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靈一進屋,便將斗篷的帽子摘下來,這是她這七年來養成的習慣,山裡風大,一出門必戴帽子,如今回到柳鎮卻也改不了這習慣了,她將外衣脫下遞給丫鬟,想了想又拿回來,披上去找江義含。
蝶衣見到藍靈,高興的喊一聲“藍小姐”,這是她幼年時對藍靈的稱呼,江義含最喜歡藍靈,蝶衣對此心知肚明,想到當年藍靈大婚的時候,自家少爺一蹶不振的樣子,至今還心有餘悸,沒想到世事弄人,如今藍小姐回來了,想必少爺纔是最開心吧,所以她見了藍靈,眼裡都能溢出蜜來,小姐長小姐短的,圍著她團團轉,恨不能讓江義含立馬娶了她纔好呢。
藍靈見了蝶衣也是滿心歡喜,許多年的變換,多一個老相識在身邊總是好的,何況蝶衣對江義含的忠心自是不必提的,有蝶衣在身邊,她總是放心些,這姑娘心思細膩,爲人和善,關鍵是知根知底,絕不像是白潔那樣家境不幸,從而造就了她扭曲的人格,所以對蝶衣也是打心眼兒裡信任。
藍靈握住蝶衣的手,向江義含的屋裡張望一下,抿著嘴道:“今兒這麼熱鬧,你家少爺怎麼憋在屋裡,沒出去走走?”
蝶衣連忙行禮,親暱的說道:“哪裡是在屋裡憋在,也是感剛剛回來,不知所謂何事,回來了一聲不吭,發呆呢,這不,我想給他喝碗熱湯,他都沒心思,說是讓我喝了。”
蝶衣指指那碗早已涼透了的湯,笑的很是無奈。
藍靈往屋內瞥一眼,又轉回頭來看蝶衣,“我回來的時間太短,也沒顧得上跟你聊天,過一陣兒吧,咱們好好聊聊。”
藍靈說完就往屋裡走,在外面站的時間太久,冷的發抖。
蝶衣點著頭,連忙去幫藍靈推門,還不忘跟江義含打聲招呼,“少爺,藍小姐來了。”
獨自發呆的江義含這纔回過神兒來,站起身,笑瞇瞇望著進來的人。
“外面很冷嗎,瞧你的臉蛋兒都凍紅了。”他看著藍靈微微一笑。
藍靈趕緊湊到火爐旁,跺著腳搓搓手,“我向來身子弱,你又不是不知道。”
蝶衣看江義含一看,沒什麼事兒就掩了門走出去。她微微抿著嘴脣,在退推出來的那一刻,輕輕的搖搖頭,嘆息道:“還以爲對的人,是天佑姑娘呢。”
江義含將藍靈的外套裹緊一點兒,嗔責道:“身子弱,大冷的天兒就不要往外走了。”
藍靈瞥他一眼,蹙道:“我要不來找你,你八成都忘了有我的存在吧。”
江義含愣一下,繼而笑笑:“又胡說。”
藍靈沒在追究,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有些複雜,因爲見過他全心全意愛自己的樣子,所以更加肯定現在的他,變了,這種變化,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聽說了嗎,關於雪花蔓的事兒。”藍靈回頭最初的問題。
江義含點點頭,“怎麼能不知道,整個街頭巷尾全是關於她的傳言,想不聽都難。”他怎麼能告訴她那個雪花蔓其實是吉天佑,或者自己的小妹纔是真正的雪花蔓呢。
“那你怎麼想,這幾件事兒真的都是雪花蔓所爲?”藍靈試探他,她不覺得江義含只是把吉天佑當做一個女匪來看,她曾做過他的五姨太,就算只是名義上的,只要他們見過,她想他一定會對這個女人有些異樣。
或許這就是他對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原因。
事情明瞭了,才能對癥下藥,這是她做人的準則。
“一個女匪,殺人劫財都是隨心而欲,難不成還有什麼講究不成?”江義含的心裡好像燃著了一把火,一想到吉天佑殺人的場面,他的心如萬蟻啃食,他怎麼都不能將那張善良無辜的漂亮臉蛋兒跟一個殺人惡魔聯繫到一起,僅僅是想一想,都覺得胸悶至極。
藍靈不動聲色的觀察著他的表情,沉了臉道:“聽說雪花蔓曾經做過你的五姨太,有這麼回事兒嗎?”
