吸氣,剛睜眼,卻見冷拳又至,半塵挑地側身滾了幾圈,見陸天成冷拳竟擊碎了地磚,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若是這拳砸在胸口,那還得了?
在他吃驚的工夫,陸天成將拳收起,將朝他踢去碎石塵屑,他不得不以手護眼,卻正給了陸天成機會,對準他左腰便是一腳。
“啊!”他一聲慘叫,話音未落,無情鞋底踏在他腦袋,險些將他腦袋踩爆。
陸天成望著躺在地上的陸離,自是輕鬆不少,冷笑道:“就憑你這樣的小鬼,也敢動楊弟,找死。”
陸離已無反脣力氣,雙眼半閉不睜,呼吸間只覺滾滾塵埃涌進鼻腔,想咳卻無力去咳。
待到微微好轉,艱難撐開眼,卻見眼前淨是鮮豔紅色。那是紅妝的顏色啊!
想起紅妝便想起她的死,未熄滅的怒火重新燃燒,甚至燃得更旺,將五臟六腑燒得通紅滾燙。手緊抓半塵,緩緩站起,雖只看得見模糊人影,但除去自己其餘皆是敵人,倒也無礙。
陸天成驚訝他受傷如此嚴重還有力氣站起,不過既然還有口氣,趁早了解了他也算幫他一把,蓄力欲出拳。
卻還未來得及出拳,半塵風馳電掣般插入他胸膛。
“咳。”他
瞪著眼,弓身望向血地,根本沒看清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眨眼的工夫,卻被半塵通了身子。
捅穿他身子裸露背後的斷刀滴落著鮮血,滴答滴答,如半夜鐘聲,輕卻清。
陸離面無表情,緩緩抽出半塵,轉身朝臉色慘白的夏叔與楊青雲走去。
陸天成四肢無力,軟癱在地上,懷中尚有一顆九心黃泉丹,具有舍盡功夫還魂奇效,他卻並不想去服用,只是兩眼無神,用微如蠅拍的聲音自言自語:“享慣了榮華富貴,如何忍受粗茶淡飯?不如讓我就這樣死去吧,至少算是個戰死英雄。”
在他永眠前一刻,夏叔與楊青雲的腦袋亦搬了家。
消息很快傳播開去。
朱元璋坐於金鑾殿內九龍椅之上,翻著奏摺的手愈抖愈烈,忍不住將奏摺砸在地上大罵道:“混賬東西,竟然幹出屠戮這種事來!小李子,準備筆墨!”待筆墨就緒,朱元璋立刻寫了一道懸賞令,一萬兩黃金取捉拿陸折柳。
崑崙山崆峒派朝陽殿內。
餘哲寧閱閉信紙,將它點燃扔於風中。
站在他身旁的羅明凱作揖道:“師兄,我們是否應該稟報師父?”
餘哲寧望著在風中逐漸飄散的餘燼,皺眉道:“師父還未出關,先不要去打擾,雖然陸師弟死得有些悽慘,卻給我們留下了一線希望。”
嵩山少林寺。
新入寺的淨悲正在後院掃地,卻見淨空師兄手裡捏著一紙書信匆匆忙忙地踏過後院跑去法堂尋找主持方丈悟臨,一進門便喊道:“方丈,不好了,不好了。”
悟臨正與大弟子善惠討論佛法,見他如此慌張,微微有些不悅,攆著佛珠道:“淨空,爲師教你平日裡心平氣和,你怎麼又慌慌張張的?”
淨空雙手扶著膝蓋喘了兩口粗氣,才說道:“對不起方丈,有您的書信。”
接過書信,悟臨便擺手讓淨空出去,攤開書信,只寥寥數字,“玄武門陸折柳於施州衛屠了百人,包括崆峒派陸天成”。
悟臨緩緩起身,在蠟燭上點燃信紙放於盆鉢之中。
善惠問道:“師父,怎麼了?”
悟臨瞇起眼望向藍天,含笑道:“猴子終究逃不過佛祖的五指山。”
淮安府,山陽縣南面的破廟中。
丐幫幫主陳無信捏著一張滿是皺摺的信紙仰天大笑。
幫衆不解,問道:“幫主今天怎麼這麼開心?”
陳無信收起笑,將信紙示以幫衆道:“玄武門的弟子陸折柳在施州衛大開殺戒,不僅殺了朝廷命官的兒子,還殺了崆峒派的陸天成。”
幫衆問道:“那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陳無信又是三聲笑,聲音渾厚道:“朝廷必定不會善罷甘休,出軍討伐玄武門,到時崆峒派、少林寺與武當派定會與我們聯手,重奪江湖第一的寶座!”
幫衆齊呼:“幫助英明!”
武當山武當派。
開陽真人正於一線天打坐,黃逍遙作揖道:“掌門。”
開陽真人只是點頭道:“我都知道了。該來的總歸會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