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武緊緊地看著兄長,等最關鍵的那句話。
李明憲輕輕一勾唇,道:“他們要我留在燕京養傷,我就留在這兒,”他摸出一塊黃絹,“出任御史上大夫,監察百官。”
李明章兄弟哈哈大笑,道:“大哥,你啥時候弄到手的?那幫老頭子不是不拖了三年也不給么。”
“血不能白流。”李明憲微微而笑。
蕭如月暗自心驚,她怎么忘了,李明憲那脾氣,連他老子逼他,他都敢頂風把李明祖干掉讓李東海不得不選他;山崖下玉容洞被人耍了陰招,他就敢將計就計把自己的深情大白于天下大肆鏟除異己指撐五鬼堂;如今,皇帝要他讓步給慕容家一條活路,他讓了。
只是這讓的背后。。。若不出這口悶氣,他就不是李明憲。
正想著,李明憲的視線轉過來,蕭如月散了視線,只知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問李明武,“人沒事?”
李明武獻寶似地說道:“就給爹打了幾根噬骨針,等會兒我。。。”
“大哥!”李明章和李明文急惶的叫聲讓人受驚,蕭如月打起精神看過去,李明憲重傷在身,這一大慟讓他氣血翻滾,色若金紙,不住地吐血,兩個兄弟在后面運氣壓制以防走火入魔。
李明憲望著蕭如月附近的某個位置,怔怔的,空洞得悲涼。
他應該死心了的。
蕭如月冷靜得連自己都心驚,到底是不喜歡的吧。
“阿武,你帶蕭姑娘去療傷。”
李明憲這回的確死心了,首次承認蕭如月姓蕭,而非他的簡明月。
他很快就從沉沉寂寥中回過神,自行調息。李明章與李明文神情稍霽,李明憲不以為意地拭去血珠,將帕子扔到角落,在視線的盲錯間,鬼衛們已將雜物帶走。
李明武把人抱到隔壁廂房,李明武在雙眼處蒙上白絹,招來侍女給蕭如月除去衣裳,道聲得罪,盤膝在她身后赤掌觸背運功逼出寒針。
大約半個時辰后,侍女給蕭如月蓋好被子。
蕭如月養好傷,帶著李明武配的四個護衛,到陽明公主府投貼拜訪。坐了有一盞茶功夫,侍女如眉扶著李清圓從內庭走出,她看起來有些黯然,卻強打起精神招呼客人。
她看人的眼神是復雜的,蕭如月似無所覺,道:“公主,氣色欠佳,不如共游牡丹園散心?”
李清圓坐了好一會兒,才同意。兩人乘馬車到天下一園附近,初春的綠意已然臨近,在殘雪點點的枝頭盎然成趣。李清圓心事重重,也沒留心身邊景色。
“蕭簫姑娘,有話在這兒說吧。”
蕭如月示意旁人退下,李清圓擺擺手,侍女與鬼衛退開。蕭如月問道:“我欲改建鸚鵡樓,公主可有興趣?”
“蕭簫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為什么要來破壞我的生活?”李清圓沒有接話,她把心中的困撓說出來,“我一面感激你讓我清醒,一面又深深地恨你。”
事到如今,再追究當初是誰在破壞誰的生活已然無用。蕭如月攤手表示無辜:“公主,你的婚姻已無從選擇,何不讓自己痛快。”
李清圓看著蕭如月,胖胖的臉上復雜而痛苦:“來不及,已經來不及了。”
公孫天都承認兩名庶子,李東海與公孫絕做了些交易,滅外室留孫入譜,這事就此揭過。
蕭如月深深地吸了一口寒風,而重重地吐出,她道:“難道公主要如陳阿嬌不做任何努力拱手退讓?我想,李東海寵愛的女兒絕不至于如此無能。”
“我再聰明,我再能干又如何?男子只愛那一張臉,就算那個女人一無是處,只要她長得漂亮,他也喜歡。”李清圓此時只是一個普通的深愛丈夫的女子,她體態豐碩而健壯,容貌也不秀氣,平凡的女子站在天人之姿的公孫天都身旁,自漸形穢經年。
一朝公孫天都的背信棄義,她整個的世界便全然地崩塌。
蕭如月利落地告辭,走出十步遠,李清圓叫住她:“下一個是誰?”
“李家三少夫人,曲有容。”蕭如月答道,“她的才能,不應該只埋葬于內院,任時光蹉跎。”
“曲有容絕不會答應你。”
“那還有公孫紅錦,燕羽蘭,或者蘇貞秀。”
李清圓震驚非常,她看蕭如月的樣子像是以為這人在發囈語。
蕭如月輕笑不已:“很奇怪?廝殺一場,不過你死我活的問題。只是她們與我為難,各展才華,究竟是為了那些明知不會屬于自己的男人,還是本身絕不自甘于芳華寂寞呢?”
“不屬于自己的男人。。。”可是,李清圓在十六歲那一年見到公孫天都,就此孽情深種,彼時她還天真,相信她沒有配不上公孫天都的地方;此時,夢碎情卻未斷,是以深深地痛苦。
蕭如月拿手絹給李清圓拭去圓臉上的淚水,道:“他不要你的情,他卻還要你的錢,你的權。如果你還要他的人,那就收好錢袋抓牢權,讓他一生一世也離不得你。”
有人拍起掌來,六個服飾不一的女子梳婦髻,從雪樹后走出來。六個女子一人一句訓斥道:“大姐,連這么個沒錢沒勢的鄉下女人都知道這樣的道理,你還想求那臭男人回頭不成?別沒出息了?”
