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那批期待變革等待機遇的年輕書生們渴切地盼望著朝庭來次大動作,好沸騰一把他們心頭的熱血。蕭如月每晚都在祈禱,明天早起腦袋還在脖子上。
在這樣焦灼又有規律的生活中,三個月時間一晃而過,燕南大醫館落成開張了。
蕭如月感動得差點就放鞭炮以示慶祝,生意好不好先不說,她終于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搬到醫館住院長宿舍,盡管不到一個時辰就讓鬼衛拎著提回老槐樹底的院子。
李明憲正在換外出服,經過她身旁時,輕笑道:“這么有用的人,死了多可惜。”
蕭如月恨不能一拳打扁那惡魔似的笑臉,她笑容滿面衷心地表示必定為李大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話顯然逗樂李明憲,即使坐上八抬轎還能聽到那可恨之極的快意笑聲。
當天晚上,新建不久的醫館宿舍讓人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僥幸人員未傷,這是一個警告。古時人多迷信,醫館新開張就發生鬼火燒樓的事,必然是冤鬼索仇,何況醫館前身又是那樣一個地方。
聽到這樣的謠言一夕傳遍燕京內外,蕭如月幾乎咬碎一口牙,她詛咒李明憲公孫天都所有跟她有仇的人。罵歸罵,這危機還得立即處理。
蕭如月叫上鬼衛出門,未到陽明公主府,馬車夫與鬼衛已然損命。殺手樓的人暗殺從不失手,蕭如月從驚恐中緩過神,便掀簾讓他們帶她去見他們的主子。
前方胡同口有一輛褚紅的寶蓋頂大馬車,豪華馬車的主人,鸚鵡樓的游老板坐在白色莆墊上,搖著一把白玉扇子,笑意盈盈:“蕭簫姑娘,久違了?!彼纳磉呥€有兩個伺候的美貌丫頭,正給年輕的主子不輕不重地捶腿揉肩。
蕭如月微笑道,“謝過公子手下留情?!?
“蕭簫姑娘何必見外,”游老板一付自來熟的樣子,“在下來和姑娘談筆買賣。”
“呵,我以為游老板看不上這等小生意?!庇卫习逯恍Σ徽Z,蕭如月為難地攤攤手,“我得問問憲少爺?!?
游老板合上扇子,拿著扇柄敲打手心,道:“在下以為姑娘不甘受制于人。”蕭如月沒說話,游老板又笑道,“我瞧姑娘也不是愛求人的,憲少爺那碗飯可無人能吃得舒心?!?
“當年,公子也是這般游說明珠夫人的吧?”
游老板笑容一僵,隨即又眼露驚色與惜才的神采來,他重新攤開扇子搖起來,道:“姑娘實在聰慧過人。只不知,姑娘是如何瞧出在下與明珠夫人的關系?”
蕭如月笑說,她這人身無長才,何德何能令游公子另眼相看,思來想去只有秦塘大茶樓紅火的生意招了眼。燕京統共這么大,秦塘大茶樓盛了,那么,原本燕京的一名樓傳世一樓的人氣自然是與日驟減。
原本她就有幾分關注傳世一樓背后的人,此刻游公子找上門談生意,由此,她就有五分肯定游公子的身份。再則聯系李家權勢滔天,卻制不住一個李明珠,而京城能夠與李東海平起平坐的人這么恰巧又是消息靈通的傳世一樓的主子,這讓蕭如月不聯想都不行。
遂出口一探,游公子的反應已告知她未曾猜錯。
“姑娘這樣的人實在不當就此埋沒?!?
蕭如月道好說,在李明憲手下討生活的人絕不敢生二心,所以要辜負游老板的好意。何況,她已見識過李明珠的下場,又豈會輕易把自己的未來賭在一個與李家作對的合作伙伴身上。猛然地,她想到一件事,臉色不禁白了白,身上都失去溫度。
游老板笑得頗有深意,道:“看來姑娘想到了,這天下敢和李家叫板的可不多?!?
“他何苦還來招惹我?”
“姑娘這可是辜負公子好意,”游公子對他口中的主子恭恭敬敬,“在下所領暗門實實在在為姑娘攔下生死劫十數起,”
蕭如月苦笑,過去那么多線索都讓她盲目地忘卻,亦或那人無害癡傻的樣子讓她卸了所有的心防?果然是誰都不應當小瞧的。只是現下她既非簡明月又有什么值得他們爭的,不過男人劣根性罷。
“既然游公子如此善待,蕭簫也自當領情?!笔捜缭露硕ㄉ瘢安贿^此刻我有單急事,須與陽明公主商議,還請游公子通融?!?
隔著湘妃竹簾,游老板大笑,好似蕭如月說了天大的笑話。他好心解惑道:“歷經八載努力,陽明公主終于有孕在身,又豈會見你?姑娘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蕭如月心神驚懼,原來如此,難怪這醫館燒了也無人管。
“所以,在下才來提醒,姑娘還是趁早為自己打算?!?
