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文扯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讓公孫天都海涵:“真是奇也,想當初,小家伙可喜歡天都兄得緊呢。”他捂嘴笑起來,“莫不是她姑姑托夢,要離好看的壞人遠一點呢?”
秦太子昭等人報以大笑,公孫天都頂著一臉狼狽苦笑不得。有李明文調節氣氛,這聚會得以繼續。后面,其他人再也沒有停留在敏感的事件上,男人們論起燕都的風花雪月。
席間,秦太子昭和公孫天都斗酒時起爭執,旁邊伺候的宮女,不慎將酒水潑到李明憲身上。雖然少年及時避開,衣擺上仍不可避免地染上些許酒星。李明章神色難看,砰地摔酒杯,罵宮女不長眼。
秦太子昭打圓場,讓那女子給李明憲寬衣賠罪。
那宮女嬌羞不勝,拿著粉紗絹靠近李明憲,她抹著很重的香粉,遠隔三個坐位,蕭如月都聞到那嗆鼻的味道。小孩眼珠子骨碌碌地轉,掃過在座諸位。仨位京客雖做不在意態,實則眼角關注李明憲與那宮女之間的一舉一動。
真可憐,蕭如月有些許同情,這幾個人明顯是有意來試探李明憲。
李明憲表現得很鎮定,他輕笑,笑容完美無缺,他取過宮蛾的絹帕,微拭,再奉還,既不親昵又不排斥,世家公子氣度坦然無遺。
宮女輕步拜退,一步一顰,只要李明憲一個眼神示意,她就會不顧太子府宮女身份撲入李大公子的懷中。李明憲坐下繼續飲酒,李明章哼聲,這種輕浮女人根本不配留在太子宮。李明文和曲有邦很有話頭,話題已從去年的秋闈考題論述到往年的三元人物風采。
這時,蘅蘭端來藥,道小孩喝藥時辰到。
秦太子昭恍悟,時辰不早,得趕回燕京。眾人遂起身告辭。李明憲親自去送,走時,秦太子昭是又握李明憲的手又摟抱李明憲,盡顯他對兄弟的友愛之情。
李明憲什么反應,蕭如月不知,那時,她已喝完去燒藥在睡覺。
晚飯時,芷若叫醒她,帶她到客廳。餐桌上,四兄弟都在,小孩坐定,丫環給她系上小圍兜后,小孩拿起勺子,正要往嘴里送。
李明文攔住她,狹促一笑,逗弄道:“這回怎么敢吃別人的東西呢?吃了就會永遠地睡覺哦。”
小孩可憐巴巴地衰嘴,小肚子餓得咕咕叫,有功夫的人應該得聽得更清楚。
李明文開心得直樂呵,李明章也忍俊不禁,李明武叫道:“三哥,別嚇她。”
李明憲笑笑,做了個手勢,隨侍的丫環全數退下。他指著客廳墻角大花瓶,對小孩說,找到碧綠盒子就能吃東西。蕭如月瞄了一眼那個方位,不覺得這活太為難一個小孩么?李明章和李明文假裝說話,李明武一個勁沖小孩打眼色,看起來應該是好事。
小孩跑過去,鉆進大花瓶后面,看到一個四鬼頭青銅扣,她伸手指撥了拔,不動,手放上去轉,左七右五,機關吱咯吱咯作響。
蕭如月暗叫壞了,竟不知不覺暴露她懂開機關的事,該死的,都怪那晚月光太亮!
事已至此,見招拆招,眼下先把盒子找到解決肚皮問題。大花瓶移開后,露出一個雙開柜門。推開后,里面放著幾摞白底紅格的豎紙文書,一些金石印信,兩三把俄式手槍,槍膛有小孩手臂長,還有幾塊完整未雕刻的原玉,粗看之下,并沒有碧盒。
橫柜側面有根同色長柄,和地宮地道里的機關一樣。蕭如月一不做二不休,掂腳尖伸手將它往下扳,密柜緩緩下沉,隱藏在墻層里的柜架露出所存之物,架子上有十來瓶貼小紅條的白玉瓷瓶,三個疊加的碧綠盒子放在一旁。
碧盒大約小孩兩掌長度,呈扁形,放不下太多東西。
蕭如月把碧盒拿到手上,再把柜門關上,逆時針方向旋轉,咔嗒一聲,應該是成功鎖上的聲音。李明武鼓起掌,夸小孩聰明。
大概也只有他這么想,李明章和李明文神情嚴肅,李明憲獨坐首位,姿態隨意,掂金樽,可有可無地抿著波斯葡萄酒,正透過挑起的木窗,看那片枯色的楊柳湖。
蕭如月蹬蹬跑到李明憲處,把碧盒遞過去。
李明憲下巴微動,示意東西歸小孩。蕭如月不明白,李明武在后頭說道:“囡囡,吃了藥就可以隨便吃東西。快謝謝大少爺。”
解百毒的藥丸?想到有強力副作用的美容丸,蕭如月實在沒什么興趣。
想了想,她打開碧盒,一股濃郁的藥香立即溢出,盈滿口鼻,碧盒內有一顆通體碧綠的藥丸,透著微微的涼意。小孩拿起旁邊的勺子,把那顆藥丸分成兩份,一半塞進嘴里,另一半塞給李明憲。
小孩的手指剛碰到李明憲的手背,她立即感到一股強力將她推開,房間里響起李明武驚呼聲:“不要,大哥!”
