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事
丁皓還是調轉馬頭回來了。
樹林,小道旁,老馬悠哉的吃著草,離老馬十來步,一簇篝火呲呲躥著火苗,火堆旁插著十多根穿有餅子的木棍,十多人圍著篝火坐了一圈,有人說話,有人默然。
大胡子將前因后果紛紛說與丁皓,眾人也在一旁補充,生怕有什么遺漏的。
“事情就是這般,我等并非真心想要劫掠這過往的行人,更非想劫掠少俠。”
“是的!是的!”
“若非我等別無他法,是絕不會做這等傷天害理的事的!”
“都怪那官府,三月之內征收了十余次,村子里的錢糧早就被征空了,我們若想如數上交此次的錢糧,就得另謀出路。”
“附近的村子不是坐等官差破門拿人。”
“就是外出逃災去了。”
“或是與我們一般,出來劫掠,湊足錢糧,村子才有活路。”
丁皓自幼在神霄派長大,這次也是第一次離開那熟悉的山門,行走世間,派中的同門或如他一般是門中長老外出帶回,或家世較好拜入門中,亦或是門中前輩的親人后輩,對于眾人來說,他們生活自是不能比的,怎能被一番說辭給打動。
神霄派在陳國雖然早已不是四大宗門的地位,一直處于小門小派的角色。但無論上至四大宗門與王室世家,下到青林山附近的州衙官署,都不會輕易去得罪神霄派。無憂無慮的成長是丁皓一直以來的體會。
青林山下的村落,附近的小鎮,雖然他們都要按時給神霄派上交錢糧,有時更會上交一些奇珍異寶,但他們活的都挺安分,哪有眼前這伙人說的這么慘。
“大胡子,你們說了這么多,也沒與我有什么關系啊!”
丁皓不懂,與自己無關的事,干嘛要說與自己聽,難道自己聽了這些事就與自己有關系了嗎。
“我等想要邀請少俠去我們村中做客,報答少俠手下留情與不追究我等過失之恩情。”
“不去。我沒空。”
“我等真心邀請少俠做客,望少俠給我等一個賠罪的機會。”
“不去。我真沒空。”
“少俠...”
“打住,我是真沒空,我有自己的事要去處理。”
我要去師尊說的村落,還得去追趕師妹與師兄他們呢,哪有空去你們村子。少年拒絕了,沒有一絲猶豫。
“今日所見,少俠俠肝義膽,我有個冒昧的請求,望少俠能幫我等一把,到我們村中走上一遭,給那官差說聲,給我們村子一條活路。”
“師尊說了,我神霄派弟子是不能干涉世俗官府的事的。”
雖然沒有拒絕,但不能干涉已經說明了少年是不會管的。
這還沒完,接下來少年的話才讓眾人更加明白,仙門中人是真的不會在意他們這些普通人的死活的,就像之前少年放過他們一般。
“而且這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與我何干?
雖是實話,落入眾人耳中卻分外的寒冷刺骨。
不理睬一副失魂落魄,面面相覷的眾人,丁皓又從老馬駝著的包裹里翻找包裹。
搗鼓了半天,終于將自己要找的東西都找全了打包,丁皓又落落大方的坐到大胡子身邊,隨意的將包裹遞給正暗自神傷的大胡子。
“這里面是?”
“你們需要的東西,我覺著應該夠了,若是不夠那我也沒法了。”
“對了,先前交手的時候,我感覺你已入煉氣階了,為何打架卻跟他們一樣,只會橫沖直撞。”
少年顯然是想起眼前的大胡子是踏入修行者行列的,動起手來卻依舊是個普通的門外漢。
打架?
在他眼里剛才我們就是在打架,跟誰鬧著玩呢?