“我告訴你,只要你是李家長女的一天,就是要他做你的狗,他也得做!”
“真丟光我們李家的面子,難怪爹都不管你,以前他最寵你。”
“自己不爭氣,還有臉哭。”
李家七仙女到齊,李清圓叫著二妹三妹撲過去,痛哭而嗚咽,她何嘗不知世家無情,只是她真地愛那個男人。她知公孫天都被迫娶她,不論他說什么,她都照辦。然而,還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別傻氣了,爹要真不管你,你連他的人都留不住!”
“你給我清醒一點,李家有的是女兒嫁給那個賤男人。”
“這女人的主意不錯,爹就在京里,你去跟支會聲,我們也要賺這個錢。”
“哈,我聽說,醫館最賺錢。”
“可不是?跟你說,聽到沒有?”某個仙女拎起李清圓的耳朵,兇悍地罵道,“馬上去找爹,要錢,要人,要權!”
李清圓摸摸耳朵,小聲地說道:“這點小事還要找爹嗎?”
“嫁人就變蠢了,要是有人在爹面前捅我們一刀,說起李明珠叛亂的事影射我們,到時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不用我們教吧?要么公孫天都絕子絕孫,敢欺負我們李家人,哼;要么我們把這什么中醫院開遍大江南北,賺他個夠本。”
彪悍的李家六個仙女,給李清圓下了死命令。蕭如月微喜之時,又暗暗警醒,她果然傻了,頂著李明珠義女的身份招搖過市,李東海沒在一面時拍死自己,都算自己走運。不過,焉知不是李東海想利用她釣出李明珠?
李家七仙女,所嫁非富既貴,散落各地,屬于有錢有閑的頂級貴族。她們要插手醫館之事,立即有專業人士出具計劃書,資深管事,工人、材料、設備一應俱全到位。各地的藥材大商、醫者名家紛至沓來,爭與合作。
不過半月余,原是棘手的事,在李家的權勢號召下,不比安排一頓晚宴更難。
燕津渡口碼頭,李家七仙女依依道別,李清圓萬分不舍。那個清雅的六仙女,擺了擺手絹,輕淺一笑,眼中陰霾重重,道:“喂,你這女人還不錯,我們大姐交給你了。”
那個潑辣的二妹一把推開她,據說當年也曾和李清圓搶過公孫天都,她其實最疼愛胖胖的大姐,沖蕭如月吼道:“你要是敢像公孫紅錦那爛蹄子一樣,李明珠什么手段,我們就什么手段侍候你!”
蕭如月有點兒哭笑不得,對她說這些似乎不大恰當吧。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急疾的馬蹄聲。公孫天都得信來送小姨:“你們來了燕京,怎么不與天都知曉?我好為幾位妹妹擺宴洗塵。”
“我們可沒臉當你公孫天都的妹妹。”“真是看見就惡心。”“道貌岸然,一丘之貉。”
“各位妹妹,是否對天都有所誤會?”
在李清圓眼神懇求下,李家六仙女不屑地冷嗤一聲,上船的上船,坐馬車的坐馬車,各顧各地回各自地界去了。
公孫天都看也沒看蕭如月,他伸手欲攬妻子的肩,李清圓微微錯步避開。公孫天都吃驚相問:“清圓,這些實是太子那兒出了些事,我不得不顧,非故意冷落于你。”
“你是不是還要說,我憲弟欺人太甚,廢慕容皇后還不夠,還要對慕容家趕盡殺絕?”李清圓搖搖頭,“不對,這個上回你說過了。這回應該是我憲弟心太大,連太子廢立也要插手,只怕皇帝容不得他,咱們得趁早打算?天都,這一次,你想我怎么幫你呢?”
“清圓,你怎么了?”公孫天都緊張地扶住她的雙肩,“我們是夫妻,我這都是為了保全我們這個家,伴君如伴虎,這不是你我都明確的事嗎?”
李清圓笑起來,圓圓的臉透出薄薄的亮光,她對旁邊的蕭如月說道:“我不得不認輸,蕭簫,你怎么可以連他要說什么話都猜得到?”
蕭如月回以一笑,道:“因為他是公孫天都啊。”
“沒錯,你說得沒錯,因為他是公孫天都,”李清圓回眸望向高自己兩個頭的俊雅青年,語意苦澀又堅定,“可是我不能停止愛他。”
“清圓是有資格勇敢的。”蕭如月笑意不減,“只要牢牢記得自己是公主。”
“謝謝你,蕭簫,醫館的事就拜托你了。”
李清圓帶走了公孫天都,蕭如月緩步走出渡口。滿眼搬運工、御貨工、船工來來去去,忙碌而又熱鬧,偶過一個巷口時,有個全身裹于黑麻布的東西,幾乎像一灘要化水的肢體動物窩在那兒,伸出的五根白骨爪卻堅實而有力,抓住她的裙角。
蕭如月只見過一個人的手如此讓人驚心動魄,趁鬼衛發現這里的問題前,她迅速做出決定,掉落荷包,繼續往前走。
她竟絲毫沒有猶豫,就選擇了救人,真是不知該怎么說自己了。
轉念一想,不過一個可憐人,救也便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