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太要出家的消息,很快在江府傳遍了,那麼突兀,讓人愕然,都來不及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知道大姨太去了江義含的院子後,再見她時,整個人都垮陷進去,空洞的眼神再沒有往日的生機。
衆人紛紛測測發生了什麼事兒,跟隨大姨太多年的阿福,悄悄讓人去柳如煙的孃家報信去,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姨太遭受如此噩耗。
陸影兒去問江義若,究竟發生了什麼,江義若也是一臉的茫然。於是二人來到江子離的院子,正好碰見了趕來的二三姨太。
江子離無奈的看她們一眼,“大哥都回來了,你們怎麼還是來找我?”他雖然哀嘆,卻依然將她們請進屋子裡去。
“二爺,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啊?”三姨太最是悶不住事兒,心直口快的問。
“就是啊,怎麼昨日好好的,今天卻被趕到靜安寺去呢?”二姨太也忍不住附和。
江子離異常平靜的回答:“具體的細節我不便多講,你們只要知道大姨太是咎由自取,是報應就好了。”
“這什麼都不說,就把人趕到尼姑庵裡去,不合適吧?”三姨太又開了口,她素日與大姨太關係雖是不怎麼融洽,可是她還是忌憚的,畢竟大姨太的孃家實力在哪兒擺著,打狗還要看主人,江義含一回來就將大姨太打入冷宮,不聲不響的拿著最硬的茬兒開刀,像她這種一無背景二無姿色的,豈不是任他宰割?
“這件事跟你們大家都沒關係,都說了是大嫂咎由自取,你們就別胡思亂想了,要真想弄明白,去問大哥,從他嘴裡親自說出來,你們總該信。”江子離是不能告訴她們事情的,一是藍靈的事兒她們知之甚少,二是藍靈是大哥的死穴,誰在他面前提起她那便是找死。
這個找死的事兒,就讓他的姨太太們去做吧,江子離瞥一眼烏泱泱走出去的人羣,喊住江義若。
江義若很是詫異,盯著江子離半天才問道:“幹嘛?”
“讓她們去吧,你不要去。”江子離最不習慣江義若的這種直勾勾的眼神兒,他撇過頭,避開她的目光。
“你和大哥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嗎?”江義若早就習慣了他的躲閃,白他一眼嬉笑著問,無論怎樣,他終於肯跟自己單獨相處,這就是進步。
江子離點點頭,又搖搖頭,“反正你別去問他,爲你好。”
“你爲什麼忽然這麼關心我?”江義若抿著嘴調戲他。
“有嗎?”江子離還是不敢看她,“你是我的妹妹……”
“得了,得得得,打住。”江義若連忙擺著手叫停,江子離的這句話就好像老和尚唸經一般,在她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反感,“知道了,從來都是把我當妹妹,永遠都是,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那麼,作爲哥哥,你爲什麼不敢看我?”
“哪有不敢看。”江子離邊說著邊把臉移回來,他看著江義若,仔細看著,兩個人對著眼,忽然笑起來,這個遊戲,他們小時候常玩,努力盯著對方,誰先笑了,便是輸了。
當然,江義若往往是最先笑的那個,可是現在,輸的卻是江子離。
江義若歡呼雀躍的大笑起來,“你輸了,你輸了,頭伸過來。”
江義含無可奈何的將頭低下湊過來,他等待著那個腦鏰兒落下來,等了許久,也不見動靜。
“怎麼了?”他擡起頭不解的問,卻對上江義若一雙紅了的眼眶。
江義若酸了鼻子道:“二哥,這些年你一定很爲我苦惱吧?”