大胡子原本算得上清朗的面龐瞬間尷尬,在火焰的火光旁,意外的憋屈。
“我只是覺得自己力氣挺大的,沒想過我是修行者。我與他們一樣,都是村中的農戶。偶爾給那些老爺看看院子,跑腿之類的,不敢與少俠相比,沒練過什么招式。”
丁皓顯然沒想到大胡子會這樣說,他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力氣大是正常的,心中暗自思索,要不要把他介紹到神霄派去做弟子,不過一想到掌門與長老們現下的做法,還是覺得算了,不過總得做些什么。
對了,雖然功法不能外傳,但是劍招之類的完全沒問題,就教他些劍法也是可以的,畢竟相遇一場,還把人給揍了,師尊也說過要與人為善的。
丁皓起身,拍拍大胡子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過來,有話要說的樣子。
大胡子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的起身跟著丁皓向林中走去。
林中一處稍寬敞的地方,丁皓與大胡子相對而立,兩人都沒有開口,丁皓在想事,大胡子在想丁皓欲做什么,為啥要單獨離開。
思量了一番,丁皓整理了一下自己目前會的劍法,一套入門劍法--奔雷劍訣,一套初階劍法--斬雷劍訣,一套中階劍法--墮雷劍訣。三套劍法都是神霄派弟子必修的劍法,哪怕無法修行的弟子也必須學會。
望了一眼大胡子,再回想師尊給自己講解的劍法理解,他最終決定傳大胡子兩套劍招--奔雷劍與斬雷劍。
即已有了決斷,丁皓也不再遲疑,畢竟他還要自己的事要去做,可不能在這里耽擱久了。
“大胡子,你們村子我不會去,畢竟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不過你都已經進了煉氣階,這樣出去打架總是丟了我們修行者的面子。我決定教你幾招,省得以后你出去打架落了我們修行者的名頭,你看好了,我只耍一遍。”
丁皓說完,便開始在林間舞起了劍法。
一招一式,點,刺,劈,砍,擋,靈動的身形,簡單的攻守,看得大胡子眼花繚亂,但大胡子仍舊目不轉睛,忍住心中的激動,想將這些招式全都記住,以后勤加練習。
奔雷劍訣中的劍招只有七招,斬雷劍訣中的劍招倒是多些,也僅僅只有十二招,兩套劍法耍下來也不過二十來招,對于丁皓不過是吃頓飯的功夫,對大胡子來說卻是窮極一生都不愿這時間溜得太快,完全不夠用。
只見丁皓一個側翻,手中寶劍挽出幾朵劍花刺出,雙腳剛一沾地又彈射而出,在空中轉了一圈,又順勢刺出幾劍,最后右手一挽,左手往后一遞,寶劍完沒如鞘,整個人平穩的落在地上,左腳微躬,右腳向后伸直腳尖著地,身子微微前傾,保持一副隨時出劍的狀態。
望了一眼大胡子,只見他還在出神發愣,眼中多了絲自豪與欣慰,心中暗自竊喜。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大胡子方才回過神來,望著丁皓的眼中盡是激動,喜悅,崇敬與憧憬,久久不能言語,但丁皓已然從那雙帶有淚光的眼中明白了此刻大胡子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眼神一撇空地,示意他來一遍。
大胡子興致勃勃,接過丁皓手中的劍大步走到場中,回想著方才丁皓的舉動,便開始聯系起來。
“別動,別動,這一劍要刺出去。”
“誒。誒。收腳,收腳。這里要收腳!”
“出了招要回身!”
“蠢貨!蠢貨!這招不是這樣用的!要一往無前!”
林中不時傳來丁皓的怒吼,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很用心的在教了,奈何大胡子依舊練得一團糟,一個劍招都練不好,急得都喊人蠢貨了。
就這樣,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半個時辰便已在大胡子孜孜不倦的練劍與丁皓憤怒的吼叫聲中過去了。
相遇就是為了分離。
縱然大胡子一行人再三邀請丁皓前往他們村中做客留宿一晚,但丁皓心中卻始終惦記著自己此行的目標,還是毫不客氣的直接拒絕他們,沒空,他有事處理。
一人一馬就這樣在眾人的注視下慢慢往西而去,不過原本掛寶劍的地方卻沒有了那柄未怎么開刃的寶劍。
一人一馬在夕陽的余暉下,看起來有那么一絲瀟灑,有那么一絲感傷,有那么一絲無奈。
大胡子望著丁皓慢慢遠去的身影,握著寶劍的手多了幾分力道,青筋暴起,眼神堅毅,吩咐著同班處理他們的事。
大胡子讓人把丁皓留下的包裹先帶回村子,他要晚些時日回去,眾人不解,他卻讓眾人先回去把錢糧交給村長,他有些事需要去獨自處理,用不了幾天便會回村子。
眾人好說歹說沒用,大胡子心意已決,拿著寶劍便向林中走去。
……
“一個修行之人,怎么也得有件像樣的武器。這劍即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也不貴重,就贈與你練習了。”
“無功不受祿,更何況方才我與同伴還動手打劫您。您不僅不追究,還給我們吃食與錢財,更是教我劍法,再讓您送劍,實在不行。”
“你與我講道理,我便與你講道理,你們村子的事我不會管,也不去管,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也需要你們自己解決。”
“我給你們的東西,既然已經給了,那便是你們的東西,也與我無關了,你們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
“這劍也是,既然已經給你了,你就收著,啰里啰嗦一大堆,莫非你打算回村后用柴刀練習劍法嗎?”
“那可不行,雖然你不是我們門中弟子,但也不能墮了我們門派的名頭,拿著柴刀與人動手。”
“要么就不練,要么就用劍,你自己選擇。”
怎么選擇還用說嗎?這天大的機緣,若是錯失了誰知道還會不會撞上。更何況大胡子也怕惹怒丁皓,生怕丁皓一怒之下反悔再追究自己一行人的過錯。到時候不但這大機緣會溜之大吉,恐怕已經到手的東西也會失去,村子便真的在劫難逃了。
大胡子既驚既喜既怕,趕忙恭敬的雙手接過寶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丁皓磕頭作揖。
丁皓被大胡子這行動嚇得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指著大胡子發問。
“你這是干嘛?”