“我不認識她!”江義含脫口而出,又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過分激烈,調整一下情緒緩緩解釋道:“子離不是都跟你說清楚了嗎?”
“你不認識她,我卻認識。”藍靈靜靜地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埋藏了七年的滄桑,沉澱了諸多思念,卻唯獨無法掩飾他現在的慌亂。
“你認識吉天佑?”江義含又想到吉天佑說的“忽然那麼不想把你還回去”,然後藍靈就回到了自己身邊,這一切都跟吉天佑有關係吧,可憐的是自己到現在都沒有想清楚。
“你也知道吧,她根本就不是雪花蔓,她的槍法還是我教的,我之所以回來也是她慫恿的,你說不認識她,她卻說比你自己更瞭解你,究竟是誰說了謊,還要我當面揭穿嗎?”藍靈不吐不快,她再也不想跟江義含這麼糊弄下去,她等這一天等的太艱辛,經歷過生死沉澱,她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她走到坐著的江義含身邊,捧起他的臉,認真的說:“義含,七年那麼長,人本身都在變化,何況感情呢,你被別人迷住這很正常,可是你應該明白,什麼纔是你所期待的,我不相信,我們二十多年的感情敵不過這曇花一現,所以我有信心回到以前,也請你給自己,給我們一次機會。”
藍靈聲情並茂的說著,她的眼淚撲簌簌落下,她知道江義含最怕她的眼淚,只要這一落,在他的世界裡便沒有辦不到的事兒。
這一次,果然也應驗。
江義含沉默著,最終用力點點頭,將藍靈緊緊抱在懷裡。
藍靈詭異的笑著,她就知道江義含是屬於自己的,屬於自己的一切,別人都別想染指,吉天佑算什麼。
這二人膩在一起,彷彿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光景,他們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連在一起說一個故事都笑得前仰後合,講一個笑話更是笑的天地顫抖,這笑聲那麼肆意狂妄,驚的遠處做事的蝶衣連連望向這邊,也跟著發出會心的笑。
“記不記得多年前,咱們一起去濟南遇到的那個東洋武士?”藍靈將棋子收起來,重新分開,忽然這樣轉了話題。
“記得,他去武館鬧事,十多個學生都不是他的對手,要不是賈老出手,恐怕武館的牌子都能被他砸了。”江義含回想起十多年前的事兒,那時他在濟南拜師學藝,就在賈老門下,有一天一個日本武士闖到武館來,毫無緣由打傷許多學生,他嘴裡叫囂著什麼,雖然聽不懂,但絕對是些罵人的話,他逼著賈老跟他比試,結果敗北而逃,有兩個學生不服氣追他跑了很遠,後來找到那兩個學生的時候,已經斷氣了,皆是被割喉,一刀斃命。
“你怎麼會忽然想到這麼久遠的事兒?”江義含從記憶裡回過神,追問道。
藍靈拿一顆桌上的葡萄放到嘴裡,很是平靜的說:“我去看了那個被殺的李大人,就跟當年的死因一樣,傷口異常整齊,一刀斃命,乾淨利落,絕對不會出自吉天佑之手。”
“你是說那個日本武士又回來了?”江義含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敏銳地嗅到了危機,國民黨奉行攘外必先安內的政策,導致東北地區的淪陷,使得日本侵略者更加猖狂,前一段時間的西安事變,才讓******放棄剿共,達成國共抗戰的統一局面,小日本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全面開戰是遲早的事兒,所以現在關於一切狼子野心的日本人,都可能成爲潛在的威脅,他不得不警惕。
江義含跟藍靈仔細商量了一下那個致命刀痕,越說越肯定,不由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他們的身邊至少潛伏著一個日本人。
會是誰呢,江義含第一個想到的是江子離,畢竟他的身世擺在那裡,可是他肯定的搖搖頭,絕對不會是自己的二弟,不是意氣用事,是事實。
“你好像對日本武士的事兒很感興趣。”藍靈不經意的說道,“我記得以前你最痛恨倭寇。”