是了,左右自己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李家人怎么會將她的命放在心上?她有點小能耐又怎么樣,李家根本不懼無人可用,怕是只要李清圓喜歡,她這條命就可拿去討公孫天都的歡心。
蕭如月心念瞬轉,當即決定借游老板之手先把醫館救回來再說。游老板是可提供解決方案,但為防李明憲那兒過不了關,蕭如月還是自己想了個招,只要游老板借人即可。
游老板拍拍手,馬車后下來一個年輕人。
這個人身形偏瘦,相貌普通,膚色麥黃,瞳孔顏色很深,不是純粹的黑,像是略微帶了點紫色。蕭如月心念一動,立即去注意對方的手,手掌包在精制的羊腸皮手套里,修長纖細,骨節分明。
“在下任滄海,見過蕭姑娘?!贝巳擞弥殴值木砩嘁?,吐出奇怪的大秦話,游老板笑問蕭如月,此人可滿意。
蕭如月未置可否,向游老板道謝后匆忙去被焚毀的現場看情況。剛到不久,醫館管事說一定要做法事消災除禍,蕭如月忙讓他去辦,任滄??催^地形,遠遠地與她對望一眼,隱入人群中,自去辦事不提。
費盡唇舌安撫住那些請來的醫者,蕭如月回老槐樹底的時候精疲力竭,想到還得打起精神應付李明憲,心里頗有些怨懟又苦于不能表露。她向李大少匯報了這日發生的事,主動地解釋求助于游老板是因為事出緊急,然后又裝傻問沒關系吧?
李明憲還是那句老話,蕭如月知道這是不反對的意思,便去休息。二天趕早去做法事現場,看著一群道士設壇燒符紙揮桃木劍尋找子虛烏有的怨鬼。三天大法事后,據說是道德天尊三百七十二代弟子的老道士,指著某塊焦土,說那兒有祥瑞之氣。
徒子徒孫一窩蜂似地擠上去開挖,挖出一堆上古的器皿肖獸相和古金塊數瓦罐;繼續挖,挖出一堆金箔,上面有古篆寫成的黃帝內經殘篇,內容主要和婦科有關。也不知這老道士如何編排,竟讓愚民們相信這肯定是上天的旨意,老天爺不是要這家醫館開不下去,不過是要它變成為女子看病為主的醫館。金子就是上蒼的彌補。
蕭如月在兩條街開外的茶樓里,聽著路人如何口耳相傳燕南大醫館要更名為天道醫館的事。午時三刻,任滄海登樓邀請蕭如月到傳世一樓。蕭如月在那兒坐下,不久,原本空落落的大堂賓朋滿座,白云起與同僚公干結束,也循著路子找入人聲鼎沸的傳世樓。
任滄海在對蕭如月做自我介紹,少不得要提及自身所擅長的領域,外科手術,據說他能用最完美的六針縫合一個十厘米長傷口。
“不留疤?”
任滄海說拆掉線后,用醫館中醫大夫們調配的去疤霜,可令傷口無痕。旁邊的人聽到,不由嘖嘖稱奇。白云起大聲說好,蕭如月笑道:“白大人又要與蕭蕭搶人不是?”
白云起打了個哈哈,蕭如月誒一聲,堅決地阻止,道:“這次可不行,這位可是蕭蕭高薪請來的鎮館之寶。你若強索去,蕭蕭那醫館不能開張,定要白大人賠的?!?
“不知這位兄臺從何習得這身絕妙醫術?”白云起笑了笑,不掩獵取之心,直接問起任滄海的根底。
“少時身份卑賤,與家鄉的一個老醫生學點手藝吃飯,兄長要到大秦行商時,家里就把我安排進商隊做隨隊的醫生,有五年行醫經驗?!?
白云起嗯聲點頭,再問了些旁的話,趁著任滄海離座的當口,他問蕭如月從何找來的人,只怕這樣的人拿不上臺面。蕭如月笑道,她是個生意人,只要能賺錢就好,不管其他。白云起不掩遺憾之意,這樣的身份不能推薦進入太醫館,這可真是一大憾事。
蕭如月笑說,這樣才好,白云起都想不到要搶。
白云起扯開話題,問蕭如月怎么改了習慣。蕭如月嘆氣,道:“還不是為著大人您,這才來傳世樓?!卑自破鸶尚δ貌柰胝谘谧约旱膶擂沃?。
任滄海重新坐回位置,蕭如月也不避人,趁著醫館修膳之際,要任滄海領著那幫外聘的醫者設計出幾個特色醫療方案,待醫館重開要一炮打響招牌;又囑他重金去找些疑難雜癥的病人,把名醫坐鎮的口碑傳出去等等。
白云起在旁邊連點三壺碧螺春,眼見兩人越談越投機,都談到如何開發去疤藥膏建廠房擴大生關產的事。白云起不得不打斷他們的對話,說這種蠅頭小利自有下面的管事替蕭如月擺平,若樣樣親歷親為,豈不白請了人手幫忙。
蕭如月道極是,轉臉又苦笑,若非日前有人縱火,醫館的事已上軌道,她何必這般辛苦。白云起立即面露憤色,說那些忘命之徒真是無法無天,天子腳下也敢縱火,他這就回云擬奏章,整頓京城不法商戶,重管京城治安。
白云起欲離座,同來的九卿之一樓連山連連使眼色,旁邊的年輕官員也輕輕咳嗽提醒。白云起一拍額頭,想起掛念事,面有難色,問蕭如月可懂得“火車”?
蕭如月微微訝然,白云起以為她也不懂,對樓連山等人搖搖頭。原來這班人不知從何得到這世上還存在一種比馬車快更多的運輸工具,若能找到,那將推動整個大秦的商業發展向何等廣闊的天地。
待人走后,任滄海笑道:“姑娘懂的。”
“從何看出?”
“姑娘不疑奇物,反疑他們知悉的緣頭。姑娘擔心這是個局?”
蕭如月贊他觀察仔細,任滄?;卣f察顏觀色不過討生活的本領。蕭如月眼睛眨也不眨地望進對方深色的大眼睛,道:“這次是重新開始的吧?”
任滄海微低頭,也深深地看著她,道:“在下由衷地感謝蕭姑娘給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