“師尊在上,請受弟子袁三一拜。”
“打住,打住。我不收徒弟,再說了我也沒啥可教你的,咱們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丁皓趕忙起身,拔腿就跑。
開什么玩笑,他就只是遵從師尊的說法簡單的想要與人為善而已。自己都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還需要師尊的照拂,哪里有資格收弟子。更何況那大胡子明顯比自己大太多了,收這么一個弟子,不僅自己覺得怪,讓掌門與師尊他們也不會承認,說不定還會被懲罰。
跑,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左腳邁出去了,右腳卻怎么也提不起來,似乎被什么東西給絆住了,怎么用力也不行,丁皓雙眼一瞥,大胡子整個人已經臥倒在地,雙手緊緊的抓著他的右腳,死活不松開。
“我說袁三,強扭的瓜不甜,你看我那么小,比你小多了,而且我連修行都不會,你拜我為師是不是對不住你自己,委屈你自己了不是,可不能委屈啊。”
丁皓忍住心中暴打一頓大胡子的想法,好好相勸,畢竟他要聽師尊的,要做一個講道理的人。
“師尊在上,您不僅傳了我劍法,還送我寶劍,更解決了我們村子的問題。您是我們村子所有人的再生父母,做您的弟子怎會覺得丟人,怎會委屈。”
袁三認準了丁皓是自己的師尊,聲情并茂的解釋,真誠,誠懇,不容置疑。
不管丁皓如何勸解,袁三自是一口咬定學了他的功法,得了他的贈劍,他就是自己的師尊。
袁三還開導丁皓,說自己都已經煉氣階了,以后說不定會更厲害,可以保護他這個不能修行的師尊,對他來說不是壞事,是件好事,怎么能說自己會受委屈呢。
丁皓無語了,挺實誠一人,又想講道理,感覺袁三比自己的道理對,到他卻又覺得那里怪怪的,一時又說不上來。
此刻的丁皓內心是奔潰的,拒絕的,委屈的。他欲哭無淚,他沒有追究大胡子一伙人想要劫掠自己的事,反而還聽從師尊的教導與他們講道理,與他們為善。怎么就憑白污了清白,多了一個比自己還要大的弟子,自己不接受這個弟子反而覺得自己不講道理。
袁三就是這樣告訴他的,不收他做弟子就是不講道理,不信可以去問問他的伙伴,也可以去問問村中的老人們,看看誰說的有道理,是誰不講道理。
袁三還是沒有能正式拜入丁皓名下,丁皓也沒有拒絕袁三的拜師要求。你一言,我一語,最終決定等丁皓歷練結束回師門的時候帶上他去見趙瀟然,由趙瀟然解決這個道理問題的結果。
回想著林中發生的一切,袁三似乎還是覺得更像是做了一場夢。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了,若不是親身經歷,說出去誰信。那可是仙門弟子,在他們眼里是無所不能的神仙啊。
總有一天,我要讓世人知曉,師尊您收了一個天上地下無雙的弟子。
一邊穿插與林間的小路,袁三一邊暗自想著,自己一定要好生努力,斷不能讓師尊覺得收了自己做弟子是件丟臉的事。
不怪他這樣想,丁皓自從答應帶他回師門后就一直覺得自己丟臉,才剛下山,就莫名收了一個比自己大的弟子,回去指不定會被同門師兄弟們笑成什么樣子。因此,那一張原本陽光俊逸的臉上陰沉的厲害,離開的樣子才看上去傷感、無奈。
最終,憑著記憶,袁三尋到了一處山洞,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山洞歡騰而出,彎彎曲曲駛向遠方,小溪中歡快的魚兒時不時的躍出水面,瞪大眼睛張望外面的世界,張大嘴巴呼吸外面的空氣,最后又搖擺著身體跌落水中,追逐溪中蝦米。
山洞前是一片開闊地,樹木稀少,適合大幅度的動作。此地少樹除了本身生長的樹木少,更有被人為減少的原因,肉眼望去,碗口粗的樹墩不下十數棵。
深呼吸,活動活動筋骨,袁三便開始了他的修習,先從簡單的點、刺、揮、砍、劈練起,再配合身形,再移動。一招一式都練的那么認真,每一個動作都重復的練著。
袁三不會知道今日之事對他來說是怎樣的一場變故,更不會知道給他今后的人生帶來了怎樣的改變。
騎在老馬身上獨自郁悶生著悶氣的丁皓自然也不會想到,今日莫名收下的弟子多年以后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驚喜與意外。
奔雷劍法,奔雷劍,多年以后成為了修行界中的一個傳奇。此刻,那個傳奇正在書寫他的起點,最終向世人證明了,他是丁皓最得意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