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天佑大略將藏書翻看一遍,不由得感慨真的是開了眼界,便找了個借口,留在這里,廢寢忘食的翻閱起來。
蘇小蠻知道她是個書迷,也毫不懷疑,任由她隨意翻動,本來嘛,他就是為搏她的歡心準備的。
他高高興興的出去辦些瑣事兒,諾大的書房里便只剩吉天佑一人。
她找到了最新收藏的書,也有幾百本之多,她拿在手中不停地抖動,希望能掉出一半張地圖樣的東西來,可是一本本翻過去,卻什么也沒有找到。
“在哪兒呢?”她不由得停下來,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難道也不在這兒,被拿走了,藏起來了?”緊鎖著眉頭,嘟囔念叨著。
“喜歡看書的人,可沒有這么對待書籍的。”一個聲音貿然從吉天佑的背后發出,將她嚇得連手中捏著的手扔了下去。
抬眼一看,原來竟是那位老先生,吉天佑禮貌的鞠躬問好,“先生,一直都在這里面?”她還以為這書房中只有自己,想想剛剛急切的樣子,想來惹來這老先生厭煩了。
“姑娘一聲先生,老朽可當不起,”老先生捋了捋嘴邊的幾嘬稀稀拉拉的胡須,一股子諷刺之意便流露出來,“我從沒有蘇小蠻這樣的學生,國家危難之際,不幫忙已是過錯,竟然還干起殘害國人的勾當,這等罪孽,這聲先生可擔不起。”他從瞇著的眼峰瞅了瞅吉天佑,又慢調絲縷地說道,“好好的姑娘不走條明路,偏要跳進這虎狼之窩,就不愧對你家先祖嗎?”
她仔細瞅著一臉嚴肅又帶了說教的老人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出來,“吳先生,您別來無恙吧?”
那老先生皺了眉頭道,“別以為知道我的姓氏就可以套近乎,我吳某人從來……”
吉天佑咯咯笑起來,“吳先生,您再仔細瞅瞅,是我呀。”她主動湊到老人的面前讓他看個清楚,又怕他老眼昏花,便主動提醒道,“我呀,吉天佑,曾在民國十八年偷偷蹭過您的課,就是那個跟著奶奶長得野丫頭。”
在吉天佑跟著蘇小蠻識的了幾個字后,她便不滿足蘇小蠻教課的速度,便瞞了奶奶偷偷跑到村外的私塾去聽課,只遠遠的看,也不靠近,一盯就是一年,終于在她十二歲的時候,這老先生受到感動,便偷偷教授她一些知識,學的不多,二人相處的倒也愉悅。
“天佑?”老先生努力的回憶一下,也許他的記憶太過冗長,沉浸了半天后,才將顫巍巍從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只老花鏡,慢悠悠帶上,又仔細端詳一下她的臉,遂喜笑顏開道,“吉天佑,真的是你?”這種多年未見的重逢喜悅并沒有持續太久,他又痛心疾首道,“你,你怎么也……做了漢奸的妾室呢?”
吉天佑此時的笑有些沒心沒肺,她盯著老人發白的胡須,有些感慨地說,“自從您離開我們村子,也有六七年了,我偶爾也會想到您,如果不是您可憐我,私下教我知識,我恐怕就不能是現在的吉天佑。”
“現在?”老人無奈的冷笑一聲,“因為我教了你幾年知識,所以你做了漢奸的走狗?是我瞎了眼啊。”他長嘆一聲,“還是老話說得好,女子無才便是德,你瞧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啊,作孽啊。”
“嘿,老頭兒,心別著急著呼天搶地。”吉天佑一點兒都不惱,樂呵呵的朝他眨著眼睛,“你再仔細看看我,哪有日本走狗的樣子嘛,明明一副浩然正氣,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呢?”
“你?浩然正氣?”老人哈哈大笑,“咱們要是再別的地方見面,你說這話,我還有可能信,可是現在,你想哄我老頭子可沒那么簡單。”
“瞧瞧您,”吉天佑記得這老頭兒嚴肅歸嚴肅,可是私下里卻是個極和藹可親的人,還帶著后天閱歷的幽默感,“年輕的時候也是個見識略廣的人才,怎么老了思維局限了那么多,我要是不在蘇小蠻身邊,那還能見到您嗎,還有必要有求于您嗎,您再仔細想想您曾經教我的,我怎么會忘記呢?”