蕭如月摔到地毯上,額角重重碰到旁邊的椅角,腫起一個小包,看起來很珍貴的兩瓣藥丸,沾裹上一地的羊毛。
李明武急得仰起身:“大哥,囡囡無心的,你饒了她。”李明章和李明文急奔到李明憲附近,很急,又不敢靠近:“大哥,你怎么樣?”
“沒事,”李明憲坐在那兒喘粗氣,眼神異樣地深沉,全身散發出強烈的危險氣息。李明章和李明文松一口氣,坐回原位繼續吃飯,看他們的樣子實在是食不下咽又強迫自己在吃。
李明憲坐在那兒,全身神經緊繃,很久以后才恢復鎮定。他看了眼小孩,眼角掃過那沾了口水的半塊藥丸,說了一句沒什么意義的話:“浪費了一顆好藥。”
“那是她沒福氣。”李明章回了一句,李明憲微微動了動身子,叫小孩再去拿一盒。李明章跳起來,道:“大哥,給這小傻子都糟蹋藥師的心血。”
李明武嚷道:“二哥,你不要針對囡囡。囡囡,快去,拿到就自己吃,不用分給大少爺。”
蕭如月從地上爬起來,重去取解毒丸吃下,胃里涼涼的冰冰的,不是太糟。小孩坐回原位吃飯,四兄弟隨意交談,大多數是李明文在說話,手舞足蹈地夸他家容容,那一幕看起來真是萬分可愛。
大約過了十分鐘,蕭如月只覺得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嘴巴不受她控制,哇地一聲吐出來。白玉的餐桌上,蛋花與珍珠絲米粥的中間,趴在一只黑乎乎的蟲,大約小孩拇指長,受藥力作用,觸須不停地抖動。
黑蟲下面,還有一條顏色不太明顯的蠕蟲,像蛔蟲差不多,偶爾掙扎一下。
蕭如月嚇懵了,四兄弟的交談停住。李明武的臉色刷地因憤怒而染紅,其他三人面不改色。一想到有只形如蜈蚣似的蟲子,是從自己的肚子里爬出來,蕭如月就惡心得想要發瘋。
李明武在一驚之后,立即抱住小孩:“不怕,不怕,吐出來就好了。”他拿拐子把桌子敲得震天響,又抓椅角砸墻,憤怒到無法用正常渠道宣泄。
很快,褚總管趕到,看到桌上穢物,不由臉色一變,當即表示徹查到底。李明武單手舉一張沉木八仙椅,要砸到褚良宵頭上,最終還是扔到地。
秦嬤嬤也得信趕來,只一眼便斷定,黑蟲十天后成形奪命;白蠕蟲不會要人命,主要吸人體精氣敗壞身體,兩蟲皆剛入小孩身體不久,大致可判斷時間在簡文公府出事之后。在眾人看來,那就是褚良宵沒把好關。
“哎喲,真是個苦命的娃,晴丫頭在時,哪里受過這種罪哦。”
褚良宵冷著臉,半垂頭,沒有表示。
“鼻子,鼻子里有東西在爬。。。”蕭如月抽著氣,淚涕璉璉,她是又驚又怕,抓著李明武的衣袖,這回是真地想哭。
李明武立即轉向小孩,又是心痛又是心急。他扣住小孩的雙肩,滿面的怒色與擔憂,不讓她用手去摳發癢的鼻子,嗓音嘶啞,輕聲安慰她很快就沒事。
不多會,異物終于爬離鼻腔,它還是活的,在嘴唇處停了一會兒,似乎要飛走,被秦嬤嬤拔發絲彈出扎死。
一只玉質小蟲落在地毯上,背翼有光澤,還有點好看。
“白玉吸髓腦尸蟲仔!”秦嬤嬤毫不夸張地抽冷氣,李家兄弟面黑如鐵,狠狠地瞪著已然跪倒的褚良宵,李明章氣得渾身發抖,額頭的青筋都變成紫色,他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褚良宵身上:“誰給你的膽子?誰許的?!”
褚良宵沒答,李明憲輕輕地說道:“擅自用腦尸蟲,受剜刑點天燈。”
“夫人有請示,先生許了。”褚良宵說出自己受上命。李明武喘著粗氣,叫他滾。
李明憲晃晃酒杯,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孩子終生受青銅令(晚晴的)保護,父親怎會出爾反爾?矯傳先生意思,知道什么下場么?”
褚良宵跪下垂首,道:“先生留話,讓林小姐無法言語。”
李明憲點點頭,放下酒杯,揮手讓他出去。褚良宵退出,秦嬤嬤也離開,趕去向她的主子匯報情況。李明武雙臂高舉,胸腔里的怒濤洶涌不息。
“那個老匹夫,”李明章暴怒到極點,幾近失去理智,“小爺我饒不得他!我要活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他意外地對這件事特別地憤怒,失卻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