猝不及防的安慰,讓江子離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識點點頭,又怕傷了江義若的自尊,趕緊搖頭。最終他猶豫著摸摸江義若的頭,寵溺的說:“傻瓜,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你應該比我更苦吧。”
江義若的眼淚奪眶而出,這時間再沒有比這句話更讓她動容的了,她所有的掙扎,垂死掙扎,看不到一絲希望,在泥潭中越陷越深,酒精、殺戮,她靠這些麻醉自己,她甚至不敢回首,血淋淋走過來的每一步,都無比驚心。
江子離忽然的溫柔讓江義若的所有強悍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想起小時候那個無憂無慮受人保護的小姑娘,才驚覺這些年自己失去了什麼。淚眼朦朧裡再去看江子離,那個無論何時都可以不顧自身安危來救自己的少年,已經長大成她不熟悉的樣子,那麼陌生,又那麼溫暖。
她忽然懂了,是時候放棄了,該放手了,她裝著不在在乎,才能靠的他更近一些啊。
江義若擡起眼角,滿含淚水卻擠出一絲微笑,“二哥,你以後再不用躲我了,我放棄。”
江子離的眉角全是疑問,他沒有想到江義若會忽然說這個,這個倔強的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的姑娘,竟然要放手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他此時甚至覺得有些恍惚,“小娣,你說什麼?”
江義若用最快的速度僞裝好自己,就像那個曾經黏在他身後的小姑娘,甜甜甚至得意的在他面前搖頭晃腦,“我醒悟了,不愛你了,你想去娶誰就去娶吧,保證絕對不給你添亂了,高興嗎,是不是高興地想飛起來?”
江子離當然高興,可是他不知道爲什麼,本該歡呼慶祝的時刻,卻有一絲失落,他舒一口氣笑著道:“太突然了,無論怎麼樣我都謝謝你,小娣,謝謝你放過我們彼此。”
江子離伸出手,與江義若的手掌擊在一起,他們會心的笑著。
二姨太他們來到江義含的院門口,踟躕著要不要進去。
三姨太扯一下陸影兒的衣服,“四妹你一向是最聰明的一個,這個時候咱們可得抱團取暖,要不然都被老爺遣到尼姑庵,額可如何是好,你想個辦法,去打探一下?”
陸影兒瞅一眼三姨太,這種伎倆也想在她面前拿出來,不由得讓陸影兒心生厭惡,於是冷了臉道:“姐姐說笑了,妹妹雖然進府晚些,可是老爺的脾氣多少還是瞭解一些的,越是這個時候咱們越應該一起進去纔是。”
三姨太不敢邁步,猶豫著去看二姨太。
二姨太把心一橫,“四妹說得對。”一把推開門邁進去。
迎頭便撞上走來的蝶衣。
“各位姨太好。”蝶衣沒有料到院門口站了這麼一推人,她溼漉漉的手往身後一藏,一臉平靜的笑著。
“老爺在屋裡嗎?”二姨太最先開口問。
蝶衣點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二姨太便領了衆人闖進屋子裡去。
蝶衣連忙去攔,怎奈人太多,她抓住了四姨太的手,朝著她一個勁兒的搖頭。
陸影兒停住腳步,急切問:“老爺不在?”
“在呢,在呢,可是他的心情不好,這個時候誰進去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爲什麼?”陸影兒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她便想到大姨太,“跟大姨太的事情有關?”
蝶衣點點頭,“我的好太太,你還是把衆人攔下吧,這樣貿然闖進去,指不定出什麼大亂子呢,您看,我只是端著盆水想給他擦臉,都被他給扔出來了,兇的像頭獅子,您以前也不是沒見過。”
陸影兒想起四年前的那次,好像每年的夏末他的心情都很差,那一天他喝多了酒,在院子裡睡著了。大姨太偶然路過,跑進來把他扶到牀上去,然後便住了一夜,次日,江義含大發雷霆,硬是一紙休書要把大姨太送回孃家去,要不是老太太攔著,只怕事情不會那麼快結束,他的院子不讓人隨便進入,牀,更是禁忌。
陸影兒預測到了結果,可是她並不打算攔住這些人,她的心裡一直有這個疑問,江義含爲什麼會有如此多的禁忌,他在躲避或者紀念什麼?這麼多年沒有答案,何不如衝一衝,也許有些眉頭也未可知。
“蝶衣,這件事我攔不住,有什麼後果,大家扛著就是了。”陸影兒甩來蝶衣的手,跟著推開江義含的屋門。
屋子很亮,很靜。大家四周環顧一圈,沒有找見江義含的蹤影。
“奇怪了,蝶衣明明說老爺在的呀。”三姨太忍不住嘀咕一聲。
二姨太眼尖,一會兒便看到蹲在角落裡的一個人影,悄悄指了指,衆人才發覺。
“老爺?”三姨太輕聲喊著。
“老爺,您怎麼蹲在地上?”二姨太斌神凝氣的說。
陸影兒沒有開口,她隱約覺得江義含會生氣,所以聰明的選擇不開口。
角落裡的人終於擡起頭,一雙深邃的眼睛冷冷的掃過來,空氣驟然降了十多度,“誰允許你們闖進來的?”