江義含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離家這三年,接觸了一些人和事兒,發現家之外還有個國,更是深刻的懂得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這句話,而日本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不得不防啊。”
江義含所說,藍靈聽得似是而非,可是看到他眼中堅定深刻的目光,她想這一定是個值得堅持併爲之拼搏的夢想,就像當初她努力想成爲修行的僧女一樣,即使最後確定自己不適合,至少努力過,不後悔。
年三十兒的夜晚,如期而至,即使整個柳鎮被雪花蔓鬧得沸沸揚揚,可依然擋不住人們過年的喜慶熱鬧,鞭炮一波又一波的放著,年夜飯津津有味的吃著,得了錢財的窮人們更是歡天喜地,喜氣洋洋的過一個從未有過的奢華夜晚。
江府的夜宴也在進行著,藍靈坐在江義含的旁邊,已經儼然有了女主人的風範,陸影兒悶聲喝著酒,她始終低著頭,不敢看愛戀的人一眼,曾經有過的新年願望,如今都失了味道,第一次竟覺得想家了,不覺溼了眼眶。
三姨太坐在離二姨太最近的位置,她兩眼空洞,望著面前的菜餚發呆,平日裡最招搖的人今日竟格外素淨,自從李大人家回來後,三姨太就一直是這副空洞無神的表情,好像嚇破了膽,六主無神,木木訥訥。
二姨太還如往常一樣,安靜的吃飯,平靜的說笑,隨著衆人的笑聲,抿著嘴盯著三姨太,她的眼裡沒有任何笑意,只是上揚著嘴角,這種笑帶著寒意慢慢彌散在三姨太的周圍,不禁使她打一個寒顫。
江義若也在考慮那個問題,究竟是誰在陷害雪花蔓陷害吉天佑,早晚找到那個兇手,伏法認栽才行,她咯吱咯吱咬著筷子,一臉的憤懣。
江子離不停地往江義若的碗裡夾菜,不一會兒就盛了滿滿一碗,見江義若心不在焉,桌子底下輕輕踢她一下,低聲呵道:“別想些無能爲力的事兒了,吃飽飯,咱們放煙火去。”
江義若笑的如花燦爛,埋下頭大口大口吃起來。
江義含也在走神兒,他的任務還沒有開始,棘手的問題已經露出表層,可是在沒有查清楚實情之前,都不能輕舉妄動,究竟會是誰,看來他得暗中,下一番功夫才行。
吉天佑在玉石寨中,跟諸多土匪一塊兒,喝酒聊天,她將所有煩惱拋之腦後,這種肆意妄爲之下的放縱,充斥走她心中的不安和思念,開啓著不在乎誰誰誰的快意人生。
如果她的酒量有江義若的一半,她就敢像那年的江義若一樣,豪放的拼一次,可是這種天賦註定與她無緣,練了很多次,依然沾酒就飄飄欲仙,她緋紅著臉靠在爐火旁,聽著衆人吹牛打擂,笑的像個傻子一樣,合不攏嘴。
忽然王世彪一聲大喊,“兄弟們,馬上就是來年了,來來來,咱們都說說自己的新年願望。”
黑狗力排衆議,擠到人前去,“我先說,我先說。”清了清嗓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鄭重的說,“我,趙喜勝,希望明年風調雨順。”就在大家笑他假正經的時候,沉了臉繼續說道,“風調雨順,才能養肥了大地主,我們才能幹票大的,一票就夠養活一年的那種。”
“切。”聽完衆人皆是鄙視聲,王世彪氣急敗壞的揍他一下,“你小子就沒個正經,一票吃一年,那剩下的一年咱們幹什麼去啊,還做不做土匪了?”
黑狗摸著頭嘿嘿笑著,“大哥,我還沒說完呢,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幹一票大的,咱們就能安穩的過日子,不抗刀還能種地不是?”
黑狗又捱了一腳,這一腳是二當家踢的,他說:“就知道你沒出息,整天想著你那一畝二分地,我告訴你,回不去了。土匪都能種地,還搶別人幹什麼啊,照你這麼說下去,天下豈不是太平了,可是你看,哪個朝代都有土匪,都有被打劫的人,你不做土匪,就得被打劫,這道理你不懂?”
黑狗的言論被大家嘲諷著淹沒下去,他悻悻的躲到一邊,啃他的骨頭去了。
接下來,有人說娶媳婦兒的,有些說報仇的,也有人說發財的,五花八門,各有各的小算盤,可愛至極。
王世彪忽然轉過頭來問吉天佑,“你的呢?”
所有人都看向吉天佑。
她只聽得高興,跟著呵呵傻笑,卻從沒有想過自己的願望是什麼,其實她根本沒願望,說白了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