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
提及軍旅生涯,大多數人會立刻想起汗水與血腥,或是戰火情誼,確實如此,但每一個真的于集體生活中長久經歷過的士兵,反而會更習慣一種東西。
那就是鼾聲。
此起彼伏的雷霆炸響在耳畔,時高時低,仿佛帶有了些哭笑不得的韻律,反正西蒙握著手中的水杯漾起一絲絲漣漪,他抬頭掃了一眼安全屋里行軍床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傭兵們,眼瞳中竟是提不起太多顏色。
早在四月十二日激戰蘇醒后,西蒙就明白海德拉聯合派遲早會更進一步,他手中底牌幾近于無,最有價值的無非是肯特堡避難所身份識別,紫血者只是對于海德拉有著非同尋常意義。
西蒙雖說從走出肯特堡開始到今日,時間滿打滿算不過一年半載,但對于作為機動兵力必須時常投入不同環境作戰的游騎兵而言,這么多日子足夠他適應了。適應廢土法則,調整好心態,確立好如何活下去,活得更好,無論西蒙多對過去抱著復雜心理,他都必須承認,從軍后的五年,是他得以堅持下去的基礎。
鎢鋼匕首于指尖上下翻飛,靈巧地不沾一絲皮膚,西蒙又一次點過彼特、拉米雷斯帶來的人手。按照西蒙要求,最好是與眾人有些親朋關系,武力略微遜色也不打緊,西蒙深知,部隊戰斗力源泉不是個人英雄,而是紀律,哪怕知道前方是條死路,指揮官下了令,照樣義無反顧。好在拉米雷斯、馬爾科、喬納森三人皆是實打實的老兵油子“兵站官”。
拉米雷斯曾是龍湖T3兵員,等同于鋼鐵軍中的尉級軍官,若非盛怒之下與上級拔槍對射,打殘了執行官胞弟,獨眼龍也不會頹喪到混在后街中酗酒度日。拉米雷斯二十余年服役經歷本身就代表了軍界里盤根錯節關系,軍隊的領袖是將軍們,而支柱卻是那些尉級軍官,不論是城防隊或是鋼鐵軍、龍湖,拉米雷斯皆是有昔日同僚,既是拉上西蒙這條賊船,拉米雷斯是算得盡忠職守了。這次帶來了六個退役好手。
西蒙抿著純水入唇,搪瓷杯一擱,簡直是震得節節顫。這段日子西蒙幾乎與阿多菲娜形影不離,紅發少女也就沒事愛戳破下牛皮這個小“毛病”而已,都把西蒙耳朵慣出了真的毛病,反正他這會兒是絕睡不著了,特別馬爾科那白癡一人就占了噪音制造的三分之二。
要說馬爾科這混球,西蒙既是極煩這家伙完全沒個正型,整日精 蟲上腦,但又不得不承認馬爾科兵油子到人鬼不分,上一次冬季遠征隊里一多半全是馬爾科的子侄們,拉米雷斯能在軍界尋到幫手,馬爾科就能在普通傭兵界搞來助力,不過自然是臭味相投,奔著錢來的。西蒙數過自己手頭剩的,從軍隊借的債嚴格上說純粹是勒杜準將付的訂金罷了,如果約定兌現,當然不需要還,但照西蒙現在這個樣子……算了,付掉軍費是綽綽有余的。
最后是喬納森父子。角落里,彼特裹著毯子應是在假寐,西蒙之前托彼特帶回去的,不只是裝著一個所羅門的箱子,還有那桿絕跡了的M110A4,之后西蒙也一直沒拿回來,到了西蒙這種槍法水平,即便是普通的M24也足夠威懾,要是一桿M110A4能讓彼特更快成長起來,哪有什么不值得的?更何況他的父親兩次拋下了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村子,加上喬納森帶來的帝國角斗奴,說是角斗奴已不恰當。一樣的東海岸故鄉一樣的帝國軍團慘痛,很快就將這些帝國老兵融了進去。
唯獨少了我啊。西蒙概嘆了聲,這三隊涇渭分明的人手說是認他做頭兒,恐怕唯一聯系的,就是領薪水的時得過他手。
念及于此,西蒙微有意動,最后點過一遍人,算上他自己,哨兵,22人,這么點人并不多,但就當下而言,足夠了。
后半夜的宵禁程度不減反增,冬季戰爭中受創嚴重反倒要令哥倫布人更要表示出可堪一戰的實力出來,間隔極小的巡邏隊著實讓想犯禁者無從應付,可惜,西蒙非是常人。
他是一個海德拉。
就是巡邏隊交接那一剎那,西蒙早就開啟五感增強,山貓般輕盈一躍,竄入街對面中,五年軍旅沒把西蒙給喂得體壯如熊,但誰要敢輕看這具高瘦軀體,結局只會是如同被他發力之下踩碎的磚石相同。
“你遲到了。”待西蒙攀上屋頂,淡漠輕語一閃而逝,一股抵擋不住的力道直接將西蒙壓地一屁股坐在了屋脊上,及至西蒙眼皮一抬,看清了面前波光粼粼的阿倫克里克湖,塞茲才鬼魅般再度閃出。
塞茲讓西蒙爬了座四層樓登頂自然不是來一起吹冷風的,他糾正過西蒙視線,落到不遠處另一棟灰撲撲小樓,說道:“那兒是海德拉的哥倫布分部。”
西蒙眼瞳驟然一縮,問道:“我們的人?”