“老爺,我們……”三姨太最是憋不住事情。
“你們也想去靜安寺是嗎?”聲音還氣逼人,帶著怒氣。
衆人不敢吱聲了,陸影兒滿是心酸的看著困獸般的江義含,她知道他一定在苦惱什麼事兒,這件事在他的心理生了根,一觸就痛,不動卻會日益長大。
“我們是來問大姨太的事情。”陸影兒此時多了許多決心,凡是關於江義含,她總是希望他好。
江義含半天沒有吭氣,無力的氣氛越來越緊張,每個人都能感覺出來,他好像在醞釀什麼,異常爆發或者更大的爆發。
江義含站起身,從斑駁的窗影裡走出來,人們這纔看清,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冷峻的臉龐掛著憤怒,他走到衆人面前,壓低聲音問道:“剛剛是誰問的?”
衆人皆往後退幾步,陸影兒沒動,便突兀的顯現出來。
“四姨太,是嗎?”陸影兒嫁過來那麼多年,他都沒記住她的臉,這次回來,卻將她們一一區分出來了。
陸影兒點點頭,不敢看他,她有勇氣反抗,卻沒有勇氣擡頭看他一眼,因爲那雙魅惑的眼裡有著拒人千里外的陌生。
江義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擡起頭來不動聲色的盯著她,“四姨太這麼想知道實情,倒不如親自去問柳如煙。”沒有想象中的狂暴,甚至語氣都格外平靜,可是陸影兒聽了還是人忍不住的顫抖。
這是一個怎樣絕情的人啊,三年了無音訊,她們苦苦守候三年,等來的卻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男人。
這個男人偏偏有這個能力,決定她們的命運,除了無奈和驚慌,更多的是諷刺吧,陸影兒咯咯笑起來,“老爺決定的事兒,我一個小妾怎敢違背,您說怎樣,便是怎樣好了。”
江義含看一眼陸影兒,她的反抗讓他心頭一震,是誰說豪門女子巧言附勢,眼前的女人卻是個例外,他忍不住在心裡笑一下,似乎在她的身上又看到了這個家一絲希望。
他剛要開口,卻聽到院門外江子離的聲音。
江子離推門而入,走到他面前悄悄地說:“大哥,柳如煙的孃家來人了。”
江義含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和江子離一起走出去。
幾個姨太跟在身後,想著是出了什麼大事兒,只有陸影兒呆在原地,揪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她最怕江義含說出那句話,跟著大姨太去到靜安寺吧,雖然毫無理由和道理,可是大姨太不就是觸犯了他才被趕走的嗎?
此時的江義含在所有人的心裡都是莫名其妙的。
柳如煙的孃家人烏泱泱擠滿了院子,他的大哥見到江義含恨不能撲上來拼命,被府上家丁攔住。
“江義含!”柳如煙的大哥氣憤之極,青筋暴跳,“你簡直是個禽獸,呸,連禽獸都不如!我小妹在你們府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唯一的兒子還不是她給你生下的?三年生死不知,含辛茹苦的帶著孩子,終於把你盼回來了,一回來卻要將她趕到靜安寺去?靜安寺是個什麼地方?生不如死的地方,你自己怎麼不去,你怎麼不死?”
那男人當著衆人的面一通辱罵,江義含心平氣和的聽著,他知道越是罵的兇殘,等到真相大白,他越是無地自容。
江子離有些聽不下去,想去阻攔,被江義含拽住。
“讓他罵,的確也有我做得不對的地方,先讓他出了這口惡氣,再去接受他妹子的真面目吧。”江義含面無表情的說。
江子離看著他,猜不出他心裡的喜悲,他記得以前的大哥,但凡涉及藍靈都是憤怒和哀傷,可是現在,這一臉的平靜,絕不是僞裝。