吉天佑恢復了嚴肅的神色,認真看著老先生,“老師,我從來沒有這樣叫過您,可是在我的心里是把您當做老師的,我留在蘇小蠻身邊是情非得已,來這里也是有要事要辦,您要是好信得過咱們師徒一場的情分,我就求您幫個忙,要不不信,也沒有什么大礙,就當從未相逢。”
老人眼神渾濁的看著她好一會兒,定定的點點頭,“我自己的學生,我心里有數,蘇小蠻大小就入我的法眼,你可不同,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他又恢復了昔日里的和藹笑容。
吉天佑也笑了,“您常說我要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定能創一番天地。”
老人鄭重的點點頭,“我現在還是這句話,可是要把前綴去掉了,我為以前的重男輕女向你道歉,誰說女子就不能有一番天地呢,你看從虎門山自立門戶到玉石寨的女匪雪花蔓,巾幗不讓須眉,雖是土匪,卻深明大義,在聽到她的傳奇之后,我總會想起你,你應該做一個像她一樣的人。”
老先生一席話,聽得吉天佑感動的泛起了淚光,她從來沒有想到在將來的一刻,會有人這樣評價自己,而且是自己最敬重的先生,她真的很想他在面前炫耀,告訴他,嘿老頭兒,那個傳奇的女子就是我啊,是你教出來的好學生。可是她不能,說出來他也不信,只能徒增他的疑心。
“老師,我記住了,不瞞您說,我正在為成為像她一樣的人而努力,所以來到這里。”吉天佑激動地握住老人的手,淚光瑩瑩。
老人也終于想到她先前提到的有事要辦,便問了什么事兒。
“我在找一本書,”吉天佑環顧一下四周,再次確定沒有人在,才放心的說道,“一本夾著地圖的書,是日本人現在牢房的構建圖。”
“哦?”老人的目光有所避諱,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那我能問問你要做什么用途嗎?”
“這么說,您知道在哪兒?”吉天佑幾乎高興地要叫出聲來,又不得不壓低聲音如實相告,“日本人抓了抗日分子,我們要實施營救,老師,你知道在哪兒是嗎?”她再一次確認。
老人點點頭,“抗日分子,姓國還是共?”
“國。”她干脆地回答。
“你投靠了*****老人似乎有些失望。
吉天佑搖搖頭,“我哪個都不是,就是打小鬼子的,現在不是國共合作嗎,也不用分的這么清楚,您老人家倒是快點兒啊,一會兒蘇小蠻回來了,我可不好脫身了啊。”
老人慢悠悠穿過書架,走向一個角落里,打開一個破舊的抽屜,翻出一個陳舊的相冊,吹了吹上面的灰塵,拿著放大鏡仔細看一會兒,“喏,你要找的就是這個了。”
吉天佑欣喜的接過來,仔細一看,果然是那個地方的地道圖,不巧的是,那個出口就在獄警的值班室,幸虧當時沒冒險,現在想來都有些后怕。
她又裝模做樣的在藏書閣看書看到傍晚,才伸伸懶腰要回去。一回到家,她便將黑狗叫了來,二人仔細研究一番地圖,發現如果里面沒有內應真的很難營救。
“看來咱們單獨行動是不行的了,還得靠他們。”吉天佑心事重重的想,也不知道江義含將上決思灰的情況上報了沒有,怎么這幾天還沒有消息呢?她坐立不安的來回走動,“這樣吧,黑狗,你帶著地圖去找江義含,把咱們計劃營救的事情告訴他嗎,就問他救不救,為難的話,咱們再想別的辦法。現在就去。”她命令道。
黑狗帶著地圖走了,吉天佑在床上輾轉反側,她努力回想那個牢房的布局,上決思灰的牢房在最里面,而通道卻在最外側的值班室,這一段的距離,少說也得有個百十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蒙混過去呢,除了有內應她想不出別的辦法來,這樣來回反復的想著,竟然不自覺睡著了。
當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天亮了,一翻身第一件事便是找黑狗,推開黑狗的門,白鼠告訴她,昨晚一夜未歸。
她有些慌亂,懷疑黑狗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這時,聽到蘇小蠻喊她的聲音,只能匆忙告訴白鼠,黑狗回來了,第一時間來找她。
“你去哪兒了,大早上的?”蘇小蠻站在她的門口,故意嗔責道。
沒有任何理會,她徑直往里面走去,還故意撞了擋在門口的他一下。
“吆喝,說一句就不高興了,”蘇小蠻忍不住笑起來,又轉了話題,“我今天還有一天假,可以陪你逛逛,你想去哪兒?”說完這句話,想了想又急切地在后面加一句,“除了藏書閣。”
她正眼瞧他一下,抿著嘴笑道,“怎么,怕你老師給你臉色看啊。”
蘇小蠻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回道,“他就是那樣一個人,你忘了以前我老是跟你說他的種種不好了?保守、固執、死腦筋,從來不知道變通,所以到死都是一事無成。”
她呵呵干笑兩聲算是回應。他眼中如此不堪的人在她的眼中卻是不可多得的好人、人才。什么叫一事無成呢?沒有像他一樣當賣國賊嗎?她發現這個話題真的是無法繼續下去。
于是轉了彎,說道,“去找煙素怎么樣?”