塞茲的骷髏面巾只會在戰斗狀態,或是他認為行將邁入戰斗狀態時戴起,眼角余光瞥過,誰也否認這個棱角不顯,鼻梁高挺的蒼灰郁色男子的魅力。他的目光長久落在海德拉小灰樓前正被湖風反復抽打著的小牌子上,短短的一句話。Our heart hard than iron(我們的心硬過鋼鐵)
“里面沒有一個海德拉,他們都召回了鋼鐵城本部了。”
“為什么?”回答西蒙的是一頁紙,西蒙剛看過第一行便眉頭緊蹙。
“這是研究者發出的心靈簡報,只有同樣擁有心靈通訊能力的海德拉才能解讀出來,五天前,攝政王向北方地區所有海德拉分部發出了召回令。”
“但是沒給出理由。”西蒙翻來覆去,塞茲于哥倫布分部尋到的簡報甚至包含了分部里需要召回的人員名單,哪怕西蒙不太懂得海德拉地下事務,也能判斷出這是個極危險極愚蠢的動作。
“這就是理由。”塞茲遞過第二份,發出時間只相差了兩個鐘頭的簡報。
簡報鍍了一層紫,這是最高命令,相比于前一份冗長的名單表,這一份簡潔得只有兩行。簡潔到能一口氣讀出來。
“茲以叛逆、謀篡、濫殺三罪,嚴令所有成員追捕前九首易形者,阿多菲娜·莫爾芬,生死不論。”
“茲以抗威、謀篡、協逆、舞弊四罪,所有成員追捕西蒙·海耶斯,務必生擒。”
西蒙低笑一聲,將這兩份要他倆命的通緝令塞進了內兜里,說道:“看來攝政王殿下心系萬物和諧啊。”
聯合派與純血派的理念分歧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不光是海德拉成員們心知肚明,局外人照樣洞若觀火,這也是鋼鐵軍會大搖大擺地接受西蒙協商的緣故。一方是盡可能地提升有幾率獲得突變之血能力的特定人類,一個是堅持保證海德拉之血的純潔,對于普通人類而言那一方面值得支持簡直不需要考慮。就像西蒙知道塞茲救他的理由很搪塞一樣“為了天平的平衡”,西蒙看得出吃掉了十字軍多半底蘊的鋼鐵城上位者壓根沒興趣對海德拉下手,或是說不敢,哪怕是弱勢的純血派,抽出十幾二十個人一場懲罰性的突襲能消滅掉多少敵人?
就這么一句話便是讓西蒙突兀如墜冰窟,塞茲慢慢收回了心靈紊波,西蒙則瞬間一身冷汗。“你知道什么,你以為只有一支猩紅衛隊被派出了么?本部空虛,操偶者與邊緣者十有八九逼宮了殿下,你沒注意到簡報發出間隔太長了么?”
阿倫克里克湖比起伊利湖只是個小不點,然而湖風一樣地冷透骨髓,西蒙與那下令取他性命的梅利薩殿下無一分交情,他澀聲道:“逼宮?莫爾芬呢?”
“她,她還好么?”
塞茲忽地從懷中摸出了一串鑰匙,交到了西蒙手上,說道:“我和莫爾芬都是第二代海德拉,她出了事,我能感受到,她現在還活著,但情況談不上好。”
他指著這一串鑄鐵鑰匙,一道心靈序波訊息發進了西蒙腦海里,是兩副地圖,一副是哥倫布平面圖,一副是舊聯盟的俄亥俄州地圖,皆是有藍紅標記。
“這是哥倫布分部軍械庫的鑰匙,盡可能拿走里面的藥劑,尤其是抗排斥藥劑,你會派上用場的,紅點是剩余的純血派據點,如果有分部據點沒有響應召集,聯合派掌控住的本部會派出部隊強行召回,我不是研究者,得不到莫爾芬大致方位,你要找到她最好沿著這些據點去找,她現在最需要的。”
塞茲拉上黑白骷髏面巾,極為復雜地凝視著西蒙,一字一頓道:“她現在最需要你,你才是這場戰爭的意義。”
“內戰……”塞茲沒有回應西蒙的喃喃自語,提步反身就走。
“你呢?你選擇誰?”聽著西蒙于背后的喊聲,塞茲霎時眼神恍惚一瞬,旋即蒼灰神光凝實。
“我只忠于陛下,忠于海德拉。”
“你要去哪?”
蒼灰瞳仁對上鋼藍瞳仁,上弦月清輝凄冷。
“保護殿下。”
風曳過西蒙手中之匙,蕩開屋門,西蒙再度看著仍舊熟睡著的20個人,哨兵又換了一茬,他便知曉,他再無退路了。
一滴血珠悄然滾動于匕首面上,熹微晨光里嘆過。
“吾血之血。”
……
拂曉。
維克斯負手于腰,逐一審視過家族戰士們,每當她眼神落過一人,便是一聲挺立。這些武裝到牙齒的外骨骼士兵即是所羅門最強的明證,他們的血管里,奔涌著的是純血,鮮血,而非世人所蔑稱的鹽水。
“誰統治著黑墻?”(Who owns the blackwall)維克斯平靜問道,一頭母獅,比那些懶洋洋的公獅更致命。
“我們!”(We do)士兵們嘯叫著。
“誰統治著黑墻!”
“我們!”
維克斯眼角瞥過高踞校場玻璃窗后的哥哥,理查·所羅門,一絲輕蔑浮過唇角,她高聲咆哮道:“那就讓我看看!”(Show me)
“不論誰膽敢挑釁我們,就給他們看看,是誰統治著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