可是她的提議立馬就遭到了拒絕,“好好的二人世界,干嘛去找她,你要是沒安排,我就實施我的計劃。”他神秘的笑笑,留給她吃飯梳洗打扮的時間,自己去房里等著。
“黑狗還沒來嗎?”吉天佑有些安奈不住的問道。
白鼠搖搖頭,“我已經讓二愣子去城外打探了,相信很快就會回來了。”
她在梳妝的時候,聽到門外急切的腳步聲,“是黑狗……”一轉身就看到行色匆匆的蘇小蠻。
“怎么了?”她轉而問道。
“憲兵隊出事兒了,我得趕過去。”蘇小蠻用力在靴子上甩甩一雙皮手套,滿是歉意的看著她,“抱歉,天佑,今天不能陪你了。”他俯身在她的額頭一吻,匆匆離開了。
吉天佑的笑容慢慢凝滯,看著那群人浩浩蕩蕩離開家,立馬叫過來白鼠問道,“你聽到城內有什么傳言沒有,憲兵隊出了什么事兒?”
白鼠無辜的搖搖頭,“沒聽說什么啊,我今早還去李記吃了碗湯面,安靜得很。”
“那會是什么呢?”吉天佑越想越擔心,不會是跟黑狗的失蹤有關系吧,“走,出門看看。”
“去哪兒?”白鼠跟在后面問。
吉天佑沒有回答他,因為她也不知道應該去哪兒。
走到門口的時候,恰巧撞上了趕回來的二愣子,“怎么樣?”還沒等吉天佑開口,白鼠搶先一步問。
二愣子哈吃哈赤喘著粗氣,彎著腰指指身后,“回……回來了。”
“哪兒呢,人呢?”吉天佑踮起腳往后張望,什么也沒有看到。
二愣子盡最快的速度調整好氣息,湊到吉天佑耳旁悄聲說道,“黑狗哥受傷了,我將他藏在城外的樹洞里。”
“受傷?”吉天佑不禁更納悶了。
二愣子說傷勢不太重,要不是黑狗的暗哨,他也不會這么輕易的找到。
“他在哪兒,怎么不帶回來?”白鼠也著急的問。
“可不敢。”二愣子忙擺手,“黑狗哥說了,他現在回來無疑是找死。”
“為什么?”吉天佑很是惱怒這種一問一答的方式,可是二愣子的表達能力也勉強不來。
二愣子顯得更為謹慎些,悄聲說道:“黑狗說,他把山田本野打傷了,要不是****的人多跑得快,就把他給斃了。”
“山田?”吉天佑覺得有些暈,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黑狗不是去柳鎮找江義含嗎,怎么會遇上山田呢,還是在城外。
可是當她在問個究竟的時候,二愣子直搖頭,說他著急著回來報平安,來不及多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
“我親自去。”吉天佑邁著大步往前走,她忽然明白蘇小蠻被緊急召回去的原因。
“對了。”二愣子忽然又想到什么,“城內已經戒嚴了,沒有出城令是出不去的,只能進。”
不用吉天佑發話,白鼠匆忙跑進去幫她拿蘇小蠻給的令牌。
“白鼠你留下,”吉天佑吩咐,“蘇小蠻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我在家待著實在無聊,去柳鎮找江義若去了,記住,他要問起來,你一定得說是二愣子和黑狗一起護送的,懂了?”
白鼠點點頭,“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